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拒绝归来》芦花白

8、一苇足矣

　　花字甲站在甲板上望着江水想得出神，忽地耳朵一动，转过头来，恰好迎面对上容成朗月。容成朗月方才解除了对阿烨的控制，安顿弟弟到另一个舱房休息，并派荣哥儿看守，以防疯弟弟睡醒后乱跑。

　　如今只剩下蓝衫老者、容老爹跟随在容成朗月身后，三人原是想回到前舱继续议事，看见花字甲，容成朗月忽然改变了主意，迈步走了过来。

　　“还未请教先生尊名？”容成朗月文质彬彬地先行一礼。

　　“容成族长太客气了，”花字甲抱着挣扎扭动的狸不乖努力还礼，“小可姓花名字甲。”

　　“花先生常伴殿下左右，在下私自揣度，花先生必定来历不凡。”容成朗月恭维道。

　　“不敢当，”花字甲咧嘴一乐，“区区不才，蒙天子恩典，愧领御前花卫统领一职。”

　　容成朗月等人同时面露惊讶，大冀王朝天子驾下共有四位御前统领，分为风、花、雪、月四卫，这四卫侍卫有的在明，有的在暗，皆是天子陛下的得力心腹，位高权重，花字甲身为堂堂花卫的御前统领，竟然甘心追随在伯安野左右伏低做小，怎能不叫人惊诧。

　　容老爹和花字甲同居一宅相处了数月，也没看出这位毫不起眼的小小马夫竟有如此大的来历，不禁感慨道：“花统领这等身份，只能待在伯——殿下身边日日牵马抱猫，真是屈才了啊……”

　　“呵呵，”花字甲笑道：“不屈，不屈，‘殿下’二字，于各位来说，不过是一个称呼，但对于我们这些大冀王朝的臣子来说，大殿下可是实打实的先皇长子，嫡亲血脉！能为大殿下牵马抱猫，花某人乐意之至！”

　　花字甲言词慷慨，怀中的狸不乖却不给他面子，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和强健的四肢踹开花字甲的怀抱，几个跳跃便在船上没了踪影。这只狸猫自幼被伯安野散养着长大，性子非常之野，今日能够老老实实地让花字甲抱上一会，已经很是难得了。

　　花字甲抖了抖手腕，无奈自嘲道：“哎呦你们瞧，我就是想抱猫，猫还不乐意呢。”

　　容成朗月笑笑，“我族大敌当前，原想向先生讨教些迎敌的对策，但先生既然是北冀天子的人，想必对南国的不净门知之甚少，在下就不打扰先生了，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你埋汰谁呢？”花字甲闻言大怒，“嗖”地一声蹿过去拦住容成朗月，“虽然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但你骂得也忒脏了吧？”容成朗月这一番言语，不仅嘲讽了花字甲，还把北冀天子和天子驾下所有臣属一同骂了进去。

　　容成朗月一反常态，冷哼一声，面色冷峻道：“不净门屹立南国上百年，倘若北冀君臣对不净门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又为何任由他们逍遥至今？”

　　花字甲张了张嘴，欲辩却无言。

　　一百多年前，姬无舟广收天下恶人，在玉祁峰创立了不净门。不净门中的弟子门徒，专擅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后来为了收敛钱财以供自己享乐，姬无舟又自称大掌柜，放任手下专门去干一些肮脏的营生，赌坊、妓院、高利贷，什么来钱快来钱多他们干什么，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他们的势力早已遍布南国一十二州，他们积累起来的财富，号称多过南国国库。

　　前后三代南国国主，忌惮姬无舟的高强武功，不但不对不净门的恶行有所遏制，反而与姬无舟暗通款曲，联合敛财。在南国，莫说是普通百姓，就算是颇有实力的武林门派，对不净门也是畏之如虎，面对不净门成年累月的欺压凌辱，上下民众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如此一颗臭名昭著的人间毒瘤，北冀天子与其臣属焉能不知？只是如今的大冀王朝也是破破烂烂、朝不保夕，实在没有能力再来管南国的事。

　　容成朗月的嘲讽，不偏不倚地刺在花字甲的心窝里，是以一时难以回答。

　　过了好半天，花字甲才清了清嗓子，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咳咳，咱们有事说事。那个叫薛凉的，今天我也见到了，不过是个送信的狗腿子，没什么本事。他故意挨了你家烨二公子一掌，就是想以此为由头，找你们的麻烦。距离此地不远的松阳城中就有一家不净门分舵，我猜用不了几日，薛凉就会带领他召集到的大批帮手杀回来。”

　　花字甲的眼珠转了转，决定也将容成朗月一军，于是背着手笑道：“话又说回来，不净门想要的不外乎就是华烨公子，几位若是不敢与不净门刀剑相向，只要交出华烨公子，你们两家自然可以握手言和。”

　　“放你祖宗的臭屁！”蓝衫老者破口大骂，容成朗月抬手按在老者的肩膀上，制止老者继续骂下去，本人则不慌不忙道：“这么做，即使我们同意，殿下也不会同意吧？”

　　将不住，将不住，自家有叛徒，唉。花字甲举手投降，“所以说嘛，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要互相攻讦了。”

