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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夜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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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玥将那“杯墨”二字当着左宏年的面讲了出来,心里不觉舒畅良多,连日来的愁肠怨绪,便似尽皆跑去了左宏年处。
这天下之大,若说起这十三年来对杯墨的思念之情,第一当属琉玥,这第二便算是左宏年了。杯墨本便是他的开山弟子,得意门生,当年他虽也对师傅越过他而将岚烟传予杯墨一事心下不满,但转念一想,这徒儿乃自己亲手所教,有所成就,自当算在自己头上,便也只觉脸上有光,对他另眼相看不少。
十三年前,杯墨未留只字片语,便从此消失于江湖,他的心便如百爪挠心,始终不得安稳。虽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但他的心中自知,若与杯墨相比,他还相差太远。
璧珩宫来年来犯,左宏年早已应付地心力交瘁,毫无章法,平日里每思及此,总念叨着,若是杯墨在此,五峰庄必不会受此大辱,白惹江湖人耻笑。只是他绝料不到,这奇耻大辱,本便是他那徒儿惹来之祸。
今日一听琉玥谈起此事,只觉周身血液倒流,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两耳只听“嗡”声不断,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风不白与杯墨原本便相识,算起来,风不白也可当得杯墨的长辈,为何十三年后,杯墨竟会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对着自己人下如此毒手?
殷玦见左宏年脸色发青,嘴唇煞白,便知他被此事骇得不轻,忙上前扶他回屋坐下,命上端上茶来,让左宏年压惊为好。
左宏年木然地接过茶碗,喝了几口,这才算平下心来,细细回味方才琉玥所说之事,越想越觉此事荒唐,将那手中的茶碗重重地砸在桌上,喝道:“你这妖女,休得到此胡言乱语,只怕便是你,杀了风兄,抢了他那随身短剑,拿来扮作好人,诬陷我那徒儿。”
琉玥见他好赖不分,本欲发作,又思起自己当日重遇杯墨时的尴尬心情,便将怒火压下,只淡淡道:“左庄主若是不信,大可上江湖上打听一番,只怕现在,杯墨的恶名早已传遍武林,左庄主想不听都不成。”
左宏年虽嘴硬不认,心下却已信了七八成,若这十三年来杯墨未曾干那恶事,又为何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何要躲躲藏藏,拒不献身?想到此处,左宏年不禁长叹一声,鼻子发酸,便如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为非作歹一般,心痛难耐,又无可言语。只得将手中短剑拿起里外查看,睹物思人,脑中尽是与风不白往日的交情缘分。
殷玦虽已见过这短剑几次,却每次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细看。此时见左宏年拿在手中看个不停,不禁好奇,便多望几眼,这一望,便望出些端倪来。那短剑本无甚稀奇,奇的是它剑柄上镶着的那颗珠子,正在变幻着各等颜色,这本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情景,当即脱口而出道:“想不到这世上,竟还留有一颗定魂珠。”
琉玥本已要走,听得殷玦这话,重又迈回步子,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两眼注视着那柄短剑,琉玥便不觉也多看了几眼,这才发觉,那上头镶着的珠子,竟与那日殷玦给自己看的那颗一样。
这剑在自己身上这么多日,她从未仔细看过,她的心,早已让杯墨搅得乱作一团,哪有心思再去关心别人的东西。只觉将那东西交还给左宏年,便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如今竟有如此发现,她那原本早已心死的念头,又活络了过来。也不管此处是何地,冲到左宏年面前,一把便将剑抢了过来。
左宏年正暗自神伤,未料她竟会来此一手,只觉人影飘过,两手便空空,不禁抬头望向琉玥,竟连脾气也忘了发作,只是怔怔道:“你做什么?”
琉玥跟着殷玦多日,倒也学了些他的礼数,当即向左宏年一拱手道:“我想借此剑一用。”
左宏年大感意外,不解道:“你若想借,为何又要送来,以你的性子,若有东西想要,又怎会通知他人,必将这东西当作自个儿的,哪管他人死活。”
殷玦见左宏年竟能将琉玥的性格分析地如此到位,不觉好笑,只是当着琉玥的面,不好当即鼓掌夸赞左宏年几句。
琉玥倒也不恼,只是道:“我原先并未看到这剑上有我所要之物,你若不肯,我便将这珠子挖下来带走,这剑你且留着,等我办完事情,自会将它还你。”
左宏年无奈苦笑道:“若我说不依,你又岂会善罢甘休,只怕到时便会明抢。罢了罢了,你便将此剑带走吧,我今日看到殷少侠面上,便信你一回,若你是那不守信之人,我便只当自己瞎了眼便是。”
琉玥原想这老头必会计较万分,少不得得多费些唇舌方可,未料他竟如此大方,甚是奇怪。只是当下也不愿多想,唤了殷玦,便出了五峰庄。
下山一段,殷玦未言只字,倒是琉玥觉不住气,终于在山下开口道:“你为何不问我缘由?”
