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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四 ...

  •   沈书略一侧身轻松闪过,单刀直出,毫无犹豫。胖子身上飞溅而出的鲜血冲上沈书紧身的武袍,沈书面无表情,于满地细如牛毫的枯草中擦了擦刀刃,将胖子脱出树后,滑进胖子的藏身处。
      不远处寒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一刀砍至身前,沈书双手按住刀背,托举起单刀。
      铮然一声,沈书飞起一脚,对方已有防备,下盘很稳,略退半步,便抖开弯刀,拉开架势与沈书周旋。

      纪逐鸢大吼一声,快准狠地把住一左一右两名敌人的上臂,对方显然不料这年轻士兵竟有如此力气。
      两名壮汉好似抽歪了的陀螺,头猛地撞在一起,两人同时眼冒金星,才觉脱离控制。一人颈中飙血,一人当胸中刀。
      然而趁纪逐鸢拔刀之际,躲在暗处的一名敌人举刀砍来,刀锋直对准纪逐鸢的脖颈。
      纪逐鸢的袍襟如胡人骑射所着质孙撒开一个圆,他重心贴地,右腿横扫,缠绕在右臂上的绳索蛇一般光速飞出,飞钩铁爪勾住敌人单腿。纪逐鸢一臂伸直,另一手手指紧扣绳索,倏然向胸前拖折而回。
      “啊——”敌人大叫着倒在地上。
      纪逐鸢眼角余光瞥见二十余步外的草丛中有人影闪动,麻绳另一头早被纪逐鸢拴在第二把单刀刀柄上,随纪逐鸢双手挥出,借刀的重量,麻绳被抛过离地三米有余的树枝,纪逐鸢抓住垂挂下来的刀鞘,退步到树枝另一侧。
      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飞钩数个铁爪深深自被勾住的大腿滑到小腿,随膝盖曲折钉进小腿。
      纪逐鸢用麻绳将敌人两腿缠在一起,那人倒垂在半空。
      有箭射来。
      垂挂半空的人被轻轻拨转,连声痛叫,道:“别射了!”
      那二人只有一人用弓箭,顿时陷入犹豫,这时却有一把刀从他背心插入,扑倒在地。
      另一人警觉,只得朝前发足狂奔,双手紧握长刀,嘶吼着朝纪逐鸢冲来。当刀劈砍向纪逐鸢,他双手将倒挂的人挡在身前。
      绳索应声而断,头朝下摔在地上的人当即脖子折断没了声气。
      冲来的人惊慌失措地往地上一看,不等回神,腹中已中了一刀。

      一场厮杀足过了一个时辰,日已黄昏,沈书累极了,朝纪逐鸢迈出两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纪逐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
      沈书连连摆手,道:“没受伤,没事,累着了。”
      纪逐鸢皱眉看着一地尸体,听见沈书喘着气说:“四十二人。”
      纪逐鸢起身清点死人人数无误,顺手将没有跑远的四匹马牵了回来,又去附近找弃置不用的粮车,拆下需用的配件。
      有了马,也有车,被抛下的伤兵才有希望回到滁州城。人的意志可以说是世上最坚韧的,肉身却至为脆弱。
      一来一回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等纪逐鸢便回到原地,沈书已把自己挪到树下坐着,纪逐鸢远远看着,沈书脸上已看不出白皙清秀的模样,他屈着一条腿,背靠大树,遥望着天际,正在出神。
      循着沈书的目光,纪逐鸢也朝天看了一眼,只见到层层叠叠的云卷如同鱼鳞一般,根本不知在什么时候便铺得满天都是,半是湛蓝半是瑰红,金红的光丝在云卷缝隙里闪动,瞬息间便已沉寂。
      一番瑰丽奇景竟像幻梦般在顷刻间便消失无踪,夜晚降临,天空转为蒙蒙的瓦蓝。
      待得纪逐鸢回过头,沈书已经起身,朝他道:“走吧。”接着沈书不带半点犹豫,徒留下一个背影,纪逐鸢跟了上去,眉头不禁深锁起来。

