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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凶楼纪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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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凶楼纪事
第二天下午,三个人碰过头直奔土地规划局。资料上注明土地开发商叫陈富贵。李必胜合上档案,转手拨了个电话给小马,小马很快传了张照片到李必胜手机上,李必胜第一眼觉得眼熟,再看猛皱眉,冷笑着把手机递给张正义说:你看看。
张正义接过一看,嘿,这不正是在现场跟他搭讪过的胖子!
重重迷雾之中犯罪嫌疑人似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李必胜急于要跟胖子当面对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从土地规划局赶往连卡佛的路上,一连闯了三个红灯,在交警队的路口自动摄像机里留下了他和本田越野的光辉形象。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李必胜踩着油门,豪迈地冲过第四个红灯,吴八卦在后座死死巴住椅背,风象浩浩荡荡的马队把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吹得象一堆新鲜被践踏过的草堆。
“信则有,咳咳咳,”风刀子扎进喉咙,吴八卦被呛得猛咳,“不信咳咳……”
李必胜说:“我不信!那我们昨天晚上碰到的是什么?”本田越野风驰电掣地打了个急转弯,道路一转,豁然开朗,前方不远处,斑马线上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拄着根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的拐杖正慢吞吞地过马路,李必胜猛按喇叭,老太太充耳不闻,仍旧颤颤巍巍地挪着一双比锥子还尖的小脚。
“不信则渎。”吴八卦终于把话说完。“妈的,真有鬼!”李必胜脚踩刹车,本田越野尖啸着在柏油路上切出一道白印,车头保险杠贴着老太太的拐杖嘎然而止。
老太太停下,怒视李必胜。
张正义一跃而下。李必胜和吴八卦看见他跑过去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怒意稍敛,张正义奉出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扶着老太太过了马路。两人又站在路边指天画地地聊了好一会儿,张正义才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车窗外丢着两三个烟头。“要不是亲眼看见,我还以为那是一个青春二八的美女佳人呢。”被冷风吹得面目僵硬的李必胜斜眼看张正义。
张正义说:人家老太太二八佳人青春貌美的时候,连卡佛那块地上有什么你知道吗?
李必胜把烟头朝外一弹,假装不感兴趣地发动车子。等站到投着大厦利剑状阴影的广场上,还是忍不住,说:“那老太太少说也有八十,她年轻时都解放前了,解放前这块地上有什么?”
“那块地是片乱葬岗。”
李必胜哼哼:老桥段,有没新鲜点的。张正义说:有,这块地最早是乱葬岗,后来上面建了一座庙。确切点说是一座祠堂,狐仙祠。李必胜对狐仙的认识基本停留在艳丽有余,惊吓不足,杀伤力微薄,所以连带他的反应也是微薄的,“狐仙?聂小倩啊?”
专业人士吴八卦立刻纠正说聂小倩不是狐仙是女鬼。李必胜没搭理,一马当先直冲十八楼。白天的大厦看起来跟夜晚完全是两个世界,三人刚出电梯就被拦住了。
接待处的小姑娘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眼光象一排冷锋似地横扫而过,一脸□□上法场似的凛然。不管李必胜和吴八卦怎么说,小姑娘只有一句话。
陈总今天不见客。
张正义拨开两人,从兜里掏出胖子的名片递过去:你给陈总拨个电话,就说他约了拍广告的人来了。小姑娘眼皮子抬了抬,在张正义脸上转了一圈,脸色如冰河开冻。好吧。小姑娘嗲嗲地说:我帮你问问陈总。说完眼波流转,春光乍现,朝张正义飞了一个媚眼,似有若无,隐隐约约,贵在有和没有之间。
李必胜和吴八卦齐齐打了个冷颤,心说真是同人不同命。
小姑娘放下电话,朝张正义莞尔一笑,说:进去吧,陈总的办公室是左手第一间。转眼看见李必胜和吴八卦,脸上的笑顿时象收伞一样啪收了个干干净净:“站住!谁让你们进去了!”
