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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温黄的夕阳擦过摩天大楼的玻璃窗,洒了一点余霞到匀州市老城区的一排矮小老楼房里,在几大棵茂密的香樟下碎了一地。

      这片小区曾经是匀州市了不得的住宅楼,不过十几载的发展,如今已经老化成房租十分便宜的小区,若不是交通还算便利,已经少有人问津了。

      谢杨就住在这片小区头栋的一楼,他推开漆面斑驳了的门,迎面的夕阳光照的眼睛发涩,他还不到六十,但身体沉重的很,每天睁开眼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前一日要老上一大截。

      这些年油灯一样熬着,皮肉都快熬干了,再高的个子,再大的骨架,也还是熬成了个干瘦又有些佝偻的老头儿,明明年轻时那样挺拔的一个人。

      他带上屋门,提着一早准备好的香烛钱纸,与三三两两接了孩子放学,顺道买菜回家的人背道而行,孤寡的影子融进夕阳里,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小区。

      今天是农历的八月初七,谢杨用几十载光阴都没能忘记的日子。

      三十多年前的这一天,他解开裹着瘸腿的绷带,去菜市场里买了两斤猪肉,炒了几个小菜,饭菜的香味儿从厨房的窗口窜出去,诱得在小区里弹弹珠的小孩儿扒他的窗子,他心情极好,还动手捞了两块炒肉给小皮孩儿吃。

      他把做好的饭菜温在锅里,开着门在小区的花坛底下晒着晚霞,哼着曲儿等林初一回家好好庆祝一下。

      他终于想开,腿虽然是瘸了,但以后正好也不用去浪荡,他有点手艺,已经和小区外头的一个大排档商量好去做厨子,隔日就能上班,他多赚点钱,要正正经经的过日子。

      一想着此后有所期盼的生活,他就满心欢喜,几次三番的朝小区外头张望,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徘徊,等着那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他一直等,等到夕阳被夜幕蚕食时也不见林初一回来,反而一个满脸是灰的男人找来说,林初一出事了。

      顶着太阳暴晒,人晕眩从工地上栽进了混凝土搅拌机里,大伙儿都去吃午饭了,发现时人受挤压严重早没了气儿。

      往后的数多载光阴里,谢扬反反复复的活在这比噩梦还要让人惊恍的一天里,心落在了那台夺了林初一命的混凝土机器里,被搅的稀碎…………

      夕阳褪尽后,晚风吹的土坟上的狼尾草簌簌作响。

      谢杨蹲在墓碑前烧纸钱:“这么些年过去,一晃又该是个大小伙子了。”

      “小蚊子,我察摸着应该是要来见你了,最近我总是梦到些过去的事。”

      梦到爸妈离了婚,他爸天天酗酒,喝醉了就抡起擀面杖抽他,一边抽一边骂他妈。

      梦到高中毕业后他和狐朋狗友在酒吧当混混,被人当枪使打架折了腿。

      梦到……梦到最多的还是林初一。

      “兴许明年不到这儿来。我啊,早就活够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坟前呢喃絮叨,像个精神不正常的老疯子,风把袖口吹的胀起,谢扬伸出手,温情的摸了摸石碑,扯出个笑容:“当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其实有一句话,一直在谢杨哥心里打滚,我都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

      “你爸这人也真是,哪里像个当爹的,实在不像话。早些年我就是看出了他的德行,才忍着被人唾沫和他离婚,也怪妈没用,没能把你带走。”

      细眉弯如柳的女人不满的骂道,见着身旁立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人没吭声,眼见着光说无用叹了口气,只好从手提包里取出钱包,手指在一叠红钞前划过,最后停在了五十上头。

      她夹起三张,正要提起来可又一阵肉痛,转而缩了一张回去。

      “拿着吧。”

      面前的人还是没说话,柳青梅心头有些不快,但并没有发作,道:“妈知道你跟着你爸吃苦,我也想把你要过来,可是你爸那脾气,肯定是不愿意的,指不准儿还要往张叔叔那头闹,你也知道妈在张家的处境。”

      她拉过人宽大的手,将钱塞到了他掌心:“你别嫌少,等妈有钱了再多给你一些。现在妈手头也紧,你妹妹上幼儿园了,到处都得花钱..........”

      柳青梅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通,发现面前的人似乎在出神,她蹙起眉喊了一声:“谢杨,妈在跟你说话呢!”

      面前人的眼睛这才聚焦,看了眼手里的一百块,又看了眼那张已经很久没有在记忆里出现过的脸,神情跟刚睡醒一样。

      柳青梅想这孩子不会真叫谢国华打傻了,她耐着性子随口问了句: “再开学你也上高二了吧,学习还跟得上吗?要不要妈给你买点文具资料书?”