殷玦驾马前行,赶在了琉玥前头,不愿回头,只是道:“你既已决定,我又何苦多加反对,当日去灵玖岛,便是我的主意。”
琉玥低下头,满腹心事,只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杯墨会变成这样,必有原由。我识得的杯墨,绝不是这样一个人。”
殷玦叹道:“我与他相识六年,确实未见他做过如此十恶不赦之事,为何只短短几月,他便成了这副模样?”
琉玥策马上前,与殷玦并驾齐驱,道:“只怕杯墨让人给控制了心智。”
“镜诛?会是他吗?”殷玦喃喃自语道。
“曜仪殿的殿主?他是个怎样的人?”
殷玦转头,直视她的双眼,说道:“他是个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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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玫海又光了不少光景,一路上,倒未出任何大事,只是琉玥与殷玦都感觉到,时不时便会有一双眼在暗处盯着他俩。只是那人从未现身,也未惹任何事端。他二人便不去多想,只待那人按捺不住,跳将出来,战上一场便也是了。琉玥从来便是自信满满,只觉这天下无人是她对手,对此种跳梁小丑,从未放在心上。
她唯一暗自庆幸的便是,未将那封印草随手丢弃。当日在燕沙谷,得知那子非贝皆被杯墨所毁,心灰意冷,只觉留着那封印草也无甚用,却还是不忍将其丢弃,一路背到了五峰庄。未料此事峰回路转,她便更觉自己料事如神,智慧非凡。殷玦看破她的心思,只觉她便还似个孩子,干笑几下,也未点穿,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到得玫海边,离那月圆之日只差一日,两人在附近小镇住下,第二日一大早,便出发去往玫海。
殷玦因已来过一次,故知该在何处登船。到那地界,时日尚早,左右细看,除他二人,未见其余人踪迹。
两人闲得无聊,殷玦怕琉玥失去耐性,待会船来后要给那续空脸色看,便趁着空当向她讲起上岛后应该注意些何事,岛上景色如何,布局又是怎样。耐不过琉玥性子,少不得又讲些杯墨当日在岛的生活点滴。只是对那杯墨为何来此处,来此作甚,却是守口如瓶,未露半分。此事悠关他们二人这些年来的情谊恩怨,殷玦始终认为,该让杯墨亲自说出的为好。
这一问一答,直说的两人口干舌燥,连那日头西下,都未曾注意到。正说那兴起,便听身后有人招呼道:“殷兄,你怎在此处?”
殷玦回头一望,却是那曜仪殿内私交甚好的兄弟,名唤鹰哥。殷玦心下大叫不妙,他原想着殿内众人甚少出岛,来此处这么些年,也只有那一二回见过人出岛办事,那些个灵玖岛上的乡民,并未有人识得他,正好趁那夜色,悄悄带琉玥上岛,也不回殿,私下办事为妙。
如今却被人一眼撞破,脸上虽堆着笑,与那鹰哥说些客套话,头脑中却已转过千万个念头,要如何才能避开殿主耳目,探得杯墨性子大变的缘由。
琉玥在那一旁,插不上话,见远远有艘大船驶向岸边,便轻拉殷玦衣袖:“船来了。”
那鹰哥只顾与殷玦续就,待到琉玥开口,方才注意到她,一见其容貌,便觉身体发飘,只觉要飞上天去,嘴里微冒酸意,拍着殷玦肩膀道:“殷兄好福气,出岛一次,竟觅得如此佳人。”
殷玦怕琉玥恼怒,只得冲那鹰哥干笑几下,拉着琉玥先行上船,将那封印草交予续空。琉玥看那续空,果然便是个熊妖,见得那封印草便两眼放光。琉玥心中没来由地便想起那独角兽人来,只觉这世上妖物,为成人形,所受之苦痛与磨难皆不算少,为何还有那不甘心之灵物,苦练千年,只为与那最为无用的人并肩而站,不用受那鄙夷之气。
思索之间,已入船内,与殷玦并肩坐下,便见他凑近耳旁,低声道:“待会上岸后,我便为你找处安身之处,待我回殿内见过殿主,再来寻你。”说完这些,看了一眼远处的正在登船的鹰哥,又道:“若三天后我还未曾来找你,你便换个隐蔽的住处,不要轻举妄动,只等下个月圆之日,自行离岛便成,千万不要寻访我的踪迹。”
琉玥听得这话,急忙转头,满脸狐疑,望着殷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丢弃我一人独自去冒险?”
殷玦摇头解释道:“我本想悄悄带你上岛,却不料被殿中之人撞见,少不得得回殿中向殿主复命。上次出岛,我乃是私逃而出,这次回去,只怕轻易脱不了身。你不用管我,保得自身安全为上。”
“这是什么话,你我既一同上岛,便要一同离岛才成,怎能……”琉玥正欲再言,却被殷玦一把按住手臂,示意她噤声。琉玥抬头见鹰哥已笑着走来,只得闭口不言。
鹰哥在殷玦右首边坐下,殷玦趁这机会,便探听起他的口风来:“几月不见,鹰哥一切可还安好?”
