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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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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思绪,全神贯注地念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直到日头西斜,他才收起了木鱼,又侧过首去瞧白狐团子。
白狐团子一身的皮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软、丰盈,但白狐团子盘足而坐的姿势其实颇为有趣。
他忍俊不禁,并不出言打扰白狐团子,免得白狐团子走火入魔。
又过了半个时辰,白狐团子才扑到了他怀里,可怜巴巴地道:“我为何仍是化不出人形来?”
他无奈地道:“你修炼了不足十日,若是便能化出人形来,未免太过天赋异禀了罢?”
白狐团子自信满满地道:“我本就天赋异禀。”
明空抬手拍去白狐团子狐毛上沾着的砂砾,道:“九尾狐族虽较旁的狐族厉害许多,亦须得努力修炼,方能长九条尾巴,不可操之过急。”
白狐团子委屈地道:“我已经很是努力了。”
明空指了指旁的一块岩石,道:“这岩石若无机缘,要开启灵智,至少得耗费上千年,你已算得上得天独厚了。”
白狐团子用黑溜溜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岩石,又到了岩石旁,对岩石道:“你定要早些开启灵智。”
岩石仅仅是块岩石,无喜无悲,自然不会回答白狐团子。
明空摩挲着白狐团子的皮毛,道:“天日不早,你想继续修炼,亦或是去歇息?”
白狐团子不假思索地道:“我想继续修炼。”
明空正色道:“好罢,但歇息亦极为要紧,不可忽视,你便再修炼一个时辰罢。”
“嗯。”白狐团子复又盘起了双足。
两个时辰后,一人一狐才回了借宿的渔民处。
寒冬并非捕鱼的好时节,海上的气温过低,若是风浪大些,足以将凡人冻死。
但为了生计,仍会有渔民出海捕鱼。
他们借宿的这户渔民姓刘,今日共有祖孙三代出海,祖父年过六旬,孙子却不过一十五,然而,这回捕鱼,孙子竟然被海浪击中,不幸坠海,仅余下祖父与父亲平安地上了岸。
是以,一人一狐尚未踏进简陋的门扉,便已闻得震天的哭声。
祖母与刘母已哭作了一团,祖父与刘父皆是沉默不语。
又有不少村民闻讯而来,捕鱼的风险原就不小,死于南海之人不计其数,村民中亦有不少人的亲人是死于南海,见得祖母与刘母垂泪,其中的妇人亦暗暗抹泪。
刘母哭了一阵,突地冲到了自己的丈夫面前,用力地捶打着丈夫:“你为何要带上我可怜的孩子?”
做父亲,做丈夫的刘父本就满心愧疚,被妻子责备着,愧疚更甚,任由妻子捶打。
明空被哭声包围着,顿觉心烦。
他拨弄着佛珠,问父子二人道:“令公子是何时坠海的?”
刘父答道:“便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明空淡淡地道,“你可记得他是在何处坠海的?”
刘父颔首道:“自然记得。”
“那便好。”明空不待刘父答应,便转过了身去,一面向外走,一面道,“你且带贫僧过去,倘若你那独子命大,贫僧或许能救他一命。”
刘父闻言,赶紧追上了明空。
他并不知晓这僧人的底细,亦不知晓这僧人的本事,但僧人既然夸下海口,为了独子,他便必须信僧人一回。
由刘父驾船,明空则抱着白狐团子立于甲板之上。
深夜的南海如同一头巨大的怪物,密密麻麻地生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喜怒不定,时不时地对出海者发起攻击。
不大的渔船在海面上起伏着,明空半捂着口鼻,以阻挡无处不在的鱼腥味,而白狐团子则因为寒冷而躲进了明空的衣襟内,只露出一双毛茸茸的耳朵。
明空捏了下白狐团子的毛耳朵,道:“你若是闻到海底下有凡人的气息,切记要提醒贫僧。”
白狐团子用湿漉漉的鼻尖磨蹭着明空的心口,作为回应。
——明空嘱咐他不得在凡人面前出声,以免惊吓到凡人。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刘父指着一处海面道:“便是此处。”
入夜后,方向难辨,尤其现下几乎无半点月光,明空望着刘父道:“你当真确定?”
刘父自一十二岁起,便随其父出海,对于这片海域十分熟悉,肯定地道:“我当真确定。”
明空问白狐团子:“你可闻到凡人的气息了?”
白狐团子声若蚊呐地道:“隐隐约约有些凡人的气息。”
由于白狐团子的音量过低,刘父并未听见,而明空却是听了分明。
明空将白狐团子从衣襟中抱了出来,放于甲板上,嘱咐道:“你且自己小心些,贫僧过会儿便回来。”
白狐团子尚未反应过来,明空已跃入海水当中,激起了千万层浪花。
白狐团子扒拉着船沿,心生惊恐,他欲要下去寻明空,但又怕自己会给明空添麻烦。
他并不知晓所谓的“过会儿”是多久,他只是觉得冷,深夜的南海实在是太冷了,他一身的皮毛似乎毫无用处,幸而他还有明空残留于他皮毛上的体温。
可惜,未多久,这体温便离他远去了,半点不剩,仅余下寒气乘虚而入,逼入他的骨髓,他用毛茸茸的三条大尾巴将自己紧紧地包裹着,同时不断地低声地呼唤着:“明空,明空,你快些回来,我好冷呀。”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明空终是背着一少年人上来了,引得白狐团子立即到了明空足边,欢欣雀跃。
明空浑身透湿,快手揉了揉白狐团子的毛额头,紧接着,便将这少年放在了甲板上,按着这少年的胸腔逼出了海水来,又用内息将这少年的身体焐热了。
实际上,这少年已然断了气息,明空清楚自己无法救少年一命,可一具新鲜的尸体摆在他眼前,他却仍是想试上一试。
刘父面上的神情既兴奋又忐忑,他并未想过这僧人当真能将自己的独子救上来。
他端详着自己的独子,忍不住问道:“大师,我儿为何还不醒?”
