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印》梁小戬

12、谁是祸害

　　第二天醒来，水仙娘子早就出门了，空余一屋子酒气，和呼呼大睡的薛孟染——再见水仙娘子时，他已衣冠楚楚，挂着万年冰封脸，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估计被宿醉折磨的够呛。
　　“师父发来千里传音，叫你跟薛孟染回去。”
　　“这就回去了？”薛孟染恋恋不舍。
　　洛青则被水仙娘子语气中的鄙夷刺伤了——再怎么说也是同门师兄弟，昨天还同塌而眠，今天怎么跟该了他八百吊钱一样：“那明天的定亲宴我们就不过去了，莫……师弟，你多担待。”
　　莫思璇顿时黑了脸，从牙缝中森森挤出两个字：“无妨。”说罢甩袖而去。
　　“这……一大早被驴踢了……不留咱们吃早饭啊？”薛孟染也被他的表现惊呆了。
　　“吃什么早饭，看不出人家烦你烦的紧！”
　　“我看是烦你烦的紧吧——”薛孟染翻了翻眼皮，挪俞道：“慧虚，你老实交代，昨天晚上做什么了，怎么我一进去，你俩都衣衫不整，面红耳赤？”
　　洛青顿时红了脸：“你去问水仙娘子啊，喝醉酒非要人试衣裳给他看——奥，对了，他还想让我穿他身上那件……”
　　薛孟染的双眼皮又瞪了出来：“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走吧，还得跟大师兄打个招呼，回去晚了师父该着急了！”说罢转身就走，还打了两个冷战。
　　“薛大嘴，你想多了……我可不喜欢男人——水仙娘子那样的男人，更不喜欢！”洛青赶紧跟上，解释道。
　　薛孟染憋着笑：“慧虚，水仙娘子也不错，家大业大，你修炼成不了气候，来给他当个娈童也好……”
　　“滚~”洛青一脚踢在薛孟染屁股上，踢得他踉跄了好几步。
　　见了大师兄，才知道出了大事，昨夜子时大明宫昭德寺失火了，一直烧到宣德殿，烧死了三百多个宫人，神武营刚把大火扑灭，圣上大怒，把朝廷重臣都叫去问责了，莫思璇的父亲也有关联，被罚俸一个月。
　　怪不得水仙娘子一大早气性那么大！洛青和薛孟染听了这种消息，心里都有些悲切，两人不敢耽误，告别了大师兄，采买了些干粮，就急匆匆上路了。
　　一路御剑飞行，到昆仑已是第二天清晨。青莲长老早就醒了，正收拾堆了满满一屋子的奇珍异宝。
　　“你们饿了吧，桌子上那些东西拿去吃吧。”
　　两人一看，桌子上的美食堆得跟小山一样，薛孟染顿时两眼冒金光，他御剑一天一夜，饿的够呛，扑上去拆开几盒子糕点狼吞虎咽起来——洛青在剑后悠闲，一路上嘴巴没停，把薛母给他带的十张烙饼都咽了，吃的肚子都鼓了，一时也吃不下什么，就去帮师父收拾东西。
　　“我自己来——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些吃的都拿走。”青莲长老道。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洛青不安的问——这么着急把他们叫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吃好吃的和休息！
　　“没有事儿了……哦，我把莲花汤池的通行令牌放你屋里了，你们睡起来可以去泡温泉。”
　　两人收了桌上的东西，辞别青莲长老往回走，洛青嘀咕道：“师父为什么这么急叫咱们回来，又没有什么事！”
　　“师父想你了呗，教我捎你回来看看！”薛孟染一向能坦然接受师父的偏心，其实青莲长老对徒弟们都不错，只是对洛青更好一些。
　　“那也不至于这么急吧，连莫思璇的定亲宴都等不了！”
　　“怎么，你怪师父？”
　　“哪有，就是……唉~”洛青总觉得师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薛大嘴当然看不出来。
　　两人回去蒙头大睡，直睡到天色擦黑才起来，吃了晚饭，结伴去莲花汤池泡温泉。说到水仙娘子今天定亲，一定风光无限，洛青心里一面替他高兴，一面替晋阳公主惋惜……身为金枝玉叶，却要嫁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还得接受人家纳妾。
　　洗完澡，薛孟染打听到青娥师姐也回来了，顾不上修炼内丹，急着去玉女峰打探心意了。
　　洛青一个人闲的无聊，就去找师父——到青莲小筑找了一圈儿，不见师父踪影，洛青又去静思殿找……正月初十，大多弟子还没回来，静思殿院子里只有几个初级弟子在扫撒，洛青问得师父果真在，赶忙进去，刚一迈进殿门，就听见瑶光长老的声音，一面语重心长，一面又有些气愤——这瑶光长老是昆仑第四峰峰主，昆仑九峰长老中唯一一位女修，也是薛孟染的梦中情人——青娥师姐的师父。
　　洛青不敢造次，停在门口等着，一面偷偷听——人们都说瑶光长老跟师父有一段姻缘，不过两人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倒像是冤家对头。
　　“……三百多条人命，无辜惨死，你却还执迷不悟，把那祸害养在身边——难道非要等他成了气候，杀上昆仑，你才知道姑息养奸的厉害……”
　　“瑶光师姐有何高见？”青莲长老的声音冷冷的，云淡风轻，但洛青能听出其中的愤怒和不耐烦。
　　“直接杀了——当初师父引他上昆仑，不过是念在古木方丈的面子，如今方丈早就圆寂了，师父也仙逝多年，这点儿恩情和承诺自然也随之作古，眼见得他一日日为害起来，你这当师父的，自然应该早日清理门户。”
