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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火灾居民楼(五) ...

  •   走到四楼半时,贺野顺便又看了一眼窗外。窗玻璃外漆黑如故,什么都看不见。

      他闷闷不乐地迈上五楼,西装男正在一边回头观察他一边飞速开门。抢在他和黎易容靠近之前,所有玩家鱼贯而入,一口气钻进了503的防盗门内,奋力把门关上,试图隔绝他们的加入。

      ?这就是排挤吧。

      过去的十七年,贺野一直生活在强者受勋的环境里,还没见过这种排挤,见状立刻抬腿一脚踹破防盗门,跨过残破的门板闯了进去。

      黎易容不紧不慢地手插口袋走在他后面,侧身避让了一下斜飞而来的半截门板,认真说:“别生这么大的气,下手轻点,你会累着的。”

      贺野装作没听见,放眼检查了一遍这户人家的环境,开始动手搜集信息。

      被他恐吓过的西装男满脸犹豫,不敢作声,其他玩家也多被刚刚的碎门壮举吓住了,只有女文青犹豫半晌,鼓足勇气紧皱眉头指责:“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吗?没有了门,待会鬼上楼的时候该怎么办?”

      贺野不搭理她,自顾自地搜集信息。

      黎易容似乎觉得很好笑,失笑几声,走进了503的卧室里。

      这户人家中的报纸很多。他们大概订报,防盗门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铁邮箱。

      阅读过的旧报纸被叠成一摞一摞,收在客厅一侧的书柜中,另外有几张报纸散放在茶几上,一张纸色崭新,一张泛黄得厉害。

      正常来说,放在手边近处的报纸应该是最近在读的报纸,更不必说还有一张特地被拿出来的泛黄报纸,这显然是重要线索。

      贺野抢先夺过它扫了几眼,发现泛黄的那张报纸上有一则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豆腐块新闻,报道了一场火灾。正是这栋楼的首次火灾,发生在2009年。

      报道中没有提及踩踏事件,只写:“从起火到灭火一共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火势不小,但没有人员伤亡。火源不明。”

      另一份崭新的报纸则是2016年发行的,头版朝上,但贺野没有从中找出什么与这栋楼或火灾相关的新闻。

      看来看去,他逐渐把目光集中到了报纸的名称和头版一角、报社的联系方式上。

      恰在这时,黎易容人在卧室里,远远叫了他一声:“贺野!你过来看看。”

      黎易容所找到的是房间主人的一封手稿。手稿放在信封里,是尚未寄出、准备寄给报社的线索提供信。

      掐头去尾,跳过问好的套话和写信者对报社表达的种种喜爱以后,信件主体如下:

      “我是住在柳叶小区四单元五楼的一名住户,写这封信,原因是我认为住在我家楼下403室的人非常奇怪,请贵报重视。

      “大概七年前,403搬来了一个独居男人,几个月后,又多了他的女儿。起初我觉得,可能他的妻子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里吧?但奇怪的是,我总是能听到他们家里有女人的动静。

      “我们这栋小区建筑年头早,隔音效果不好,楼里住的老人也多,往往七八点钟就很安静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卧室里,总是能隐约听到楼下有男人女人的对话声,笑声。有一次我还清晰地听到了楼下那个男人教小孩喊‘妈妈’的声音,然后一个女人幸福地笑了。

      “直到这时候,我还认为是我自己听错了,或者也许他的妻子经常加班,回家的时间很晚,碰巧和我从没遇见过。但事情还远远没完。

      “七年前,这栋楼出了一场火灾,贵报也曾经刊登过相关的新闻。火灾来得快去得也快,零伤亡。没错,零伤亡,可是火灾之后不久,楼下那个男人就在家里生病去世了。就像警方找不到这场火灾的起火源头一样,那个男人先前身体健康,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患有疾病。

      “我很担心他的女儿,于是留心暗暗观察了几天,发现那名一岁不到的小女孩竟然没有被任何亲戚或福利机构接走!”

