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李四》也无缘

68、无安（二）

　　孟小安原本将左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阴影中，若是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什么，而且时间也过去了许久，几乎闻不出什么血腥味来，但是他一把衣袖捋了上去，孟小宁立刻便能看到他手上狰狞的伤口。

　　孟小安的左手小指第一节被齐齐切断，只留下了一个断面，恍惚还能看见里面的血肉，他在伤口上撒了些白色伤药，如今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看上去格外狰狞。

　　孟小宁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张存光，逼你切手指？”

　　孟小安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提的。”

　　孟小宁一愣，而后又恍然过来，若非是孟小安自己动的手，李四不可能会气成这个样子，恰恰相反，他恐怕会用他那张死人脸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神情，但是张存光怕是今天晚上就会发现自己少了一截手指了。

　　孟小安知道孟小宁想问什么，他也没有再遮掩，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蓝姨之前说了有一个能够解决王蛊的办法，你听到了没？”

　　孟小宁一愣，他当然知道孟小安说得是什么，自从他身中王蛊之后，孟小宁便担起了大哥的担子，孟家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孟小安七岁的时候就在父母的衣冠冢前发过誓，一定会让那些害死父母的人不得好死，也一定会让孟小宁痊愈，而蓝玉儿可以说得上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期望。

　　明水身为魔教医师，他的医术水平在整个江湖上都是最一流的，甚至和宫中的御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但是对于王蛊而言，明水能够做到的实在是非常有限。中原的大夫用得都是死物治病，植物干、昆虫干、各种粉末，诸如此类；但是南疆却爱用活物，不论是害人还是救人，蛊虫总是活着进入人体内部的，如果蛊虫死了，反而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孟小宁身上的东西和明水所学的一切都背道而驰，明水能够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从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就都把最后的砝码压在了蓝玉儿的身上。

　　蓝玉儿的确带来了解决的办法，但是很显然，她的解决办法并没有什么用。

　　孟小宁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当然听到了……”

　　孟小安道：“等到把姜采意给收拾了，我就去找那个有至阳功力的人，到时候你要切断手指的，我也总是要切的，早切晚切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孟小宁看着孟小安，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有些呆愣的盯着孟小安的左手——孟小安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皮肤白皙、指尖莹润，因为常年练剑手指骨节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只是现在他的左手苍白的可怕，看上去一丝血色也无。

　　孟小安看着孟小宁的模样小声叹了口气，伸手把孟小宁搂进了怀里，他的左手如今还疼得没什么知觉，只用右手拍了拍孟小宁的脊背，用一种极其少见的、温和的声音极小声的哄劝道：“没事的……你、你会长命百岁的。”

　　孟小宁把脸埋进了孟小安的颈弯里。

　　孟小安觉得自己的脖颈上掉了几滴冰凉的水珠，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天亮时明水才知道孟小安做得好事，他几乎要被孟小安给气笑了，少了一截小指的指节对于孟小安来说远没有他提到的那样风轻云淡，握剑最要紧的就是稳，即便孟小安现在的本事已经可以牢牢控制住了手上的那柄流光，也不代表他不会受到影响——高手过招，胜负和生死往往都在一刹那，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影响了孟小安，那么连整个魔教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但是更让明水生气的是，他作为魔教的医师，竟然是整个魔教最后一个知道孟小安少了一节手指的人。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孟小安的手：“怎么会伤成这样！”

　　孟小安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撇了撇嘴角：“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伤，有什么好叨叨的，你是女人吗？”

　　明水气得无话可说，只是喘着粗气，脸上也涨的通红，他年龄也不算太大，只是虚长了孟小宁和孟小安几岁，与其说是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上司，不如说是把他们看作了自己的弟弟，看到孟小安这样莫名其妙伤害自己的举动自然是完全忍受不了。

　　孟小安看向了孟小宁，开口道：“我和明水有几句话要说，你去找李四，喊他回家吃饭。”

　　孟小宁一脸无语的看着孟小安，孟小安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情的时候很不会遮掩，就算是想要支开自己也没有必要表现的这么明显，不过对于孟小宁来说，可能这样说话更有用一些，如果不让孟小宁听，孟小宁可能会想法设法的去偷听或者是从别人那里打听些什么，倒不如直接对孟小宁说不想让他听到——孟小宁大多数时候都很知情识趣，不会眼巴巴的凑上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去找李四……”

　　孟小宁似乎很是踟躇，但仍是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孟小安的耳力很好，他听到了孟小宁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远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孟小宁不会武功，这是他最大的弱点，在孟小安的耳朵里，别人的脚步声、对话声、甚至呼吸声、心跳声都会成为他判断人数和位置的方法，但是孟小宁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方便的能力存在，他也没有办法掌握，更没有办法在孟小安的五感之中遮掩住自己的动作。

　　孟小宁已经走出了院子，孟小安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的的确确已经走得很远了，没有再回来，才抬头看向了明水。

　　明水也正看着孟小安，他的脸上满是忧虑：“你这又是何必。”

　　孟小安道：“他以为我在安慰他，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办法。”

　　明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似乎想要再劝解一下孟小安，极为小声的开口道：“但是这个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毕竟从前也从来没有人试过，若是行不通的话，到时候你们两个人一个都活不了。”

　　孟小安道：“若是不试的话，孟小宁一定会死。”

　　明水知道孟小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孟小宁根本就是一类人，他们长得很像，虽然平时看上去一个古灵精怪唯恐天下不乱；另一个则是一本正经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是他们到底是同胞兄弟，一模一样的执拗和激烈。

　　明水摇了摇头：“若是我师父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做的。”

　　明水师从医毒圣手，医毒圣手不论是在江湖上还是朝堂上都十分有威望，甚至有人把他称作是当世的华佗和扁鹊，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医治不好的病，但是他已经过世许多年了。他虽然过世了，但是江湖上却没有什么人收到了消息，大多数的人都以为他和以前一样又去了什么犄角旮旯里研究草药去了。

　　孟小安道：“他也阻止不了我，若是我不做，孟小宁就会死，他是我的弟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那副模样。”

　　以往每一次，孟小安都会去看那些被王蛊害死的人的尸体，一是为了查询真相、二也是为了告诫自己，如果他没有办法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出解决的办法，那么孟小宁也会变得和他面前的尸体一模一样，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每次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孟小宁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但是他们是双生子，或许与生俱来的就有那么些感应。

　　他知道的，孟小宁在害怕，不管孟小宁当时是不是在插科打诨，但每每提到那尸体的时候，孟小宁的惊惶根本掩饰不住。怎么会不害怕呢？一次又一次的预见到自己以后死时的样子，怎么会有人不害怕呢？孟小宁又不是一心求死的人，他当然想要活着的。

　　孟小安自己也在害怕，他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第一次去查验一具疑似被王蛊蚕食的尸体的时候，他趴在李四的身上吐了一炷香的时间——虽然那具尸体只是被王水腐蚀了脸，但他一想到孟小宁的脸可能会变成这样，他就不由自主的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

　　那是孟小宁的脸，也是他的脸。

　　明水知道自己是劝不回孟小安的，良久哑着嗓音开口道：“孟小宁是你的亲弟弟，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然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孟小安知道明水意有所指，他深深的看了明水一眼，而后开口道：“如果孟小宁救不活，那孟小安也是活不成的。”

　　明水知道他说得是对的，孟小安不会因为孟小宁的死而去寻死觅活，但是到时候孟小安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那……还有一个人……三殿下他？”

　　孟小安闭了闭眼，小声道：“我还没有同他说，不过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