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医（重生）》雀食菜

2、第二章

　　雪一连落了几日，府里府外裹了层素妆。

　　姜颜一袭红裘被映衬得艳艳然，烈里透着柔。

　　那日她醒来已在府里，无人知晓她出去溜过一趟，回得可谓神鬼不知，倒是两个丫头回来被逮了，她忙去撒了几个娇，道是日子太苦，出嫁前想吃些甜的润润嘴，便叫她们出去买，要罚一同罚。

　　一说出嫁，姜丞相凶不起来了，被那小女儿一双琉璃珠子眼瞅着，哪儿还有话可说。

　　可不是苦，太苦了，还罚什么，罚他这老骨头算了。

　　姜丞相是个好丞相，有本事，有才学，性子忠厚，忠到愚忠，皇帝那来的旨，定然是不会推脱的。

　　宠来没几日了，能顺着便顺着。

　　四叶跟七桃免了责，这一遭就算过去了。

　　“小姐，你那时到底去哪了，我生怕被少爷见着，走远了些，回头再去找就找不见了，四叶也是，身上落了好些雪。”

　　姜颜满不在意咬着糕食点心，莞尔一笑，抬掌护在唇边低声逗她道：“哪儿也没去，就在同春馆浪荡了一把。”

　　她说完若有所思双指一捻，瞥了眼四叶，后者看着有些羞赧，故作俏皮：“早知道叶儿就不等在街头胭脂铺弄得满身雪了，该随小姐一同去开开眼界的。”

　　姜颜虽贪玩，脑子却也转得快，七桃那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若是在奔来跑去地找，四叶身上哪里还会落得住雪。

　　她原先只以为四叶在偷闲，也没疑心她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在同春馆外看自己狼狈，不成想一眼过去，这丫头倒还接上茬了。

　　不知是凑巧坦言还是有心给自己开脱。

　　怪不舒服。

　　“您看，小姐。”四叶拿出个小盒，弯着柳叶眉，看不出半点端倪，“叶儿挑的，您用惯金脂贵粉，想来土方子更稀奇些，这铅朱配您，哪怕不用，摆着也好看。”

　　姜颜心说大概是自己想得多了，既然买了，没准真在那里等着，把这粗劣东西赠她，也不见得多聪明。

　　但这若全是她装的，那就叫人有些心里发寒了。

　　出嫁之日来得快，顾氏忧心忡忡泪满衫，美人皮骨风韵犹存，当妈的，眼见姑娘要离家，自然心痛。

　　她不是个性子泼辣的，却也不好对付。

　　先前她绕着弯道道刁难牧家下重聘，对方二话不说爽快照做，想来也对那儿子上心得很，叫她拦都不晓得怎么拦，只好安慰自己，牧少将被重待，女儿应该也不会被欺负。

　　夜里霜重，雪还未化，踩着咯吱咯吱响。

　　姜颜头一次进牧家将军府，里外一片喜气，但这喜气却只是浮着，底下遮的是死气。

　　因为那位病秧子夫君这两日昏着，她只好孤身一人成完这不成体统的亲，进洞房自己给自己掀盖头。

　　偌大的房里一片红，姜颜肤白如雪，坐在中央美得妖艳，一双眼落在榻上，慢悠悠地晃。

　　她头一次仔仔细细品一个男子。

　　牧少将生得，要比她想得好看许多许多。

　　由上而下眉宇如画，即便拢着也盖不住一股锐气，那鼻唇走势也漂亮，凌然硬朗，棱角分明，就是苍白了些。

　　人人都说他废了，牧老将军今日恰好不在，就这一遭走下来，她也看出来牧江在牧家是何等地位，一个将死之人，谈什么尊望。

　　即便他那位有能耐的爹看重他又能如何，下人们心里都有自己算盘，巴谁都比巴这半口气好。

　　而姜颜没得选，既然嫁了，当然是盼着他好的。

　　“夫君，我先前梦见你了，骁勇善战，英姿飒爽，你快些好起来，我等着看。”

　　她拨弄着桌上的喜食，手托腮帮有一搭没一搭的自说自话，这地太静，不出些声心里都是难受，反正这病号也听不见，她索性自己造点热闹。

　　“夫君，你的娇媚娘明日可就不是这身红嫁衣了，再不醒来看，亏。”

　　“啊，对了，前两日碰见个戴面具的侠士，给我解了围，怪有能耐的。你要真一直躺着我就要跟他跑了，我这个人呐，没心没肺的，才不要守活寡，所以你快起……”

　　“咳……”

　　姜颜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那病榻上的人却是轻咳了两声，她心一慌，赶忙扭头看过去。

　　……怕不是给他听见了。

　　牧江面色苍苍，双眼依旧阖着，但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些。

　　瞅瞅，给人气得。

　　姜颜呐姜颜，你到底是冲喜来了还是催命来了。

　　她闭上嘴不再出声，凑过去看了看，对方额前搭着几缕发，被冷汗浸得透湿，姜颜不知怎么生出几分心疼来，嫩指伸过去碰了碰，被烫得一顿。

　　果然烧着，还烧得厉害。

　　姜颜本要出去叫丫头小厮们弄些凉水温药，可这手还没收回来，就给那人死死攥住了。

　　“咳，敢跑我就打断你……就杀了那奸夫。”