      写信者的字迹比较潦草,看到这里第一页纸写满了,贺野把第二页信纸换到上面,继续读:

      “这把我和我的爱人都吓了一跳,我们俩都感觉事情不寻常,正要报警的时候,却发现那小女孩好好地活下来了。不仅如此,她一直活到了今年,七岁了。因为十分担心,我们趁着节假日连续仔细地观察过几天,没有人出入403,没有任何保姆或者奶妈住在那户人家里,没有。您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请快一些来这里调查吧,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夜里还是能听到女人的声音,甚至有一次傍晚我下班回家,看到403的门开着,那名小女孩在朝空荡荡的房子里叫妈妈。如果贵报不相信我们提供的消息,或是无意派人来调查,也请回信,近期我们会搬离柳叶小区。

      “随信附有一张蜡笔画,那是我询问楼下茹茹妈妈的模样时,她画给我看的。”

      蜡笔画上是一个脸色惨白,额头血肉模糊,浑身血淋淋的女人,和贺野在403室看到的女人差不多。只不过这幅画上,女人笑容明显,尽管七岁的小女孩画工拙劣,还是可以轻松描绘出她的温柔。

      贺野慢慢把信纸和画塞回信封里,还给黎易容,思索着转身走回客厅,简单地向黎易容叙述了自己看到的报纸。

      “陈语茹可能死在七岁。”他回忆着自己看到的火中小孩的模样,尝试判断年龄,“火灾可能发生在2016年。”

      “看来是的。”黎易容打量四周,“每个房间都没有2016年以后的信息。”

      说着话贺野越过破碎的防盗门,跨过勉强直立的下半截门板,回到了楼道里。还有将近三分钟的时间茹茹才会追上来。

      他伸手拆下501的房门,“嘭”地用力塞到503的门框上,又踹去一脚保证它嵌入得够深,接着拍拍手上的灰尘,拣楼梯阶坐下了。黎易容没有被他封在门内,一早跟着他也走了出来,像只黏人的猫一样挨着他坐下,朝他说:“聊聊天?”

      贺野淡淡答应了:“我没想到你的性格还挺随和。”

      黎易容问:“你怎么看我?”

      贺野想了想,如实回答:“不知道。”

      关于黎易容的消息,他掌握得不少,尽管在星际时代,两人只对话过一次,但每个人的声音与面容写在档案卡里,作为追捕方,贺野当然仔细阅读过,早已熟知历年来他头发的长度、伪装身份时瞳孔的颜色、经常流连的几个星球、作案的风格。

      甚至贺野能够清楚地判断出,有一些记录在黎易容名下的案子实际与他无关,只不过黎易容也没有出面澄清自己罢了。黎易容很喜欢挑衅帝国的皇室,喜欢闯入一些机密地带,有时候什么也不带走,只是破坏。

      然而总的来说,贺野对黎易容没什么像样的看法,因为他并不了解对方,不知道对方的过去,不知道对方挑衅帝国时的心情,不知道对方日常说话做事的语气与风格。他总不能随随便便靠脑补把黎易容变成一个轻佻扭曲的愉悦犯,或者一个野心熊熊燃烧的篡位者。

      他确实没想象过黎易容的性格,只是和许多人一样有刻板印象,觉得黎易容作为全星际大名鼎鼎的搞事家,总不该这么……黏人。

      是的,虽然对方行事莫名其妙,有一点神秘感,可贺野总感觉他在黏着自己。

      面对他的“不知道”,黎易容好笑地追问:“真的?你没有认为我罪大恶极?”

      这分明不是性格意义上,而是律法意义上的看法了,但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时黎易容的语气有些自嘲,贺野察觉到了,选择更换话题。

      “你认识我。”贺野用陈述句说,随后问,“你是谁?”

      这下黎易容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向他科普:“我听人说过,记忆封锁有的时候就像梦游,梦游的人不能被直接叫醒。睡美人,你自己想想看。”

      贺野心底一凛。

      他不确定黎易容是不是从某处偶然得知过他记忆残缺这件事,以此对他撒谎。此时此地,距离帝国与浩瀚星海数世纪之远,黎易容好像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贺野又换了一个话题:“你是怎么穿越时空的?”

