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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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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澜无声,万籁俱静。今夜是满月,漆黑的山道上稀稀落落地洒了半地月光,树随风动,树影在地上的光斑间来回摇晃。深秋时分,夜风骤急,一阵风起,吹得满地落叶随风而跑,卷起半人高的枯叶堆,裹着泥沙,扑面而来。整个五峰山便如死人墓般寂静,偶尔有一两只鸟鸣叫几声飞过,声音凄厉诡异,好似如鬼物在头顶盘旋而过。
“吱嘎”,“吱嘎”,枯叶被踩碎的清脆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速度越来越快,风声里,除了这枯叶破碎的声音,便再无半点响动。月光下,一团模糊的事物被风夹杂着一闪而过,看不清轮廓,只留下满地的碎叶和那异常响亮的悉嗦声。
树丛后,一个黑影快速了闪了出来,足尖轻点,人便临空而起,踩着矮树几下翻腾,便踏着五峰山壁上了半山坳。脚下却未曾停歇,飞一般地尾随那团模糊的事物追赶而去。
那团事物并非鬼魅,而是两个人,穿着披风遮着头脸,在这半夜里从五峰山上下来,急着赶夜路。两人身形移动很快,毫不顾忌脚下物什,两脚半离地,显然是在用轻功走路。期间未发一言,甚至未看对方一眼,但却步调一致,丝毫不乱,便似踩着拍子整齐前行,不差分毫。暗夜里,只觉形影闪过,看不分明。
山路崎岖,岔路良多,但这两人却很是熟悉地形,毫无犹疑,直直向前。行到一处拐角处时,只觉从身后吹来的风突然方向一转,竟冲两人迎面而来,裹着他俩急急后退。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嘴形变动,像是说了句什么。当下,他俩调整步伐,放慢步子,饶是如此,依然是脚踩泥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十多步。地上长长的四条泥印子,在月光下竟看得分明,让这两人顿感一丝尴尬。
明光一闪,黑影乍现,直直的剑身竟向两人飞快刺来。那两人急忙向左右闪躲,奈何长剑出手太快,转瞬间,已变幻了十多下招式,分取左右二人,毫无破绽,直逼得那二人脚法大乱。黑夜里,只见一柄亮剑闪过之处,便有一个人影左右飘移,却始终未听有人先发一言。
“卟”“卟”两声,两截断指掉落在地,刀口平整,竟无半滴血喷洒而出。那两人“扑通”跪倒在地,未敢言一分痛,也不管受伤之手,齐声道:“大师兄。”
那黑影这才停手,收剑入鞘,对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子,竟露出一抹微笑,赞道:“两位师弟的轻功真是了得,这一招双雁齐鸣用来赶路真的再合适不过,也不枉费师父教导你俩的一番苦心。我若不是前一夜便知你二人下山之意,提前在必经之路埋伏,只怕未必追得上你二人。”
这两人皆是五峰庄的门徒,双生兄弟,分别唤作雷康及雷泰。少小便入了五峰庄拜师学艺,那一招双雁齐鸣便是两人名扬江湖的得意之作。利用双生兄弟心意相通之处,同时发动内力,将自身行走时产生的气劲借给对方,以作推力,可助双方疾行更快,此轻功较之一般功夫,自是高明了许多。但弱点便是,若有一人被外力所扰,另一人必受影响,步伐一旦被打乱,此功便算是破了。
雷康及雷泰听得大师兄的溢美之辞,满面涨红,低头不语。既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便无言语之底气。他们除了这双雁齐鸣,其他功夫皆稀松平常,与眼前这位深得师父真传的大师兄不可同日而语,今日若不是看在同门的情谊上,两人又岂会只是失了一指如此简单。
即使是这斩指的手法,两人也是自叹不如。他们的这名大师兄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姓左名经白。最让人称奇的便是他这一手一剑封血的招式,剑在划到皮肉的时候,手上的内功便传到剑尖,瞬间封住各大血管,以人虽感疼痛,却不至于失血而亡。刚才他对雷氏兄弟使的便是这招功夫,是以两人虽断一指,却未失一滴血。
左经白斜眼看了看地上的两截断指,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挥,只用剑鞘微微轻挑两下,断指便各归其主。雷氏兄弟手捧断指,心下慌乱,更不敢言半分。
“今日之事,便算是一笔勾销,同我一道回去,我必在师父面前为你俩请命,求他老人家网开一面。”左经白语气虽淡,气势却万分强硬,此二人若敢开口说半人不字,只怕立马便又要动手。
“不,大师兄,我兄弟二人今日便算是死在你的剑下,也绝不回五峰庄。”未料这兄弟二人却是如此心齐,宁死不从。
左经白脸色一沉,微现杀意,但还是念在同门师兄弟的情分上,耐下性下劝道:“你二人可得想明白,背叛师门的下场是如何,你们应该很是清楚。”
雷泰听得他的话,脸上略犹豫之色,他本便是被哥哥雷康劝说地动了逃离师门的念头,如今见着气势更为迫人的大师兄,心念便又开始动摇起来。
雷康却是硬着脖子,犟道:“我兄弟二人武功实在不济,只怕三日后与璧珩宫的比试上会丢师门之脸,是以,提前下山,自愿退出五峰庄。”
左经白冷哼一声道:“怕死便是怕死,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只怕传出去,脸上也无甚光彩。”
