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多之犬》西候

1、审判jugde.0

　　“这是时下炙手可热的画家杜克·亚历山大·唐纳利的新作，还没有挂上画廊，我就先通过关系拿到手了。”客人拉起幕布一角，揭露隐藏其下些微美丽的秘密。

　　隐藏在窗帘阴影中的人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维持着单手支撑脑袋的动作，以如同石膏像一般的僵硬和沉默，委婉地向客人表达他的话语非常无聊，无法引起他丝毫的兴趣。

　　就在客人揭开幕布的一瞬，一片暗红倏地翻腾，似裹挟火熛的浓烟，在略显昏暗的待客厅中卷涌，让人感到焦躁不安，阴影中的人翘着的双腿，换了上下的位置。

　　下意识的动作被客人看在眼里。阿德金斯曾经就读美院，后来才转到法学系学习，虽然外人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但就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喜爱过的专业。

　　客人显然小看了他的对手，男人双手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他的身体像是泡足水的卷柏，开始抽展枝叶，慢慢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苏醒。他往前走了一步，将包裹在灰色精纺制服下颀长身躯献给光，然而窗外是阿达多常年灰冷的阴天，连同男人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孔，一种令人反胃的压抑感盖下来。

　　阿德金斯·杨，从属Harrison & Shawna律师事务所的事务律师，毕业于阿达多法学院，通过法律实务教育后，与H&S事务所签订实习合同，两年实习期结束成为正式的事务律师后，他并没有没有离开H&S事务所，而是选择留继续为H&S工作。

　　他年纪不大，在圈子里却非常有名，经由他手中的案子无一败诉，但他的手段很脏，引导舆论、收买检察官、证人、法官、陪审团、伪造证据，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只是至今无人能抓住他真正的把柄，于是所有人只能在背地恨恨地诅咒他本人陷入惨境、早点去死，或者诅咒他不见踪影的孩子出生没屁|眼。

　　这些当然是建立诅咒生效的前提之下，奈何天佑恶棍，阿德金斯依然混得风生水起，毫无愧疚感地数着钞票，开豪车，与企业家的千金订婚，享受着被人诅咒和仰望的人生。

　　阿德金斯秀长的眼睛盯着来客，那张糅合了东方人精致秀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客人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些传闻，有人置疑阿德金斯年纪轻轻却能积累起来庞大人脉，有传言说他利用那张漂亮的脸蛋勾引人，向达官显贵出卖屁|股，所以才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爬得那么高。

　　阿德金斯的身材确实堪称完美，并不夸张的倒三角，妥帖的正装将他人鱼一般的腰和笔直的腿修得非常漂亮，臀部的弧线也相当饱满。如果是在床上遇上他，应该是怀着对待生日礼物的心情，必须亲手解开绸带，用剪刀小心翼翼裁开封纸，所有的期待，在鼓起勇气打开盒子的瞬间攀升至顶峰，那一瞬间的幸福和快乐，胜于一切。

　　阿德金斯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金丝细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一只手拿起桌上的卷宗，他扫了一眼，机械般平板无波的声音念：“阿里·阿克曼，鹰党总统竞选代表，第十三位总统的候选人之一，1998年11月9日被检察官若拉指控贪污从而被捕，阿里拒绝认罪，并向H& S律师事务所递交委托，由阿德金斯，也就是我受理，辩护律师则由我向伊顿·艾利欧特（Eaton Elliot）大律师递交委托。”

　　他抱着手臂，盯着卷宗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担心若拉会输，阿里·阿克曼无罪释放，所以大费周章找来杜克的画贿赂我？”

　　没想到他直白地说出“贿赂”两个字，客人如同受惊的猫，寒毛直竖。不过这里是阿德金斯的私人公寓，早就他进到屋中时，阿德金斯就吩咐过不允许人进来打扰，此刻房里没有其他人，想来这种事情传出去对阿德金斯造成的也只是负面影响，他不会允许自己留下这种污点。客人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

　　阿德金斯将手中的卷宗往后翻，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职员，杜克的画可不是你微薄的薪金能支付得起的，更别提还没有挂到画廊就通过其他渠道拿到了。直说吧，谁让你来的？”

　　客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讨厌阿里的主张，所以，所以我不希望他能够继续参选总统。”

　　“不喜欢阿里的主张，那么你赞同谁的主张？”阿德金斯抬眼看向客人，身体突然放松下来，腰抵着桌子，慵懒的姿势，以及散发出的随和，无形中化解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自然得像是普通朋友之间聊天随口一问。