      这次黎易容正面回答了,口吻无奈:“被你炸死的,意外比你先来一步。”

      贺野并不相信:“当时你在法院门口,没有任何一包炸弹安放在那里。”

      黎易容轻描淡写地说:“你在我面前,逆着人流转身往爆炸里走,我只好跟上去了。场面太乱太吵,押解我的人也吓了一跳,没拉住我。”

      贺野不再说话了。黎易容继续说:“我听见你对皇帝承认爆炸是你的安排,你想刺杀他和几个出庭的大臣。为什么?他们对你不好吗?其实你应该交给我的。”

      这副腔调这副语气的人在贺野现存的记忆中实在找不出个轮廓,贺野依旧没有接受他的暧昧调侃,只说道:“不值得。”

      黎易容一怔:“嗯?”

      贺野说:“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跟着我往爆炸里走都不值得。”

      黎易容听笑了,无所谓地说:“值得,跟着你走一步也比我独自活几十年值得。”

      随后他俩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闲聊。五分钟时限就快到了,两人坐在五楼的楼梯阶上,一齐低眼向下看,等待火光的出现。

      501室里一派平静,虽说大门被拆走了,虽说规则上走错房间的玩家会死,这样看上去,它好像和503室没有太大的区别,摆设温馨,灯光宁静。

      贺野从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包香烟,出于好奇抽了半支,也分了黎易容一支。他平时不抽烟,但难免好奇几个世纪以前烟草的味道。

      烟气氤氲中,光辉法院的庄严铜柱又短暂地在他眼前闪现了几秒,碍于他对待它的漫不经心,闪现更多的仍是那头龙。那是头自来熟的龙,敲门时分还显得慌慌张张,来的第二天,已经胆敢在他卧室里四处乱飞,不停撞倒花瓶和书了。

      他要是生气,龙就会委委屈屈地收拢翅膀坐下来,开始替他喷火烤肉。那是头按照人类年龄刚成年不久的小龙,能喷出的火极其有限,长短也控制不好,没有一回成功烤熟了肉块,倒是常常烧焦。

      有一回某块肉颜色稍好,贺野差点下定决心尝一尝,被龙泪如挂面地拦住了。

      龙:“别吃,吃了大概会死!”

      贺野:“……”

      于是那三天贺野生活支出惊人,但一块肉也没吃到,本来想写张账单让龙日后回来还钱,后来没找到机会。

      他倒绝对想不到,此时此刻,挨在他肩膀旁边的黎易容也在想差不多的事情。

      黑暗忽至,声控灯失效,烟头上的火星倏然熄灭,像承载幻想的火柴倏然熄灭似的。贺野顺势扔开烟头,低头下望,佝偻的人影已经投射到了楼道的墙壁上,依然是身体被火焰烧得弯曲蜷缩,脑袋却高高向上抬着的姿势。

      不止如此,因为被拆掉了房门,501室里面也有两名浑身着火的人同时奔跑了出来,面孔已经被烧得黑黢黢的,惟有双眼瞪大,眼白明显。大概是501原本的住户。

      可想而知,如果选错了门躲进501里,这时候自认为安全的玩家们大概就要团灭了。

      三道燃烧的人影呈包围之势逼近,贺野下意识快速扫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黎易容。他那支烟也早就熄灭了,不过人好像还在走神,眼神里充满怀念。

      犹豫了一下,贺野没叫醒他,点亮左眼,起身回头,顺手拔下一段红漆楼梯扶手,一棍一个,“砰!砰!”两声,把501的两名NPC都撂倒在了地上。

      闻声回神的黎易容马上站起身,转身迎上了楼下的来客,右手掌上飞跃起一大团火光,直冲下楼,在楼道中拉出了一道狭长如飞机尾线的火线,映照得整片五楼都亮堂起来,所有的影子都闪闪烁烁。