      纪逐鸢搬开大石,漆黑一片的山洞里,刀尖朝着二人。
      “没事了。”沈书疲倦但大声地喊。
      山洞里静了一瞬,很快爆出一阵欢呼高叫。
      沈书的呼吸变得滚烫,他甚至看不清沉浸在黑暗里那一张一张的脸,闪光处都是伤兵们的双眼。
      纪逐鸢把所有人还剩下的干粮集中在一起,于洞中升起火,十几个人却没人带锅。沈书要回去树林找温歆的行囊,被纪逐鸢阻止,他用湿木枝扎穿干饼,在火上略略一烤。
      冷面饼散发出轻微的焦味,面皮裂开嘴缝。
      每人都得到一小块烤饼,纪逐鸢又去取水,来回数趟后,总算能坐下来吃点东西。沈书把才烤热的一整块饼给纪逐鸢,纪逐鸢要分给他一些,沈书只是摇头说已经吃饱了。
      一场大战,沈书却并不饿,晚饭就吃了半个巴掌大的一块饼,纪逐鸢回来,沈书便侧躺在他的腿上睡觉。等纪逐鸢吃完饼,想要跟沈书说两句话时,才发现沈书已经睡得很熟,才要起身的纪逐鸢只得就那么坐着。
      纪逐鸢掏出帕子来,把喝的水倒出一些在布上,从沈书的额头开始擦,他动作很轻很小心,而沈书也真睡得很熟。

      半个时辰后,纪逐鸢叫醒所有人,伤兵中有两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沈书醒来觉得稍好受了一些,便把那二人的伤口洒上药粉重新包扎。
      完事后纪逐鸢出去套车,才入夜不久,沈书与纪逐鸢只能赶两架车,而敌人的马只屁股上还打着漠北牧场的徽记。这说明这些马至少一开始是从元兵手里缴获的,然而马都显得无比疲惫,肚腹也凹陷。
      张世尚能动,对着沈书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们兄弟也累得狠了,我们几个伤得轻些,我也能赶一架车。套三架,这样马的负担轻些,驴车挂在我的车后便是。”

      因为带的全是伤兵,赶路速度快不起来,两天后的傍晚,人疲马乏的这支队伍归到滁州城。
      当是时,曹震正在校场点兵,日落后尚要操练一个时辰,再各自归回营休息。
      远方传来少年一声沙哑的嘶吼:“曹牌头!我们回来了!”
      曹震虚起眼,一轮红日孤悬在鳞次栉比的屋舍尽头,三架马车停在辕门外,其中一辆马车后的驴脖子上拴着绳,套在前方马车尾部。
      车上站起的少年个子不高,影子被长长拖在地面上,逆光之中,面目模糊,却俨然像个巨人。
      接着,不仅曹震,曹震手下的兵全都听见第二声吼:“应到十四人,实到十三人,一车十袋粮米,一头驴,五匹战马,完毕!”

      曹震将手中花名册一卷,眯起眼,向地面啐了一口,嘴角向上弯翘,边骂边吆喝部下上去卸粮:“混小子,走狗屎运了来这手。老子……”曹震回头一巴掌甩在手下脑门上,几乎把手下吼晕过去,“愣着干嘛!没见都是伤员,去请军医!有事没事的军医全都给我抢过来!”

      ·

      及至上灯,沈书与纪逐鸢才回住处,一席人正吃饭。
      高荣珪筷子一放,半天没认出人来,愣怔过后,哑然道:“回来了?”继而听见李恕狂喜地一声大叫:“草!你们两个回来了!”
      沈书猝不及防被李恕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剧痛,纪逐鸢连忙抓住李恕的后脖领把人从沈书身上提起来,一脚踹开他,扶沈书起来,询问地看他。
      “无事。”一路沈书都有些郁郁,此刻看见李恕充满喜悦的神色,也有些被感染,笑了起来,“好得很,还活着。”

      穆华林就像无事发生过一般,盛了两海碗饭,并两双筷子,分别放到沈书和纪逐鸢的手里,淡道:“坐下吃饭。”
      没吃两口,沈书起身告罪,拿衣服去洗澡。纪逐鸢也要离席,被穆华林看了一眼,忍住没去。
      纪逐鸢三言两语把这一趟出行运粮向穆华林交代完,他是真饿得狠了,虽然担心沈书,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吃完觉得沈书晚上定会饿,便拿个碗留起两张喷香的葱油饼。
      “师父呢?这几日朱文正给你们派事了吗?”问完纪逐鸢便发现众人神色有异,皱起眉头。
      “呵,他以为你们两兄弟临阵脱逃,要不是康里布达一直规规矩矩呆在这里,恐怕要把我们一起当成细作扫地出去。”韦斌阴阳怪气地说,“既得了差,也不叫哥哥们同去,倒是把你弟带去,果然就你们两个是自己人,我们全都是外人。”
      高荣珪食指在桌上点点,想了想,朝纪逐鸢说:“你们回来已去牌头那报到过了?”
      “嗯,先才去了一趟。粮车和伤员都带回来了。”纪逐鸢看穆华林,有事想同穆华林单独说,怕穆华林领会不到,但也不便就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说。
      “等吃过了饭,你去一趟朱文正的府上。”高荣珪道。
      “为什么?”纪逐鸢只想抱着沈书好好睡一觉,一路奔波两人都已累得精神不济,而且凭纪逐鸢对沈书的了解,沈书从未这样低落过,便是沈书父母病故,他也强打着精神。如今这副样子,显然是强撑不住,温歆被杀,沈书过于内疚,纪逐鸢担心这会成为他的心结,只想快些开解他一番。但怎么开口,纪逐鸢不甚了了,是以想找穆华林问问要怎么办。
      高荣珪答道:“你们不听牌头命令,擅自做主留下,本就不在军队花名册上,朱文正一定早已得到消息。既回来,就应立刻去向他请罪,耽误得久了,就怕惹朱文正不快,搞不好要误你俩的前程。”
      纪逐鸢虽一脸暴躁,高荣珪的话他却听进去了。