雷泰听得“璧珩宫”三字,方才动摇的决心即刻又坚定如初,索性破罐破摔道:“是,我二人功夫差大师兄太远,若是被挑中出来现眼,还不如夹紧尾巴先撤为好。”
左经白放声大笑道:“就凭你二人,只怕连璧珩宫之眼都入不了。你俩大可放心,师父绝不会让你们出去丢五峰庄的脸。更何况,我早已打算,今年之比试,我自会主动应战,你俩大可放心,不用怕丢了性命。”
雷氏兄弟一听此言,心中顿时轻松万分,暗暗窃喜,整个五峰庄,怕也只有大师兄有能力去对付璧珩宫之人。想到此处,二人只觉手上的伤口也不似方才般疼痛,心情大好。
但口上却不便明说,只得假惺惺道:“大师兄所言极是,我二人也决非贪生怕死之辈。只因之前一时想歪,才会做出此等辱没师门之事,望大师兄宽宏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好说好说。”左经白脸又转晴,假意上前扶那二人。雷氏兄弟赶忙就驴上坡,利索地站起身来,好似刚才之事全无发生过一般。只余手中的一截断指,在默默地提醒二人,曾发生过的丢脸之事。
“两位师弟快随我回五峰庄,赶在师父发现之前,也省得左某多费唇舌。”
雷氏兄弟自然不敢懈怠,使了招双雁齐鸣,便飞奔而去。左经白却不忙动身,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山道上,思虑良久。
呵,璧珩宫,他倒在瞧瞧,是如何的惊为天人,又是如何地让人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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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峰庄聚星殿内,雷氏兄弟跪在下方,上首处坐着名男子,约莫五十来岁,满脸精明之色,尤其是那一对双眼,似是永远都在打着什么主意。在他的身旁,左经白背手而立。
两兄弟虽已连夜赶回庄内,还是让师父左宏年发现了。雷康与雷泰恭敬地跪着,冷汗直流。
左宏年听左经白描述了一番事情经过,竟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挥手让兄弟二人退下。原以为会受一番皮肉之苦的两兄弟得此大赦,欣喜异常,赶忙起身退下,不敢有片刻犹疑。
两兄弟走后,左宏年对儿子左经白说道:“跟我进里屋来。”两人便一同进了内屋。这是左宏年之卧房,摆设极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墙上挂着一些兵器,竟无他物,与其五峰庄庄主之身份极为不符。整个屋子,没有一丝奢华之气,便连寻常的书画也不见踪影。
左经白深知父亲天性简朴,是以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左宏年走到床头,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柄短刀,伸手在挂刀处的石砖处有规律地敲了几下,只听一声响动,便似有一扇石门被打开一般。左经白略微有些吃惊,环顾四周,只见房中一切事物皆如常,不见有任何异动。
他正要开口向父亲询问,左宏年却径直走到衣柜边,一把将其推开。原来衣柜后面,竟别有洞天,这墙便是一个密室之入口。江湖人士,家中建有密室,并不稀奇。但左经白想不通的是,父亲为何从未对他提起过这处地方?
左宏年示意左经白进密室,自己则留在外面,将衣柜拉至原处,只留一处小缝,供自己进入,待得进入后,按住墙上的机关,石门便又应声关上。
左氏父子一前一后下了台阶,拐了几道弯,终于进入密室正中。一路走来,灯火长明,想必父亲时常来此处。左经白暗暗想道。
左宏年赶在儿子前头,推开了内室的门,左经白一见屋内摆设,惊得又眼圆睁,嘴巴微张,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原本以为,这密室中所藏的必是失传以久的武功秘籍或是绝世兵器,却不料整个屋里,堆满了各种玉器。玉瓶、玉壶、玉杯,还有玉簪之类的饰物,但更多的是大大小小更色玉佩。
左经白吃惊的并不是父亲藏玉的能力,而是自他懂事起,便知五峰庄的规矩,从上到下,从主到仆,皆不可佩戴玉器,连女子也不允许。这个规矩,他一直存了疑惑在心中,因为父亲并不是为了简朴才下的这个规矩,金银之物在五峰庄是很平常之物,唯有这玉器,却是大禁忌。听上了年纪的伯伯说,这规矩,也并非父亲所定,而是前几任庄主传下来,写在了庄规典谱中,任何人皆不能违背。左经白曾向父亲追问过多次,奈何每次父亲皆不肯相告。
“经白,你是否在想,为何五峰庄内会有如此多的玉器?”左宏年见儿子疑惑,主动开口道。
“是的,父亲。”左经白恭敬道。
“这些玉器,皆是前几任庄主所留之物,原本五峰庄并未有禁玉这一说,事情得从一百五十多年前说起。”左宏年摸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语道,“那时候,五峰庄的庄主名叫丛萧生,膝下有一独子,名为丛洛和。这丛洛和从小便极爱玉器,他有一枚上古名玉,唤为凤瑗。他对此玉极为珍爱,整日里戴在身上,从不离身,便是睡觉时,也不除下。传说在他二十岁冠礼之日,那凤瑗古玉,竟幻化成了一名女子,坚持要与之成亲。丛萧生大怒,视那女子为妖孽,誓将其除掉,更下令要丛洛和亲自动手。丛洛和不敢违背父命,便要下手杀那女子。岂料那女子有仙灵之术,变化无常,竟转身将丛洛和杀死。”
听到此处,左经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追问道:“后来呢?”
