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小姐》cat0290

27、大妖怪给小妖怪讲故事

　　书生为之气结。有心杀了赵阿吉吧，又念她刚才帮了自己的大忙，于心不忍。刚才若非她无意搅局，自己只恐已被静定道人发现了诈死之计，性命堪忧。
　　于是他难得耐心地说教起来：
　　早在太古时候，人、兽混居，无有区分。终日里只为裹腹而互相撕杀。莫说什么人猎兽，兽吃人的，便是同种族间也多有相残。但因兽类天生力量强大，人类便处于弱势。其实这也没什么，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生存之道，按照生态发展规律，人类被兽类吃到灭绝也无可厚非。然而人类多智，为与兽类对抗，成立了部落，他们选出最强壮的人担任首领。这样一来，群体集合的巨大力量，使人类有了对抗兽类的资本。兽类渐渐被赶进山里，还有些被人类驯化，成为今天的畜牲。然而人类没有想到的是，山里多灵气，有些野兽进山之后，吸化灵气反而有了高等神识，成了妖怪！妖怪再向人类攻击，人类则无招架之力。然而人类终是多智，于万年争斗中渐渐摸索出修炼之法。此法唯人可修行，且能克妖，但凡修行有小成者，皆可斩杀苦修百、千年的妖怪。后来更有姓姬名轩辕的奇才，一统人类与妖族。其当年与蚩尤之战时，便唤出龙、凤、麒麟、玄武、貔貅五种妖力最强大的妖怪助阵，一举统一华夏。那时龙凤翱翔呼风唤雨，睥睨天际，麒麟冲锋玄武掠阵，百万貔貅无人敢挡！可算是妖怪最为昌盛的时候！
　　蚩尤战败被黄帝所杀，天下大和。人与妖怪也真正和平相处了些日子。那时甚至有人、妖互相交合，诞下半妖的荒唐事情。黄帝的大将应龙就是最诸名的一个。直到商朝，有狐女妲己爱慕帝辛——后世谬称纣王者。下嫁于厮。而帝辛虽通文韬武略，却多暴虐，至臣子反叛。彼时帝辛军在北上，朝歌无守，妲己欲助帝辛，请动四方妖族。不料周文王精道术易理，尽降诸妖。朝歌溃败，帝辛自焚于鹿台，妲己被周武王手下异士姜子牙所擒，缚黄符斩首。此举让天下人以为妖邪必恶，是以对妖怪大肆屠戮。更有人趁机谬言：说周武王所以得势，皆因凤鸣崎山，真龙护体之故。又云成王者需得瑞兽。一时间屠龙捕凤成风。以至于后世龙、凤极为罕见，连麒麟、貔貅等亦渐没落。
　　“幸亏人类虽在道法上天赋异秉，寿数却短。不然妖族还真要被赶尽杀绝了呢。”书生道，“妖族经周武大劫，方与人类势成水火。尔身为貔貅后裔，不思为祖先报仇，反与人类作起朋友，难道不该教训吗？”书生讲完长长一段故事后，指着赵阿吉骂道。
　　赵阿吉摸摸鼻子没答话。书生所讲的东西和她自己学的东西有相当大的出入，她需要好好思考一番。
　　狐狸见书生又要发怒，忙道：“阿吉！前辈说的甚是！难道大熊猫不是被人类祸害得快绝种的吗？你赶紧和狼上来，咱们这就走吧！”
　　狼亦挟起了赵阿吉，要带她离开。
　　赵阿吉却挣扎道：“等等！”她又对书生道：“就算人类和妖怪祖先上打得死去活来，现在不是好好相处的吗？何必要借着报仇的借口，又挑起事来，破坏和平？”
　　书生愤怒扬手，一股强力水柱自他掌心直射而出！
　　狼眼疾手快，挟着赵阿吉自那壁上凸起处跃开。便在他们跃离的同时，那水柱已射到山壁，只听“轰”得一声巨响，山石粉碎，现出一个深黝的大坑！
　　赵阿吉惊魂未定，再不敢多嘴，由着狼带着自己攀缘跳跃。
　　书生一击不中，又再施法。双掌相继挥出，道道水柱追着狼与赵阿吉击射不停。狼起先还有力气躲闪腾挪，然而他旧伤未愈，又新被冰雹砸得加重了内伤，不一时便体力不支！只一招不慎躲得慢些，便被水柱扫中了后腿，闷哼一声，从半空栽了下去！
　　赵阿吉被狼挟着一同栽进了水潭里。在冲入水面的同时，她瞧见狼呕出大口鲜血！
　　“狼大哥！狼大哥！”一浮出水面，她立即惊叫道。
　　狼脸色惨白，虽然强自抑制，却仍然忍不住微微发抖！刚才那水柱冲力十分强劲，只怕腿骨是断了的。他现在浑身上下也不知到底骨折多少处了，在这冰冷的水里一泡，简直要痛晕过去！
　　赵阿吉哪里知道这么多，她只以为狼是冷得发抖，是以毫无芥蒂地扑过去来了个熊抱。嘴里还道：“狼大哥你冷吗？抱在一起会好一些。”