      电光火石间,贺野微微一愣,几乎以为有龙跳出他的回忆来到现实了,直到看清这道火光是从人的手掌上而非嘴唇间诞生的。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解释:“本来我和那些玩家一起行动,不想暴露自己,才试着找到打火机。”

      似乎被火烧死的鬼即使浑身着火,意识深处依然怕火,黎易容成功逼退了楼下来的茹茹几步,佝偻着高昂脑袋的瘦小影子僵硬地刹在通往五楼的楼梯上,不敢动弹了。

      四楼半的窗外忽然有白光一闪,这次黎易容也看到了。两人立即仰头朝五楼半的窗外看去,那里却没有白光。

      “的确像闪光灯。”黎易容评价。

      “前三层楼有吗?不确定还是没有过?”贺野问。

      “没有过。”黎易容说。

      那就应该与报社有关了。或许火灾当时,报社恰好派来了记者在研究403的猫腻。

      但西装男说过,这关游戏不允许下楼。

      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黎易容维持着手心的火焰,贺野干脆把楼梯扶手向地面一杵,掰成两半,投石头一样飞投了过去。

      他的手又稳又准,这次黎易容躲也未躲,扶手从黎易容肩膀上方溜滑而下,“哗啦”,窗玻璃彻底碎了。

      借着越加明亮汹涌的火焰,贺野重新挥手打倒身边一名想要挣扎起立的501室鬼怪,定睛一望,原来这座小区的居民楼与居民楼之间靠得不远,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望到对面大楼的楼道窗。

      再多的,人眼就看不清了,但镜头也许可以。

      贺野撤回目光,冲黎易容问:“你有什么问题要问501的人吗?”

      黎易容笑笑:“你问,如果有,我再补充。”

      贺野闻言低下头,以防万一,又拆了一截楼梯扶手下来充当武器,敲敲501两名房主耳边的地面提问:“着火的那年是2016年吗?”

      没鬼回答他。

      贺野利落地丢开楼梯扶手,回身把502的房门也拆了下来,又揪出一名单身鬼,撂倒在地上,单手举起门板重复:“着火的那年是2016年吗?这个问题你们肯定回答得上来。”

      假如他没猜错,即使鬼并不惧怕物理暴力,也应该惧怕这种被设定能关得住鬼的门。

      这次501室两名鬼怪中的某个鬼乐意开口了,语气不可思议:“是2016年……”

      同时那道总是负责警告、疑似系统的机械电子音也出现了:“警告,警告,玩家不可以拆毁副本,若副本结构彻底坍塌则任务失败,陷入循环。警告,警告……”

      贺野感到有点匪夷所思,无论怎么看,这离副本彻底坍塌都还远着呢,那不就是还可以拆吗?他没理会,只和黎易容吐槽了一句:“21世纪的系统好不智能。”

      黎易容选择沉默,无声地把嘴唇里没抽完的那大半支烟伸到手心前点燃,抽了一口。

      贺野接着提问:“踩踏事件是怎么回事?”

      单身鬼赶紧回答:“着火的时候,我们五楼和六楼的住户都想跑下楼,偏偏有个住在楼下的小姑娘上半身一边着火一边往楼上跑,有人为了躲开她退后,还有人追着她想回头几步帮她拍灭身上的火,导致一些人没有站稳,摔倒了。”

      贺野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了解403多少事情?”

      这次还没等到躺在地上的三名成人鬼张嘴回答,先有一道细细小小充满怨恨的声音飘了上来。

      403一词引起了茹茹的反应。

      火光交荡下,她十分顽强地又朝五楼多爬了一个台阶,努力仰头,脑袋几乎和脖颈折成了一个后仰的直角,双眼大睁欲裂,眼珠骨碌骨碌转,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问:“我妈妈呢?有人看到我妈妈吗?”

      贺野垂下双眼,与她四目相视,困惑地拧了拧眉毛。

      “怎么了?”黎易容头也没回,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问他。

      贺野冷冷说:“找妈妈怎么有这么大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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