明空叹息道:“他已断气了,怕是醒不过来了。”
刘父闻言,身体失力,猛地跪在了船面上。
他原以为独子已得救了,未料想,眼前的独子竟已成了一具尸体。
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良久,才一把抱住独子凉透了的尸体。
明空并无心思将自己身上的僧衣烘干,被海风一吹,猛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寒意。
他根骨奇佳,修炼一日胜过寻常人修炼百日,修炼未及半载,不管夏日如何炎热,冬日如何寒冷,于他而言,再无干系。
白狐团子伸出双爪,圈住了明空的双足,忧心忡忡地道:“明空,你是不是很冷?”
明空低下首去:“你何以出此言?”
“你在发抖。”白狐团子一跃而起,到了明空怀中,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张开些,以覆盖住明空更多的肌肤,为明空取暖。
明空一手抱住白狐团子,一手放于白狐团子的背上:“你亦在发抖。”
“我明明有厚厚的皮毛,我才不会发抖。”但从明空身上传来的寒气却近乎能在他的皮毛上结出冰渣子来。
明空瞧了眼刘父,又瞧了眼已醒不过来的少年,才以内息将自己与被自己濡湿的白狐团子烘干了。
须臾,那少年的尸体猝然散发出了莹润的光芒,仿若珍珠一般。
明空到了那少年面前,蹲下身去,居然发觉那少年的腹部有一小块凸起,应当吞下了甚么异物。
他隔着少年的皮肉,感知异物的形状。
这异物十之八/九便是传闻中的南海珍珠了。
南海珍珠不算难得,能有此光芒的南海珍珠却极其罕见,一瞬间,他脑中已转过了无数剖腹取珠的念头。
反正这少年已然身死,要南海珍珠有何用?不若便取出来,为白狐团子增进修为罢。
但当着少年父亲的面取少年腹内的南海珍珠恐怕不妥。
索性将这刘父杀了罢?
人性本恶,他遵循人性之恶行事有何不可?
未及下杀手,他却猝然想起了那人。
因那人之故,他的双手不曾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倘若那人得知他为了一枚南海珍珠造了杀孽会作何感想?
那人的尸骨早已化作齑粉,那人的转世不知所踪,他还管那人做甚么?
便当从未遇见过那人罢?
他这般想着,却听见怀中的白狐团子问道:“他体内有甚么古怪?”
便是因为白狐团子这句话,他不觉收起了杀人的心思。
白狐团子将他看作一个善人,他便该为白狐团子做一个善人。
不若便等刘家将尸体下葬了,他再去盗尸取珠罢?
然而,下一息,那少年竟是转醒了,少年咳嗽起来,咳出了不少海水后,茫然四顾,末了,双目定在了父亲面上:“爹爹,出了何事?”
刘父瞬间哽咽了,无力作答,与先前的少年的母亲一般哭了起来。
少年吃了一惊,他未曾见过父亲哭泣,他印象中的父亲素来如同岸边的岩石一般沉默,甚少透露自身情绪,不似母亲,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只要看母亲一眼,便能知晓母亲在想甚么。
转瞬,父亲便已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
他望住了父亲,复又问道:“爹爹,出了何事?”
刘父回答道:“你不记得自己坠海之事么?”
“坠海?”少年本能地反问了一句,方才回想起来,他的确被惊涛骇浪拍入了海水当中。
他登时一阵后怕,随即意识到父亲之所以会哭泣,便是因为害怕他命丧南海。
“抱歉,让爹爹担心了。”他慌忙致歉,却是被父亲摸着头顶道:“你安然无恙便好。”
少年素来要强,刘父甚少看到其稚气的一面,眼前的少年死里逃生后,竟然与寻常孩童一般。
刘父又对少年道:“是这位大师冒死潜入海中救了你,你还不快去谢过大师。”
少年到了明空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大师救了我的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明空不久前还起了杀心,而今被少年致谢,心中倒无半点不适。
他指了指少年腹部的那块凸起,解释道:“阿弥陀佛,其实并非贫僧救了你的性命,而是你腹内之物救了你的性命。”
少年顺着明空所指,摸了摸那块凸起,又听得父亲道:“适才不知为何,你的身体散发出了光芒。”
少年不解地问道:“我会散发出光芒便是因为腹内之物么?”
明空颔了颔首,又提醒道:“你腹内之物切勿让任何人知晓,以免对方生出觊觎之心,害了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