　　“哼——清理门户？我娄逸兴怎么处置徒弟，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这回师父可真生气了，洛青都跟着哆嗦了一下，他还从来没听过师父这样说话，而且，他也不敢猜瑶光长老口中的那个“祸害”是谁。
　　“娄逸兴，你真是冥顽不灵，亏你还是仙门名士，一峰之主，为了一己私心，竟然养虎为患，不知悔改——哼哼，你若一意孤行，我就把他的身份抖出来，看看我们昆仑九峰十八座，还能不能容他！”
　　“悔改什么，谁是虎，谁是患，他又怎么为害了？瑶光师姐不要危言耸听，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来管教，不劳他人插手……如果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我娄逸兴认得师姐，我手里的剑可不认得师姐……”
　　“你……蠢货……”瑶光长老起身愤然而走，洛青赶紧后退几步，低头垂手而立，看见瑶光长老的白靴子停在跟前，顿了顿，又急速离去。
　　“慧虚？”师父跟出来，看见他有些惊诧，“你什么时候来的？”
　　“弟子刚到，就看见瑶光长老出来，好像不高兴——师父，你们又吵架了？”洛青撒谎道。
　　“哦——”师父松了一口气：“没事，我们一向如此——你有什么事？”
　　“我想师父了，来看看。”
　　青莲长老的嘴角抿起一抹笑：“孟染把你抛下了？”
　　洛青笑了，不说话。
　　“师父要去玉虚峰祭祀陆吾神君，那边天寒地冻，你别去了。就在周围玩耍，不要离开玉珠峰。”
　　“是。”洛青点头答应，送走了师父，他也无心玩耍，只好又去莲花汤池泡温泉。想起瑶光长老的一番话，忐忑不安，师父只有他们四个嫡传弟子，哪一个都不像她口中的“祸害”，即便莫思璇有些高冷乖离，但也是一身正气，何况就要离开昆仑山当驸马爷了……洛青想着想着，就犯起了迷糊，一闭眼，觉得眼前一亮……不是冥界——他还能感觉到温泉包裹皮肤的清润，只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进入了梦乡。
　　他循着那光走过去，视野逐渐敞亮——周围是一片白墙红柱的房屋，跟莫思璇家的很像，但是更大、更高，檐角上坐着螭龙，瓦楞上雕着莲花——他缓缓的飘着，忽高忽低，在一座金光闪烁的大殿前停下，抬头看去，匾额上写着“德麟殿”三个大字，一阵风吹来，他随风而起，感觉身体比一片树叶还轻，飘飘荡荡好长时间，来到一座寺庙前，听见里面敲钟念佛的声音，他定住身形听了一阵儿。和尚们很快念完了，鱼贯而出，好几个从他的身体贯穿而过，带着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生气。他飘进落锁的罗汉堂，在蒲团上嬉笑着跪了跪，从长明灯上引了火种来，收在指尖，向外飘去……南边的藏经阁里全是经书，他一个个挨着点燃，心下甚喜。点完经书，他手里引了一团火，又回到罗汉堂，耐心的把那木廊柱、房梁和供桌都点起来，等他出来时，大火已经熊熊烧起。罗汉堂后是僧人寝室，他不想烧死他们，就贴在他们耳朵边警告：“着火了，快逃。”眼见得僧人们大抵跑了出去，他又回到藏经阁前，透过灼热的火焰看向南边一排卧房——那里被火光映红，有鲜嫩的活气氤氲。
　　他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要是他有舌头的话，应该伸出来舔了舔嘴唇，但他没有。他张开虚无的双手，用古老的语言念了一段送风咒——灵力虽然不济，招来的风却绰绰有余——大风平地而起，裹挟着那火焰飞扑过去，一眨眼功夫就点着了多数卧房，噼里啪啦中，他听见里面人凄惨地嚎呼求救，心想：真可怜！但他却并没有真的同情他们，为了防止他们逃出来，他又放了一个印锁住门窗。
　　半柱香后，火光中飞出一团团金色萤火，蝌蚪一样——他张大嘴呼——呼——地深吸几口，都吸进肚子——刹那间怨气冲天、灵力涌动，他满意地抬起手，看看自己逐渐显形的身体……还穿着那件水白长袍，脚上的黑靴子破破烂烂。
　　“唉~”他叹了一声，是一个温润的男性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新手吹勋的声音。
　　他听见人声鼎沸：“昭德寺走水了——快救啊——”
　　他心里高兴，嘿嘿笑了一气，逐渐觉得那声音有点儿聒噪。
　　于是他乘着火风飞起，向北边飞去，一路上掠过一座座宅邸，和一排排民宿，看见长安街头仍旧灯火通明，勾栏瓦肆，舞乐飞扬……
　　他贪婪地吸食空气中的人气，内元慢慢饱满。最后他落进一间宅院，擦着侍女的身穿门而入——地上放着一桶凉透的清水，他探进手指拨了拨，水面泛起一点涟漪，他楞神儿了半天——已经好久不洗澡了，想不起来怎么洗……
　　床上轻轻响动，他转头去看，见那个黑衣少年蹑手蹑脚拉起脚边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身旁白衣少年的身上，一转身又朝里睡了。
　　他走过去，看着床上睡的两人和塌上睡的一人，空气中有香味扑鼻，那是修行人的灵气，他俯下身嗅了嗅，从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这气味让他很困倦，他需要休息，他的力量还太弱——于是他一低头，钻进那个白衣少年的胸膛……
　　洛青觉得呼吸一滞，哽咽了一声，他看见那个穿着水白色长袍，破烂黑靴子的人——那人苍白的面颊毫无血色，却长着一张太过美艳的脸……比莫思璇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和女人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