      反正家里多的是,继子她爸买了不少,继子一本不练的。

      谢杨看着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恍惚间想起来,这不是九八年他高三毕业的暑假,去找他妈柳青梅想拿点钱的时候吗。

      当初他妈拉着他哭,说她的日子过的也难,她的男人这两年没赚什么钱,妹妹也要读书,没钱给他用。他当时还有些心疼,话也就没好开口,反而还安慰了柳青梅好久,后来才知道哪里是没钱,不过是不愿意拿钱给他,害怕她的男人知道不高兴罢了。

      柳青梅改嫁的男人是做生意的,手里有不少钱,要是没钱柳青梅也看不上那个相貌平平甚至说有些丑的男人。

      那男人对柳青梅倒是还不错,经常大几百的给她花,但那男人不想柳青梅和前夫家里再有任何瓜葛,柳青梅也舍不得她的富贵生活被前夫和儿子搅黄,怕谢扬去找她,一直躲着人不见,今儿不是被谢扬堵在了女儿的幼儿园门口,不然也碰不上。

      一见着谢扬她就哭穷,说自己日子难过,男人对她不好,继子排挤她,把一个无助脆弱的女人演的淋漓尽致。

      谢扬对亲妈的话深信不疑,被哄的团团转,一心还想去跟着她,结果她妈和他爸不过是半斤八两。

      他看着手里的一百块只觉得好笑,他的亲妈啊,一贯是说好听的话做狠心的事,打发个侄儿也不止给这么点。

      谢扬有心想看柳青梅的表演,不紧不慢道:“谢谢妈。我高三了,成绩还不错,应该能上大学。”

      不给柳青梅机会钻空子说好听话,索性也学她装一回,他佯装为难:“妈,我爸不给我学费,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开学前我再打点工,到时候凑够学费去学校。”

      不等女人说话,谢杨又道:“我知道妈为难,就当我给你借的行不行?到时候我肯定还你。”

      “瞧我都给忙糊涂了,高中毕业了啊。”柳青梅干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眉眼和自己颇为相似的儿子,讪讪道:“傻孩子,你是妈的亲儿子,说什么借不借的,能考上大学有出息,妈一定支持!”

      话毕,王青梅又忍痛从包里抽出两张红钞:“来,拿着。妈手头暂时就这么多,你别着急,等我回去给你张叔叔谈谈,妈一定把钱给你弄到。”

      谢扬不让忽悠:“妈,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张叔那儿说吧,就说借,叔应该也不会不同意吧。”

      王青梅哪里肯,也不知这孩子今天是怎么这么拗,脸上挂着笑:“你还不放心妈吗?乖孩子,先把这些钱拿着小用,妈一定在你开学前拿到钱。”

      被谢扬的一招打的猝不及防的柳青梅正愁如何脱身时,放学铃突然响了,柳青梅如释重负:“妹妹放学了,待会儿见不着人又该闹,妈先过去,还有什么事情晚点再来找妈好不好!”

      看着逃难似的捂着包跑去公路对面的女人,谢杨眸光变得异常冷淡。

      “谢扬!”

      正当他准备走的时候,柳青梅突然又回过头喊了他一声,谢扬眉心一动。

      “以后你别来这儿等妈,你张叔叔时常会来接妹妹,到时候撞见又该说嘴了。妈得空会去看你的。”

      谢扬嗤笑了一声,答复道:“放心,我保管不会再来麻烦你,你以后也别来看我。”

      他把钱塞进了裤兜里,头也不回的去了,反正他早就不对这个女人抱有什么期望,当初他爸死,他被打残了腿都没见她来看一眼,又怎么能指望她会管他读书这种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事情。

      他没有一丝寒心,反倒是看着周遭还崭新的老建筑陷入了惊喜之中!

      怀着忐忑和期待,他顺着记忆中的老旧道路往他家去,先是大步的走,接着他就跑了起来。

      摆脱瘸了几十年的腿,他感觉身体轻便的能飞。

      他们一家从小镇上搬到匀州市还是谢扬十二岁的时候,他爸妈离婚是在来匀州后的第二年。

      以前谢国华就爱喝酒,但也还不至于到酗酒的地步,一切还是从离婚后开始的。

      那时谢扬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庭为什么说散就散,谢国华是有不少毛病,爱面子,不爱干净,喝酒抽烟,但这几乎是男人的通病,怎么也不至于让柳青梅忍受不下去。

      其实也是在谢国华得了癌症快死的那段日子,他才知道是柳青梅不安分,来市里后在厂里上班时和厂长看对了眼,这才和谢国华离婚的。

      他以前恨透了谢国华,如果不是谢国华酗酒打骂,没本事去留住女人,只会在窝里怨恨,兴许他不会那么糟心高中毕业后走些不务正业的路子。

      后头想来,这两口子都不是什么良善父母,做妈的眼里只有钱,做爹的窝囊只会屋里横,谁还管什么亲孩子。当然,他也不是个好儿子,不成器交些狐朋狗友,最后打架折了腿,这一家子七零八散也是注定的。

      打开那扇还不旧的门,屋里是熟悉的一片狼藉,扑面而来的酒味儿直窜脑门儿,随之而来的是醺骂声:“狗日的还晓得回来,我还以为死在外头了。”

      谢扬站在门口没动。

      胡茬子长的像刷头一样的男人又骂道:“听不见人话了!你这臭小子就是欠抽。”

      说着,男人踉跄起身操起脚边上的棍棒就要朝谢杨招呼。

      这会儿的谢扬最是年轻力壮的十八岁,轻巧的就躲开了酒鬼,那些年他能反抗以后没少跟谢国华干架,现在懒得理采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谢国华在门口又是踹又是骂:“狗娘养的,跟你妈一样没有良心,老子当初就不该生你。”

      谢扬充耳不闻,在屋里翻出了自己的衣裳装箱,收拾了简单的日用品,又把自己攒的五百块钱装在箱子底。

      “骂人的时候也积点德,把自己都给骂进去了算怎么回事。”

      谢扬扯开门,一脚踹开门口的酒瓶子,砰的一声撞在了桌角,谢国华一个激灵。

      以前谢扬还有一些忌惮谢国华,现在却是一点不带怂的:“你最好往死里喝,看你生我一场,我还是回来给你收尸。”

      说完,谢扬拎着箱子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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