“从那以后,五峰庄内所有的玉器皆被移至此处,无人再敢佩戴玉器,庄主下令,任何人,皆不可携玉进入五峰庄,甚至是五峰山。”
“此事当真?”左经白疑道。
左宏年望着儿子,正色道:“此事真假与否,并未可知,爹也是从上一代庄主口中得知此事。但丛萧生与丛洛和这两个名字,皆可从五峰庄典籍中查到,是以,此事可信度极高。”
“即使如此,也只可说是那上古名玉原本便是个妖孽,幻化成玉形来接近丛洛和,与其他玉器又有何干?”
“经白,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有曾听说‘玉族’这一说法?”左宏年没有下面回答儿子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其他。
“‘玉族’,这不是上古的传说吗?莫非,真有这一族?”左经白惊道。这‘玉族’,他只在说书人口中听闻过,所说之事也皆是一些仙魔成人的浑事儿,听过便一笑置之,从未当过真。他也从未真正见过这一族人,是以,对此说法从来不信。
“相传这世上除了人族,还有一派便是玉族。玉常年与人接近,特别是玉佩,人若时常佩戴,其玉便会吸取人之精气,慢慢幻化成人形。丛洛和那块凤瑗,成了人形,传言便属于玉族这一派。是以,丛萧生才会立此规矩,禁止任何玉器与人接近,吸人精气,以免丛洛和之事再次发生。”左宏年指着屋中各色玉器,说道,“这些东西,原本要尽数毁之,但丛萧生怕其已有灵性,轻易毁之,若不成,反遭祸端,是以,皆存放于此,无人敢碰。”
“那父亲今日又为何要带孩儿来此处?”左经白皱眉思虑一会儿,灵光乍现,叫道,“莫非,这玉族与璧珩宫有关?”
左宏年点头道:“为父确实有所怀疑。璧、珩二字,皆是玉名,加上这十年来,九次与之门下弟子交手,为父皆细心观察,发现其功夫与江湖各派皆大相径庭。”
“单凭这些,父亲断不会下此定论,您是否有其他重大发现?”左经白对父亲极为了解,深知其乃谨慎小心之人。
左宏年满眼赞赏,点头道:“不错,单凭这些,自然不足以说明什么。但是三年前,在与璧珩宫的比试中,你的五师弟宋余曾伤过对方,我记得伤口在那人左肩处。几番打斗下来,输赢立现,你五师弟当下即被抓走。混乱中,众人皆未留意,那被你五师弟伤了左肩的年轻男子,伤口竟消失不见,只有衣衫割破的痕迹。”
这些年的比斗,左经白皆未在场,是以,对此事一无所知。此刻从父亲口中听得此事,倒是勾起了他脑中的一丝记忆:“孩子在外办事时,曾听说书人提起过‘玉族’这一派,听闻这族人皆有奇招,被刀剑割伤后,只消将手置于伤口处,便可令伤口闭合痊愈。孩儿只当是传闻而已,未曾相信。如今听父亲一说,倒是觉得极为可疑。”
“没错,为父也曾听过此传言,对比当日之事,才敢如此肯定,这璧珩宫只怕真是玉族一派。只是不知为何,竟会找上我们五峰庄,连年纠缠不休。”
左经白听得此话,立刻请命道:“父亲放心,这次孩儿要亲自出马,杀杀璧珩宫的锐气。”
“万万不可。”左宏年大手一挥,厉声道。
“为何不可?”左经白也提高了嗓音,叫道,“这几年,每到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借故派我外出办事,从未让孩儿上场比试。孩儿知道父亲心疼我,但身为五峰庄的大师兄,如此欺藏头缩尾,未免惹人耻笑。”
左宏年一脸痛惜,叹道:“与璧珩宫比试有多危险,不用爹明说你也知晓。最初那几年,皆是你的师叔师伯们与之对抗,还能多支撑几招。但最终,也是惨败而回,还被人捉了去,死相凄惨。如今庄里,与爹同辈的已找不出一人。这几年,你的师弟们也是轮番出手,无一幸免,你说,爹又如何能让你以身试险?”
“可是,爹……”左经白还在辩驳几声。
左宏年却一口回绝道:“不用多说,今年爹已有了打算。”
左经白脸上一喜,问道:“爹有何妙计?”
“无甚妙计,只是,爹准备亲自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