      饭毕,穆华林招呼朱文正派来的郑四收拾桌子,郑四第二趟来擦桌子时,穆华林问他周戌五何在。郑四吞吞吐吐,穆华林不为难他。
      待得郑四又退下,穆华林点了纪逐鸢一句:“看见了?”
      “看见了。”纪逐鸢道,“我这会便去朱文正处回禀。”
      “如实禀报即可,粮车未丢,朱文正缺人用,不会为这小事要你性命。若叫人打你棍子,你怎么做?”穆华林抬眼看纪逐鸢。
      “我杀他全家。”
      穆华林:“……”
      纪逐鸢嘴角挂了一丝轻蔑,退后一步,朝穆华林抱拳,一举一动,俱是心悦诚服的虚心受教。
      纪逐鸢直起身,眼神现出坦然:“他要打我,我便解了外袍主动趴到凳上去。”
      “那他要打沈书呢?”穆华林又问。
      纪逐鸢道:“做兄长自对弟弟有爱护教导之责,沈书有过,便是我有过,我索性裤子也一起解了请他换个地方打个尽兴。”
      穆华林点头:“去吧。”
      于是纪逐鸢出去叫郑四,让他点灯笼带路,一身血污的衣袍也不换,就这么灰头土脸去见朱文正。

      而朱文正坐在堂上,纪逐鸢前脚回来,曹震便让人往他这里报信,且曹震还为纪逐鸢兄弟俩求情。但一看纪逐鸢一身肮脏地来,朱文正脸上便有了冷笑。
      以为有伤在身,风尘仆仆狼狈不堪,我便不忍下手再打了么?
      纪逐鸢一掀袍襟跪下,凛然杀气令朱文正于上首都不自禁地坐正了身,如此一来,方能心平气和与堂下跪着的少年武人说话。

      ·

      氤氲湿雾散透,外面有人大声拍门,浴桶里水也凉透了,沈书捞起帕子擦拭脖颈,应了一声:“好了,就出来。”
      李恕并未离开,反而在外面大嗓门地说:“你别泡个澡淹死在桶里。”
      沈书:“不会,我水性好得很。”他出来擦干身体,换了干净的袍子,隐约觉得方才做了个梦,从梦里醒来不过是一瞬间,却不知这一瞬里发生了什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方才梦见什么。
      李恕是来洗澡,但见沈书一身素衣出来,与吃饭时判若两人,不禁感叹,这哪里是个能扛刀上阵的粗人。
      “我睡着了。”沈书不大好意思。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趁沈书还没走远,李恕把人叫住,“你现在睡不睡?不睡我待会过去找你。”
      沈书迟疑片刻,回道:“明天吧。”
      “也行。”李恕表示理解,“看来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沈书觉得李恕似乎有什么事想说,但他今夜实在不想再操一点心。
      廊庑僻静,角房附近灯也没一盏,只有借着天光……
      沈书抬头,是个清朗的夜晚,繁星满天,密密麻麻点缀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地有山狱,精种为星。星也者,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跱,各有逌属。”对着满天的灿烂星河,沈书喃喃自语,心生出一种茫然飘忽之感。天象之神奇,万物无所不包,可这当中,微星之数不过万一千五百二十。地上的人,世祖年间仅游食者就有近四十三万。
      区区星辰,在这一天之星里何其微小。而人从生到死,与朝露蜉蝣何异呢?

      就在此时,前院喧哗,周戌五扯着嗓门的大叫声令得沈书一惊。
      “大夫,郑四快去找大夫来,少爷挨了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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