张正义刚走近胖子的办公室,就听里面传出个尖锐的女声:“我不管!反正这次我一定要上头条!你帮我想办法!”随着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和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张正义跟一个女人在走廊里劈面相逢。
女人戴着大如面具的墨镜,张正义之所以会记得她,是因为那双勾人的眼睛和那领富贵的白狐皮。女演员踩着需要杂技技巧的十寸高跟鞋,一只手拨着长长卷发,一只手挽着狐皮外套。经过张正义身边时,那双眼睛在墨镜后面一转,显然认出他了,但没有招呼,也没有因为张正义昨天晚上帮她搬了个重得要命的大箱子而表示谢意,她昂首挺胸,扬长而去,一副傲慢无礼目中无人的样子。
后来张正义从胖子——陈总那里知道女演员刚才的确向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无理的要求。
“做艺人嘛,谁不想要搏版面。”胖子厚嘴唇朝下一撇,大鼻孔里朝外出粗气,“就数这一个最麻烦,小器又记仇,跟谁都处不好。前阵子跟人争工作,这阵子又跟人抢版面,要不是她最近行情看涨,鬼才要签她。”胖子发表完评论,从皮椅里探出半个身子,殷切地递给张正义一支雪茄:“要不要过来跟我混?干这一行很好赚啊!同样工作摸美女好过摸死人啦!”
张正义笑而不答,趁着点烟四下打量。胖子的办公室正对落地玻璃窗的一面墙上贴着很多花花绿绿的海报,都是胖子公司里的艺人,有男有女。张正义起身,在其中一副海报前站住,海报上的年轻人仰头站在浴室的喷淋头下,湿透的白衬衫贴在胸膛上,丰厚的嘴唇微微翕开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欲望。张正义指着海报上的青年问:“这个人叫什么?”
胖子色迷迷地笑:“怎么?你喜欢?”
张正义呛了一口烟,干咳着解释说自己在杂志上见过这人,是那个叫……叫……
“苏青。”胖子接口说,“他前几天出事死了,你不知道?”张正义笑说:“拜托,我是法医又不是阎王,凭什么每个死人我都要知道。不过看他眉清目秀也不象个短命相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
胖子说哎这说来可就话长了,这小子的死要照老一辈的话讲是报应,杀孽太重。张正义说,此话怎讲。胖子道:“你知道这小子平时喜欢拿什么当消遣吗?打猎!好好一炎黄子孙非冒充英国贵族,一得空就端着猎枪朝深山老林里钻,飞禽走兽碰上他可就倒了血霉了,搭上一条命不算连皮带骨都被剥了当收藏剔了泡药酒,真正的一点不剩三光政策。”
张正义说:“这附近还有狩猎场?”
胖子说:“附近是没有,但我们国家幅员辽阔哪里没个山头林子的?”
“那就是偷猎了?”张正义调侃,“偷猎可是犯法的,知情不报是包庇罪。”
胖子哈哈大笑,说现在你也知道了,不如考虑加入我的公司,大家同坐一条船。张正义笑着摇头:“安全第一,这栋大厦最近老出事,陈老板你不考虑换个地方?”
胖子喷了口烟,贼光油亮的小眼睛从升腾的烟雾后面盯了张正义一会儿,才说:“原来张法医改行搞房地产了。怎么?有好的楼盘推荐给我?”
张正义说,楼盘是没有,不过做生意最讲究风水,这块地上连着死了三个人,难道你不忌讳。胖子不说话,饶有兴趣地望着张正义。张正义接着说这块地皮先前是乱葬岗,后来又建了座狐仙祠……
“解放后狐仙祠被推平改成屠宰场,□□的时候屠宰场被当成五七干校,有好几个被批斗的知识分子捱不下去上吊自杀,八十年代政府在这里盖了幢工人住宅,没过几年一次煤气爆炸把整幢楼都烧了,打那以后这块地就一直荒着,直到我接手盖了这栋大厦。”胖子念流水帐般说完,好整以暇地欣赏起自己吐出的烟圈。
看来你比我更清楚。张正义说。
“看来张法医今天来我这别有所图。” 胖子吐着烟雾说。
张正义笑笑,胖子问上回那个铁面警探有没有一起来?张正义说人就在外头,要不要把他一起请进来?胖子顾左右而言他:“别说我不配合调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告诉你,我之前做生意赔了老本,要不是有这幢楼,我早在街头要饭了。当初在这块地上盖楼是有人给我出的主意,说这块地风水虽凶,但只要地主八字压得住,照样财旺人发。”
“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胖子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只旧信封,丢给张正义,“那人寄了一封信给我,一切都写在上头。”张正义打开信封一看,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怎样在这块地上建楼,包括楼的形状高度都有详细说明。
张正义看完信,举起信纸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这封信可不可以让我带走?”