　　“当然是欧文！”客人受他表象蛊惑，忍不住倾诉：“欧文承诺，如果他当选总统，将会关闭难民进入阿达多的大门，驱逐偷渡客，提高移民的门槛，增加就业率，将阿达多持续低走的GDP拉起来，让人民过上理想的生活，这些制度对阿达多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哦，原来你是欧文·诺里斯的人。”阿德金斯猛地合起卷宗压在桌上，冷眼看向呆若木鸡的客人。

　　看着阿德金斯流动着光泽的黑发，客人突然想起来他的父亲是一个东方人，欧文的主张显然有针对到他的父亲。连月的阴天，冷气无孔不入，客人感到一股寒意渗透皮肤钻进骨头中。

　　“不必紧张，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将鹰党参选者阿里·阿克曼扳倒，对狮党参选者欧文·诺里斯当然最有利。根据欧文·诺里斯的民调团队调查，选民中支持率第一的是阿里，第二才是欧文，如果阿里没法竞选，那么欧文就是毫无悬念的第十三位总统人选。”

　　阿德金斯没有对欧文做出评价，他朝着客人走过去，在客人面前停下，以俯视众生的姿态傲慢地俯瞰客人。客人笼罩在他的身体投落下来的阴影中，无法抑制地颤抖。

　　阿德金斯突然弯腰，客人下意识往后一仰躲避，他僵硬地贴着沙发椅背，阿德金斯的脸就在他面前，只要他稍微一动，两人的鼻子就会撞在一起。

　　与一个美人如此亲近，是一种享受，但是这个美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那就得别当另论。客人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他隔着镜片看到阿德金斯的眼睛，心虚地移开目光。

　　男人眯起狐狸般的眼睛，冷冷地说：“滚蛋吧。”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坐回沙发上，又隐没在阴影当中。他本人从头到脚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势，像是压在人头顶上的阴云，在他坐下后，那股压迫感减弱，客人如释重负，噌地弹起来，匆匆忙忙地离开。阿德金斯看着他落荒而逃狼狈的背影，嘴角一勾，划起称不上友善的弧度。

　　他的鼻子突然发痒，猛地打了个喷嚏。一声奶声奶气猫叫声从沙发后传出来，阿德金斯抬眼看去，一只黑色的猫从客人坐过的沙发后走出来，在客人忘记带走的画前打转，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阿德金斯捂住口鼻，他对毛绒绒的东西过敏，公寓里也没有人养宠物，这只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待客厅？黑猫抬起黄绿色的眼睛打量俊秀的男人，似乎是觉得男人身上不存在威胁，迈开腿朝他走过去，阿德金斯抬手赶它，“走开！”

　　黑猫吓了一跳，溜到画框后，在阿德金斯眼前消失不见。阿德金斯等待了一会儿，不见猫出来，他站起身，向画框走过去，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那只黑猫消失了。他能保证那只黑猫没有躲到其他地方，也没有从门缝中溜走，他放下捂住口鼻的嘴，过敏的不适也随那只黑猫蒸发而消失。

　　堆在地上的幕布突然一动，阿德金斯眉头一跳，伸手抓住一角，猛地拉开，一双幽绿的眼睛猛地跳到他面前，他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幕布落在地上，寒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窗帘微微晃动，什么也没发生。

　　阿德金斯定睛一看，那双幽绿的眼睛是印画布上的，那是一只蹲在坍塌的大理石柱上的猫，它的目光没有投向画布中心，而是回头向画外张望。在传说中，黑猫是结连人间和阴间的使者，与恶魔做伴，如今它仿佛真的连接了画中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

　　阿德金斯左右看了看，始终没有发现那只黑猫，它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他不相信什么灵异事件，也许是他最近太过疲惫，从而产生的幻觉。

　　他不再找寻黑猫，将目光落在画上，那张3*4英尺的画，出自画家杜克·亚历山大·唐纳利，他在三年前凭借一张《ROSE》而出名，此前他的名号无人知晓。

　　评论家们说他的画是由丑恶、死亡、悲伤、绝望、愤怒等等世间一切负面情绪填充而成。

　　在阿德金斯看来，这些不过是商人们为了将商品卖出更高价钱的说辞，“评论家”们本身不值几个钱，但当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YES”的时候，就算是垃圾，价值也可以瞬间飙升。真正的专业评论少有人理会，大众被资本家系上绳索牵着鼻子走。

　　手握“权威”的人，手上同样紧握金钱。

　　阿德金斯正视那幅画时，冷冷一笑，不过是东拼西凑的拙劣之作，市场的审美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