　　人家美人在怀都是艳福无边，可狼被这小肉墩子往堪比五级伤残的身上一挂，几乎痛断了气！可怜他又实在不会矫情，便是痛也是自己忍着，并且超级好面子到连推开赵阿吉都不做！
　　书生又是一道水柱打来。这道水柱是贴着水面而发，更为粗大猛烈！
　　狼一眼瞧见，立即反抱赵阿吉转身欲再护她。
　　赵阿吉却也瞧见了，忙又转了回来，不肯让他相护！若在平时，她这点力气狼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如今狼伤势颇重，根本拗不过她！便在赵阿吉堪堪转过身子的同时，那水柱已直袭过来，正中她脊背！
　　赵阿吉眼前一黑，腹部窜起熟悉的剧痛，既而神智模糊。
　　而在其余人眼里，她却是发生了变化。
　　身形渐渐变高变大，戾气环绕周身，表情狰狞，眼中闪烁出嗜血红光！
　　她仰天长吼，声震苍穹，连那萧萧风雨也被生生逼弱了几分！
　　“貔貅……”书生低吟道，“一掌乾坤，双掌宇宙。果不愧妖中悍物！”言罢他身形旋转，现出原身，唤起潭水涛天，扑向赵阿吉！
　　赵阿吉来者不拒。强势的水流在那身粗皮厚肉的天然铠甲下，柔弱得好像淋浴！她直身冲进水墙之中，举掌朝着龙蛇怪物狠狠拍下！
　　龙蛇怪物游身避开，“嘎”得一声，从口中喷出一股腐臭的水柱！
　　赵阿吉躲闪稍慢，浇在肩膀上一点，立即腐蚀掉一大块皮肉，痛得嚎叫！
　　龙蛇怪物又欺身而上，潭中飞鱼在他身前飞窜，晃花了赵阿吉的眼。龙蛇怪物趁机盘住赵阿吉，企图缂她窒息！
　　赵阿吉挣扎不动，张开嘴巴照着龙蛇怪物的脖子狠狠咬下！
　　龙蛇怪物吃痛，忙放开赵阿吉，又召出暴雨冰雹砸向赵阿吉！
　　赵阿吉皮粗肉厚，于这些并不在意，反倒愈发被击怒，吼叫着冲向龙蛇怪物！
　　龙蛇怪物只好左躲右闪，好不狼狈。
　　其实斗到如此地步，赵阿吉已算占了极大便宜。龙蛇怪物除了腐液之外的法术对她完全无效，若她再多些实战经验，便可获胜了。可惜她根本是神智不清的，非但谈不上什么经验，便是普通的躲闪审势都不懂。龙蛇怪物又身兼数千年道行，其狡猾多智委实比最高智商的人类还要多几分。他见硬碰硬的不行，便取巧术，叫出飞鱼连同自己一起绕得赵阿吉团团转，寻机喷吐腐液。
　　狼在水中瞧得明白甚是焦急。可他确也没有力气去帮赵阿吉。只好向着山峰上的狐狸连连嘶吼。
　　狐狸也已急得手足无措，习惯性地又在原地转圈。他转着转着就追起自己的尾巴来，追着追着就想到了什么。
　　他一把揪下尾巴上的一撮白毛，瞄准了龙蛇怪物就扔了过去，口里还叫：“前辈！晚辈初次见面多有失礼，送您件宝物赔罪了！”
　　龙蛇怪物不知是什么，只见那东西迎风便长，由一团小白毛瞬间变成一面光圆的古镜！
　　他正不明所以，却闻得水潭角落有人喊道：“照妖镜！”顿时心下一凛，立即缩身窜进水里去！
　　真嵩见着照妖镜心中激动，竟一时忘了是赵阿吉与怪物搏斗的生死关头！他这一喊不要紧，本来飞向龙蛇怪物的镜子，被龙蛇怪物这么一躲，竟直直飞向赵阿吉！
　　赵阿吉也够彪悍，瞧见飞来了一个圆圆小小还亮闪闪的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一张嘴便给吞了下去！
　　一时间众人皆吓得惊呼失声！抛出镜子的狐狸更是差点从山峰上跌下来！
　　赵阿吉吞了镜子，只觉得肚子又痛起来。比先前那种要死要活的凌迟剧痛又强了一倍不止！就好像两个人在肚子里打架似的！她痛得直捧着肚子翻滚哀嚎，身子所袭之处，山岩崩碎，土石横飞！只片刻工夫便把环绕水潭的山峰毁去一半了！
　　龙蛇怪物看见赵阿吉吞下照妖镜变得这般惨相，也不再追击，又化了人身冷冷瞧着。见赵阿吉越发痛苦惨烈，不禁叹道：“貔貅传延至今，已失了上古威风。本来我见你成妖颇为欢喜，料想过得百千年，必成大器。是以并不想取你性命。未料你如此冥顽不化，自食恶果，也当活该。”
　　赵阿吉挣扎渐渐减弱，身子慢慢缩小。她痛苦地小声吱吱哇哇地叫着，变成一只小熊猫往水里沉去。