　　花字甲举目远眺，此时船正行到一处峡谷，水面狭窄，两侧山崖峭壁犹如刀劈剑削的一般，巍巍峨峨。而在山崖顶上，明显修筑了一些防御工事，上面还有几名青年男女在此值守，远远望见这艘船，立即吹响呼哨，船上船夫亦以呼哨作答。

　　“这样的关隘，你们设了几座？”花字甲询问。

　　“三明，两暗。”容成朗月回答。

　　花字甲点了点头，笑道：“区区松阳城里的地方分舵，料想也没什么武功高手，薛凉顶多是多叫些人来，以势压人；你们容成一族远居深山，占尽江水之利，必定擅长水战，只要增加人手，守住这些险要关口，完全可以退敌于寨门之外。”

　　“只怕不净门不肯善罢甘休。”容老爹插话道。

　　“这是自然，姬无舟想见的人，不净门上上下下哪个敢不尽心尽力地去办？等到松阳城里不净门分舵的头目确认他们确实奈何不了你们的时候，必定要将此事上报给不净门总舵。百花宴开办在即，而且今年还是姬无舟的一百八十岁大寿，为讨姬无舟的欢心，如今不净门管事的二掌柜仁广爱亲自过来找你们讨人也不是不可能。”花字甲进一步分析道。

　　这次沉默不语的一方变成了容成朗月等人，花字甲好心劝慰他们：“依我看，趁着还有时间，你们不如赶快搬个家，到时候让仁广爱扑个空，此地千山万壑，他总不能挨个山沟沟找寻你们。”

　　“当真没有任何获胜的办法吗？”容老爹好不甘心。他们容成一族在此地安居乐业，绵延上千年，岂能说搬家就搬家。

　　花字甲叹了口气，道了一声：“容掌柜的请看。”

　　话音刚落，就见花字甲的身体瞬间跃起，船身距离江水两侧的崖壁尚有数丈之遥，花字甲人在空中，却如闲庭信步一般，几个闪动，双足便已踏上了崖壁；那崖壁几乎直上直下根本无处落脚，花字甲的双足却好似踩在了平地一般，倏忽之间便已登上十来丈高的崖顶；上了崖顶也不做逗留，一个转身，轻如落叶，飘飘然重新落回到船上甲板。

　　如此一去一回，花字甲只用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船上众人看得是瞠目结舌。

　　“花某人不擅长厮杀，只在轻功上小有所成，仁广爱及不净门中的道境高手虽然轻功不可能比得过我，但真正打起来，花某人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敢问容成族长，你们族中子弟，可有敌得过花某人的吗？”花字甲有意挫一挫容成一族的锐气，让他们知难而退，故意昂首说道。

　　容成朗月避而不答，眼望滚滚东流之水，怔怔出神，“道境强者便如先生这般拥有非人的能力，真正的半神至尊，该是何等的恐怖呢？”

　　巧了，这个问题花字甲还真知道答案，“倘若大殿下武功尚在，渡此盘青江，一苇足矣。”

　　一苇足矣……

　　一苇足矣。

　　容成朗月的心中豁然开朗，再鞠一躬，“多谢先生赐教。”礼罢转身而去。

　　容老爹和蓝衫老者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上族长的步伐。三人先后回到前舱，容成朗月倚窗远眺，沉静不语，蓝衫老者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依我看，伯安野既然落到了我们手中，我们不如和不净门做笔交易，姬无舟肯出三十万两黄金活捉伯安野，应该也会同意让我们用伯安野换取阿烨的平安。”

　　“不妥，”容老爹立刻反驳道：“姬无舟无信无义，贪婪狡诈，倘若他既要阿烨，又要伯安野，我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还失把米？”

　　蓝衫老者一拍桌案，恨声道：“难道我们真的只能搬家不成！”

　　容成朗月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二位可知，伯安野当年为何没有赴阿烨之约？”

　　两人同时一愣，容老爹想了想，回答道：“是因为陆元卓而耽误了吧，我听说当年陆元卓把伯安野堵在了擂台上，双方拼了个你死我活，事后伯安野只身入漠，自然没有机会再来赴约。”

　　“那伯安野又为何选择只身入漠？”容成朗月继续问道。

　　“这……老夫不知。”容老爹回答。

　　容成朗月唇角上扬，道：“当年武圣左白石和大漠第一魔修庄老庸同时失踪，天下震动，不净门自以为有了称霸天下的机会，陆元卓公然在圣城青云大会上向伯安野发动攻击，名义上杀的是伯安野，实际上欺的是圣城无主。伯安野虽反杀了陆元卓，却也意识到，没有了武圣的江湖，必然刀兵四起，流血不止，为此他远赴大漠，先收拾了一众魔修，再以十万魔修之势威震以不净门为首的江湖邪道，天下武林因他，再添八载和平。”

　　“这样的一个人，生来便不懂得什么叫‘作壁上观’。”容成朗月最后总结道。

　　容老爹很是激动，“族长的意思是，伯安野一定会帮我们？”

　　“他不仅会帮我们，而且还会如我所愿，助阿烨成为半神至尊。”容成朗月目光炯炯，语气笃定。

　　蓝衫老者虽也面露惊讶，却显得比较冷静，“可是伯安野方才拒绝了族长的提议。”

　　“他是拒绝了，但他拒绝的理由是‘不想’，而不是‘不能’。”容成朗月轻笑道：“伯安野今日‘不想’，不代表他明日亦‘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