那鹰哥一脸坏笑,冲殷玦努嘴道:“兄弟一切如常,比不得殷兄,这般有艳福。”
“鹰哥莫要取笑小弟,小弟上次私自离岛,这次回殿,只怕殿主必不会轻饶,哪还有何福可说。”
鹰哥听得此话,笑道:“原来殷兄在为此事烦恼,那便尽可放心好了。”
“此话怎讲?”
“盖因殿主并未在岛上。”
殷玦一听这话,吃惊不小,忙问道:“鹰哥的意思是,殿主已离开灵玖岛?”
“正是,大约两个月前,灵神大人突然失踪,遍寻全岛也未见人影,殿主没过多时,也离了灵玖岛。殿内大小事物,现皆由护法大人掌管,我这次出来,也是护法所派,让我出岛去寻访殿主消息。只是殿主功夫高深莫测,我又如何能寻到半丝踪迹,只得先回岛复命再说。”
殷玦听得镜铢未在岛上,心下暗喜,只觉周身放松,与鹰哥攀谈起来也多了份自在,少了份拘束。
伏冰在海上来回晃悠,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算靠岸。那鹰哥急着回殿复命,也未再也殷玦多说,只客气几句,道了声别,便自行离去。
琉玥与殷玦则与他相反方向,寻得一处僻静的农宅,出了些银两,包下了后院一处小屋,简单收拾一下,住下不提。
殷玦自跟着杯墨来到此处,也有十多年,对这曜仪殿却依照弄不清其来历。岛上村民也与常人不同,平日里个个面容严肃,见着生人,轻易不露笑脸。那模样,与那殿中众人,倒有几分相似。
殷玦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思量该从何下手,去打探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消息。听那鹰哥说,杯墨在两个月前无故失踪,这其中,似乎藏有蹊跷。若找出其中缘由,或能解谜团一二。只是他在殿中位份不高,加之私自出岛,本便不该再在殿内露面,若贸然找殿中兄弟打探,只怕会惹人非议,打草惊蛇。正在翻来复去长夜难眠时,脑中猛地迸出一个去处,只觉那里是现在唯一可去之处。别无他法,殷玦反倒放下心来,看外头天色渐渐发白,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玦只觉睡意正浓,却听门外响声不断,琉玥边拍门边道:“日上三杆,还不起来。”
殷玦怕她吵嚷得众人皆知,只得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去开门。见着琉玥,一眼便知她的来意,将她让进屋来,未待她开口,先道:“今晚入夜,我去曜仪殿一趟,你便在家待着。”
琉玥奇道:“你那朋友不是说殿主已出门,你还去那里做甚,若让人给看管起来,我该怎办?”
殷玦知她误解,安抚道:“不必担心,我悄悄潜入,不会惊动护法。”
“那我同你一块去。”
殷玦一听,只觉头大:“你对那地方却也不熟,去到那儿,白添麻烦,倒不如我一人前去,快去快回的好。”
琉玥不依,拦着殷玦道:“我不熟,你便画个图给我便是。我是非与你一同去的,且不说你万一让人拦住该如何,若你查到什么,却不如实回来告知我,我又何苦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与你受苦。”
殷玦素知琉玥性子固执,定下的事情那是谁也劝不动的,没了法子,只得依着她,画了张曜仪殿的草图,解释一番,叮咛半晌,这才劝得琉玥回房,只待天色变暗,方才行动。
这一路,却是直奔那殿中的赤霄宫。此处乃是曜仪殿存放典籍之处,上至开族,下至传位,悉数记载。便连那日常琐事,若攸关殿主,也会一一记录,以做存证。殷玦猜想杯墨失踪之前,必有大事发生,连镜铢都亲自出岛,这赤霄宫的执事文官,必不会少记这一笔。
殷玦离此不过半年,对殿中各处位置还烂熟于心,只是这赤霄宫非常人所能进去,他也只随杯墨去过一两次,那也是全凭殿主金盾,方能进入。如今自己带着个外人,偷偷潜入,若被发现,只怕性命难保。是以对琉玥关照万分,不到危急关头,切不可轻易出声。
琉玥也知事关重大,不敢造次,好在两人功夫都不弱,殷玦又熟门熟路,带着琉玥小心前行,避得所有人的耳目,终进了那赤霄宫。
一路前行,便到了藏书的所在,那是一间门脸高大的屋子,门虚掩着,往里一看,那执事文官正在那儿翻阅什么。
殷玦正在那儿思量该如何进入,却见那文官已将那书放回原处,双手负在背后,快步向门口走来。
殷玦拉着琉玥,想往廊下屋檐暂躲一下,却未料琉玥一把推开他的手臂,冲上前去,径直往那文官面前一站。殷玦暗叫不妙,那文官见着琉玥,也是一惊,未待开口,已被琉玥将一颗药丸塞入嘴里。耳边只呼得几声轻柔的话语:“无事,无事。”那文官便好似没看见殷玦二人,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