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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是我来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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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前,伯安野就曾见过薛凉,只不过当时的伯安野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漠血魔君,而薛凉作为一个送信的小卒,只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魔君座下,颤抖着双手奉上姬无舟的请柬。
算算日子,确实到了姬无舟广撒他那个无聊的百花宴的请柬的时候,今日能够偶遇薛凉等人,倒是不足为奇。
——但是,容成华烨的突然出现,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伯安野闲着没事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向容老爹和荣哥儿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容成华烨的情况。容老爹警惕心重,嘴严得很,荣哥儿却是个没有多少心眼的,但凡是他自己知道的,噼里哗啦地全都抖落给了伯安野。
据说八年前自青云大会回来后,容成华烨莫名其妙的就疯了,先是失手打伤了自己的父亲,致使容成老族长一夜之间便因为伤重不幸离世,后又打死打伤数十名同族亲友,逼得他的哥哥容成朗月没有办法,只得将他关禁了起来,八年来从未让他离开过祖寨一步。
即使今日看管容成华烨的守卫一时疏忽,让小疯子抓住机会偷跑了出来,容老爹方才见到容成华烨时镇定自若的反应,也不是应该有的。
面对着伯安野的“别装了我知道是你在搞事”的调侃的眼神,容老爹深深叹了口气,想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曾低声下气地求过谁,今日为了烨二公子,免不了要舍掉这张老脸。
容老爹放下烟斗,站起身,整衣肃容,深施一礼,沙哑着声音道:“老夫想求尊者,救救阿烨。”
伯安野微微一愣,“老爹何出此言?莫非是要我帮阿烨治疗他的疯病?”
伯安野停止吃馒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为难,“虽然我也略通些医术,但是让我治病,我确实不会。”
容老爹苦笑了一下,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疯癫之症对于如今的阿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老爷子把目光转向容成华烨,眼中尽是哀怜与悲悯,“时至今日,叶子最多只剩下两年阳寿……”
“什么?”伯安野脸色骤变,丢下馒头,对容成华烨道:“阿烨,把左手伸出来给我!”
“不!”
“烤乳鸽还吃不吃?”
“给。”容成华烨气冲冲地朝着伯安野挥舞了两下拳头,一脸不开心地将左手拍在了伯安野面前。
伯安野将容成华烨的左手调整为手腕向上的姿势,自己探出三指,分别按在容成华烨手腕的寸、关、尺三脉处。
外面街道上一道人影闪过,花字甲顺着一扇敞开的窗户悄无声息地飘回到屋内,虽然他的动作轻盈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他手里拎着的用荷叶包裹着的烤乳鸽散发出的肉香味还是暴露了他。
碗里所剩无几的面条瞬间就不香了,容成华烨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直往荷叶包上瞟,伯安野看着好笑,“还吃得下烤乳鸽?”
“吃得下,阿母说我正在长身体呢,要多吃饭!”
伯安野微微皱眉,顺着他的话询问:“是吗,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啊,”容成华烨皱了皱鼻子,“你是不是傻的?上次我才和你说过的。”
伯安野心中一涩,脸上却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上次你和我说过。”
——只不过上次你和我说你十五岁的那个明月之夜,距离今时今日,已然过去了八载的时光。
松开容成华烨的手腕,伯安野首先招呼花字甲过来向二公子献上烤乳鸽,然后才面色平和地询问容老爹:“阿烨中的是什么毒?”
脉率紊乱,脉象虚浮,邪气狂肆已经深入肺腑,活脱脱一副濒死之脉,容成华烨如今的身体状况,说他还能活两年,那都是非常乐观的估计。
容老爹难以启齿,犹豫再三,方才开口道:“我族行尸蛊。”
“容成朗月干的?”
伯安野问得太过突兀直白,容老爹吓得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单,”伯安野语气淡淡道:“他们一家,现在就只剩下容成朗月一个正常人了吧?”
容老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没有回答。
伯安野心下一阵懊恼,倘若他早些时候过来赴约,以他武功未废时的高深功力,即使不能替阿烨完全逼出身体里的蛊毒,压制毒气,护住阿烨的心脉使其不再为毒气所伤,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是我来迟了,且幸,不算太迟。
静静思索了一会,伯安野拿起汤汁馒头继续啃了起来,边啃边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容成朗月下的蛊,咱们找他解蛊便是,”说到此处,伯安野“啪”地一拍桌子,神情振奋,“不如我们绑了容成朗月,再逼他交出那什么行尸蛊的解药,如何?”
“绑,绑谁?”荣哥儿做好了面,刚端出厨房,就听到伯安野的这番粗暴言论,吓得他说话都结巴了,手一抖,面碗就要往地下掉,却见眼前又是一道残影闪过,花字甲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稳稳地接住了面碗。
荣哥儿捂住胸口,颤抖着声音询问:“花啊,你现在是鬼还是妖?”