　　她一愣，那人还没醒，脑子大概是混沌的，声音沙沙哑哑，却很阴恻恻，里面的狠厉只真不假，不过这戛然而止的一个转叫她有些发笑。

　　看来舍不得打断她腿。
　　臭脾气倒还挺怜香惜玉。

　　“唬你的，我不跑，你松手。”

　　牧江没松，反倒握更紧了些，好似怕她走了再不回来。

　　姜颜脱不开手，只好蹲下身子温声顺他毛。

　　“我帮你拿药，你弄疼我了，乖些松开，好不好？”

　　“疼”字一出，那人立马放了手，听完后头的话又闷闷给了个“好。”

　　姜颜转转发红的手脖子，竟觉得这大将军一凶一软的搭在一块儿怪有意思。

　　这门亲事好像也没多糟。

　　对于牧江高热犯病，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听了姜颜吩咐就下去备东西了。

　　她坐在红木椅上闲得发愣，想到爹妈兄姐侃过的话，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又望了望榻上的人，暗自道：

　　“罢了，看你有意思，赏你一滴美人血，你可要争气些早点醒。”

　　她小时候病多，整一个药罐子养大的娇嫩苗，现在身子好了，个个都说她的血值钱能当药引，也不知是逗她还是真的。

　　姜颜本打算在煮药档口弄滴血进去，可刚走几步又觉得不太妥，正准备回去，就听见几个下人在那嚼舌根。

　　“少爷这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躺了两三年，前些时候倒是起了一次，约摸回光返照？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大概……快了吧？”

　　“我看也是，那矜贵小姐够倒霉，家里作明珠，现在却要过来伺候一个卧床不起的废人，约摸连药盘子都不乐意摸。”

　　“轻点，万一给人听见了。”

　　“姜家小姐性子肯定软和，听见又如何，更何况那么远呢，她还夜里闲逛不成。”

　　“那倒没有。”一记糯声响起，姜颜话里带笑，眉眼微弯，接过下人手里的东西回：“我是来摸夫君药盘子的。”

　　那两人心一慌赶忙跪地，僵在那半晌没出声，她温声细语道：

　　“我这人呐性子软和，不说你们，起来吧。这雪上湿湿软软还那么冷，莫要跪了，我刚刚看到有条石子路，那里好，干的，跪着舒服。”

　　“……”

　　几米外有人正望着姜颜，他着了身白衣，影子被月色拉得颇长，印在地上一片阴冷。

　　端着药回去的时候牧江闭着眼，冷汗涔涔。

　　她忍痛在手上划了道小口，往汤药里弄了几滴血。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宝贝，而且还是头一次喂别人喝药，姜颜琢磨许久才喂进去大半，剩下的都给浪费了。

　　她有些乏地揉了揉眼，指腹上的小口子还没长好，又渗出来几点猩红，她盯了半晌，起了玩心。

　　牧江眉头依旧锁着，唇色苍苍，姜颜把指尖轻轻柔柔往他唇上压了一压又往侧一滑，落下一抹猩艳艳的红。

　　“怪好看的。”她扬唇一笑，刚准备收回手，被对方一把擒了住。

　　跟刚刚不同的是这一回他醒了。

　　姜颜对上那双眼睛，心口忽地落下一拍，那里头盛的东西太深太重，她看不懂，只觉四海潮生，惊涛骇浪扑头盖面而来，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再往后，便是清明一片。

　　什么都没了，冷得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醒……”

　　“别碰我。”

　　这是牧江清醒后给的第一句话，跟刚刚那个拽着她不让走又闷闷妥协的将军判若两人。

　　“我只是。”

　　“你胆敢再近一步，我要了你的命。”

　　这话又狠又沉，戾气颇深，搭上那双冷若寒霜的眼跟唇上一抹血，阴鸷凶横，杀意重重。

　　一身皆是恶。

　　姜颜被搡开跌倒在地，她愣了许久，皱眉起身退了又退。

　　这态度变得太突然，她一时都骂不出什么话来，红着眼沉默半晌才开口。

　　“你真是病得不轻。”

　　姜颜顺风顺水活了十来年，还是头回受这莫名其妙的气，这牧少将怕是得的癔症，病入膏肓，没得救！

　　但转念一想，她又理出了个前因后果。

　　他心里保不准装的别人，刚刚的情深是给另位姑娘的罢，烧昏头认错，把她误当成那心尖尖了。

　　这么一忖……真是更气几分。

　　姜颜本想一走了之，可这又不是姜府，也没人宠她，她能走去哪里，屋外雪还未化，穿一身大红喜服出去太不像样子，叫人笑话。

　　末了她只好憋着股愤懑在屋里寻了个边角，摆了个雕花木椅对墙坐着等天明。

　　什么破亲事，不和离她不姓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