　　狼一个猛子游窜过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狐狸委顿着坐在地上，本来就是腥红瞳眸的双眼，此时连眼白也泛红了。
　　真嵩哇哇大哭，声嘶力竭地叫着赵阿吉，几欲昏厥。
　　姓江的叹息一声，绝望地望向苍茫天际。
　　“……龙！是龙！”他蓦地大叫起来，拼命推搡狐狸。
　　狐狸头也不抬，恨恨拨开他的手。“龙你个头啊龙！阿吉是为你们皇帝死的！叫皇帝给她陪葬！”
　　姓江的一把扯起他，指着天边大叫道：“你看啊！真的是龙！”

　　漫天乌云被驱散开，迅速翻滚消退。湛蓝天空重新露出真颜，灿烂阳光普照大地。一道青色光芒引领着这一切游动而来，她清啸一声，喝退万般阴霾！
　　“青龙……”书生呆望着那抹青色光影，低声喃道。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嘶哑，眼睛因为痴迷而泛起潮红！他的双手紧紧握起，指甲将掌心都刺破！
　　青龙游到水潭上空，盘旋着变化成人。她的发如子夜一般黑，她的眸如星簇一般亮，她的肤如冰雕雪砌一般晶莹白皙！她清丽的身形裹在天蓝色薄纱下，如缥缈仙子误堕凡尘！
　　那是一种山河不及的秀丽，天地不及的空灵，浩瀚宇宙也只在她一瞥之间的绝代风华！
　　她清冷的目光环视脚下的断壁残岩，无论是谁，迎上她的目光立即感觉到自己的卑微渺小！她一个一个看过众人，最后盯住赵阿吉。
　　“她死了？”她平声问着。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然而那湛蓝的天空，却瞬间暗了下来！
　　没有人回答，谁都不愿意吐露这个伤心的答案。
　　她看向书生，“她死了吗？蛟。”
　　书生身子微微一震，哑着声音道：“只怕是的。”
　　青龙极轻微地叹息一声：“我来迟了。”她又道：“是你杀了她吗？”
　　书生沉默许久，道：“算是吧。”
　　青龙眸光转厉，蓦地扬手，一簇蓝光疾射而出！正中书生胸口！
　　书生根本连反应都不及，直被打飞开去！他墨色的儒衫在空气中碎成片片，喷吐着鲜血坠入水中！
　　当他再浮上来时，是伏在如水牛般巨大的飞鱼的背上的。胸前衣衫碎尽，露出几乎可以称作“枯干”的瘦弱身体！
　　青龙眸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一千五百年了，”书生擦着唇边血迹微笑着说，“青龙你还是这么美丽。不，是更美了。脱了那只难看的圈子，你更加清冷傲然了。”
　　青龙冷冷回道：“你却比当初差得多了，当初的你可比现在好看，也没这么不堪一击。”
　　书生大笑：“哈哈！被你镇了一千五百年，还没化成灰就算是我骨头硬了。”
　　青龙道：“那你再吃我一记如何？试试你的骨头到底够不够硬？”
　　书生笑得越发张狂！他笑着笑着，又咳出了一口血，直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想试，就试试吧。若我侥幸没死，你便嫁给我如何？”
　　青龙眸光一冷，数团裹着青芒的旋风凭空而起！
　　书生迎着那般巨大的力量，神色丝毫不变。他仍然笑着，痴望着对面的人儿。
　　旋风袭来，一股股接连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再次飞了起来，肢离破碎。
　　而他的目光一直望着她，一直望着。直到最后一丝光彩消散……
　　青龙微微皱起眉头，她不理解蛟的眼神。而她也不愿意多想，似乎稍有所悟便会让心里不舒服。
　　一千五百年前的敌人，那时是被迫的。一千五百年之后仍然是敌人，却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千五百年里，寂寞不是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注：蛟，似龙，尾如蛇，可率飞鱼。蛟出，山必裂，水必暴涌。蛟乘水而下，必有浮菹拥之，蛟昂首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