花字甲咧嘴一笑,“非鬼非妖,区区一介马夫是也。”说罢像正常人一样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将面碗摆在了伯安野面前。
几经波折终于等到自己的早餐,伯安野心情大好,立刻开动筷子,一边搅动面条一边夸赞花字甲:“看吧,咱们的花字甲花大侠,轻功天下第一,放眼整个江湖,半神之下,无人可及,咱们把这个绑架容成朗月的任务交给花大侠就行,晚上趁着容成朗月睡熟的时候,花大侠潜入他的屋子随便给他下点什么迷药,然后用绳子一捆,背上就跑,即使被人发现了,保证也没有人能够追得上咱们花大侠。”
无辜被拖下水的花字甲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还不等他讲话,容老爹语气冷冷地抢先开口破灭了伯安野的“完美”计划,“我族行尸蛊,没有解药!”
“唔,这样啊,那确实有点难办呢。”伯安野嘴上说着难办,吃面的筷子却没有停过。
倘若行尸蛊有药可解,容老爹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想方设法地为烨二公子搞到解药,今日又何必来求伯安野这个外人?老爷子被伯安野不上不下的态度弄得很是恼火,不过转念又一想,求人办事,岂有“容易”二字?伯安野与他们非亲非故,不愿出手相助也是人之常情。
容老爹把心一横,撩起衣摆,屈双膝跪倒在地,俯身叩首,“若非我家二公子性命垂危,老夫绝不敢厚颜叨扰尊者——只求尊者顾念昔日与我家二公子交好的情谊,扶危济困,救救我家二公子,老夫此生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必当竭尽全力回报尊者的大恩!”
荣哥儿方才躲在厨房,一边干活一边断断续续地偷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大部分谈话,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也晓得老爹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挽救二公子的性命,见此情景,立即跟着老爹一起跪下磕头,“残废——啊不是,祝大侠——呃,好像也不对,算了算了,反正就是我也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三个!”说罢当真“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哎呦,容掌柜,荣哥儿,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快请起,请起。”花字甲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伸手扶起容老爹,一边装模作样地对伯安野说道:“烨二公子风华正茂,任谁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白玉一样的人儿英年早夭,爷,您不是和无垢玄师也有些关系吗?咱们去找无垢玄师说说,只要老玄师一出手,天下还有解不了的毒吗?”
伯安野斜睨了花字甲一眼,并不赞同,“十来年里我也只见过老玄师两次,都是他老人家自己来找的我,我哪里知道去什么地方找他?”
无垢玄师,本名陈无垢,乃是天下第一玄门——净门的最后一位掌门人,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玄师,而且他身兼两项绝技,一为卜算,二为医术,两者皆冠绝古今。只不过自打净门覆灭之后,陈无垢行踪成谜,只在民间还留存着他老人家四海漂泊救死扶伤的传说。
容老爹听到无垢玄师的名字,大喜过望,当即再行一礼,恳求道:“无论如何,恳请尊者带上阿烨,去寻一寻无垢玄师,老玄师卜算通天,若是有意救人,自会主动前来与尊者相会;若是尊者不得与老玄师相逢,那便是天意如此,阿烨命当该绝,老夫也算是尽力了,百年之后黄泉之下与老族长相见,老夫亦可问心无愧。”
“尊者,拜托了!”
容老爹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此乃肺腑之言,老爷子冒着生命危险,殚精竭虑地将容成华烨从深山里的祖寨中偷偷放出来,所求不过是为亲眼看着长大的可怜的孩子争取一个渺茫的活着的机会。
适才容老爹顾忌着家族的荣辱,吞吞吐吐的,不肯将阿烨中毒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伯安野因此以绑架容成朗月的玩笑话相戏,现在见容老爹态度诚恳,感情真挚,伯安野这才放下筷子,起身相扶。
“区区蛊毒,即使找不到无垢玄师,自然也有其他的办法可解,老爹尽可放心。”
“至于如何感谢嘛,”伯安野轻笑道:“我救阿烨,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阿烨欠下我的人情,日后是否报答,如何报答,那是他和我的事情,亦与老爹无关。”
伯安野的这一番话,前面几句让容老爹心下大安,后面几句则让容老爹尴尬得老脸发红——自己这个老头子的报答,人家可不稀罕呐。
容老爹心情复杂,连忙转移话题道:“咳,既然如此,时候也不早了,老夫在渡口早已准备好了一条快船和其他所需之物,四爷也在船上等着你们,尊者收拾一下行李,尽快登船,带着阿烨离开这里吧。”
盘青江水流湍急,再加上有容四爷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船夫的护送,自此乘船顺江而下,一日千里,事后容成朗月即使派人追杀,也多半落得个无功而返。
“不急,”伯安野却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走,我们自然是会走的,不过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总得进了你们容成家的寨子,做上几天客,然后再走。”
容老爹急得胡子乱颤,“尊者莫要玩笑!倘若让我家族长知道了你在这里,你就走不掉了!”
伯安野轻笑一声,反问容老爹:“我和花字甲在朱桑镇住了大半年,即使老爹不曾上报,容成朗月身为一族之长,焉能不知?”
花字甲也跟着点头,笑呵呵道:“刚才我就想说了——爷,容成朗月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