胖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张正义说那我先告辞了。临要出门,胖子忽然叫住他,说:“苏青出事前有跟人去打猎,回来后就象撞了大运,一夜之间红爆大街小巷。” 说完,投给他一本卷成筒状的杂志。
张正义揣着杂志跟李必胜他们回到车上。那是本上星期的八卦杂志,封面上用血红的标题醒目地写着“过气名模咸鱼翻身,皮草加身富贵逼人。”旁边配着张苏青身穿白色狐裘的照片。
吴八卦说,我见过这件衣服。
张正义脑海里晃过一个画面,跳起来抓住李必胜说赶快,我们去女演员家。
天色渐渐阴下去了,快到女演员位于城西的高级住宅区时,天空飘起雨来,雨点打得挡风玻璃啪啪作响,白灰色的街道伸展在浓墨渲染的昏暗中,隐隐约约,影影绰绰。
夜雨晦暝。
女演员家楼下红蓝色警灯闪烁,间或杂着警笛的尖锐鸣响。三人对望一眼,心里想的都是同一句话:出事了!李必胜车还没停稳,几个穿着连帽雨衣的警察走上来敲打车窗示意他离开。
“这里不许停车,快把车开走!”
李必胜铁青着脸掏出证件晃了晃,警察如潮水般向后退开,小马从门廊下冲出来,喜出望外大呼小叫:“队长!你来得真快!”
门口挂满了封条,张正义跟在李必胜后面,小心翼翼地进入满地血腥的现场。地板上的血液已经变得有些粘稠,墙角的大纸箱一角湿了深红色的一大片,小马朝角落努努嘴,对张正义说:“尸体很精彩,保证你一面验一面吐。”
张正义走过去,朝里面看了一眼。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折叠着蜷在箱子里,没有皮肤的头颅上唯一能叫人辩识出这东西原本是一个人的是一双眼睛,没有人知道,这双死不瞑目盛满惊恐的眼睛,曾经非常迷人。
现场勘验显示死者跟苏青一样被剥了皮。证物记录里没有张正义要找的白色狐皮外套,张正义查完记录,跑出来找李必胜,警员和鉴证科的同事象工蚁一样忙碌地在现场进进出出,张正义伸长脖子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李必胜蹲在走廊角落那里正在跟人说话。
李必胜说话的对象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头发,张正义认出来是昨晚上那个叫小同的女孩子。小同一张脸哭得跟花脸猫似的,横一道竖一道涕泗奔流,原来她是第一发现人。她陪着女演员回来拿衣服,在楼下左等右等不见人下来,上去一找,发现墙角那只塞满粉丝信笺的箱子里不断有鲜血淌出来。
两人安慰了小同几句,询问了她几句,得知女演员除了人缘不好之外,平时还喜欢偷鸡摸狗,借了人家衣服不还更是家常便饭,两人把小同托付给刑警队的同事,便去与吴八卦会合。门洞外此刻挤满了凑热闹看好戏的邻居和消息灵通的八卦周刊记者,李必胜拽着张正义刚到外头,大大小小无数闪光灯对着他俩猛闪,盛况空前,两人受此欢迎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张正义和李必胜杀出重围,张正义把没找到狐皮的事说了,吴八卦沉吟良久,若有所思,说这件事他得回去问问师傅。吴八卦的师傅远在广东,地处偏僻,云深不知处,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十来天,吴八卦关照两人在他离开期间不要有所动作,说完了还不放心,从百宝袋里翻出两只锦囊送给两人,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走了。
李必胜把张正义送到鉴证中心,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立春时节,夜里仍然春寒料峭,风很大,如泣似号,吹得谁家的窗户乒乓乱响。李必胜家门前的那条路上有两排路灯,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零零星星几盏摇摇欲坠地亮着。李必胜刚把车停进车库,眼前突然一暗,停电了。
李必胜停车的地下车库平时都靠日光灯照明,物业有备用发电机,确保即使停电照明也不会受影响。李必胜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不见灯亮起,于是便决定摸黑走上去。车库里伸手不见五指,李必胜在黑暗里凭记忆走了一会儿,听见前方有脚步声传来。物业的人总算来了。李必胜这么想着就要开口招呼,突然心口毫无来由地麻痹了一下,只一下就恢复了正常,再无异状,但李必胜仍感觉仿佛有一只恶犬正在黑暗中向他龇着獠牙,那情形就好象他一脚踏进了无边的泥沼,而无数条毒蛇正朝他游来一样。
李必胜伸手想要捂住胸口,手指触到外套突然弹了开去,他这才发现他的心跳得仿佛狂奔的野马,这种辛苦的感觉是如此熟悉,让他立刻想起昨天晚上他在苏青办公室的遭遇!李必胜瞳孔骤然放大,他挣扎着踉跄着向出口方向跑去,耳际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象锣鼓声一样敲击着耳膜,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的手指握住了一团柔软细腻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