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公子》詩梵

28、夏至

　　今日逢夏至，书院逢节放假三日休沐，便宜了书院里的小书生们，都一窝蜂跑下山去看祭神典礼。夏至时，天下的百姓都要庆祝丰收、祭祀祖先，祭地祭神。此时山下大张旗鼓祭神搞得十分的热闹，虽然多少打着祭奠先帝的名头，实际上因为天下皜素之后，老百姓实在闷得无聊，打着旗号好好乐乐而已，只不过三月未过，大家穿的衣服不敢花花绿绿太张扬。

　　苏少卿头一次见到这等场面，兴致勃勃，先是挤在人堆里瞧了祭神大典，之后又看了游街的驱鬼傩戏，一路上大包小包地买零嘴，王子服跟他一路吃一路买，不久有书院相熟的小书生来喊一同上游舫。

　　山下有一大湖，约千顷，湖上每年夏日都开有大片莲花，风景旖旎。湖上到了夜间便起雾，映着天上明月，好似仙境，因此得名月湖。

　　因为祭神典礼和庙会都在湖边上，为了既能瞧到热闹场面，又能避开人群，山下的大户人家都租了游船在湖上游曳，一是游湖瞧热闹，一是消夏。

　　每年夏至，书院都放假，而小书生们都租了游舫，在月湖上吟风弄月写些诗词歌赋，当地的望族子弟也来参加，多有那等才高八斗的才子被本地名门相中，暗地里找去做了女婿。慢慢地，每年夏至都会举办的斗诗会变相成了众人皆心知肚明的本地名门才子半聚会半相亲性质的相亲会。都现在，书院书生们都不必出面租赁游船，每年都有本地几家大族出面为书院租赁好了游舫，将诗会的帖子提前一日送到书院去。

　　每年到此时，不止游舫租赁价格高，那些有钱有势的高门大户还花大价钱装饰游船，摆出排场，更是显出自家的门面富贵，家中有待嫁小姐的，便都带了来，隔着竹帘也能瞧一眼可有中意的。这挑选女婿的范围，除了本地本地适婚的名门望族青年子弟，还有书院里的书生。毕竟能考入书院的书生，都是本朝内一等一的拔尖才子，将来不说仕途上一定青云直上，但也是前途无量，论起来，甚至比本地的望族子弟还要抢手。

　　此地虽然远离京师，可因山上的书院声名显赫，此地也跟着远近闻名，本地的豪门大户更是诗礼传家，颇出了不少朝中大员，因此上本地的名门望族十分繁盛，那盈盈的娇贵千金美人平日里轻易不抛头露面，此时各家女眷都坐在自家游舫中，隔着青色的竹卷帘，影影绰绰也能瞧见里头花团锦簇，裙裳华丽。更有船头的丫鬟进进出出，烧茶倒水，不时与外面的小厮长随吩咐几句，买些湖边的吃食零嘴。这些游舫无一例外，都围在书院租赁的游舫附近。

　　苏少卿听阳生解说之后，嘴里咬着包子直抽风，到了湖边，只见本书院的风流小书生们都在，个个装得人五人六，扫一眼附近的游舫，个个游船上此时都有丫鬟婆子站在船头，一面假装买东西一面打量小书生们。

　　小书生们也不含糊，一个个衣冠齐整，穿着得体，个顶个地身材挺拔风度翩翩，故作风流名士的姿态，昂首挺胸装模作样地互相见礼，满口之乎者也，胡兄宋兄地乱叫着登上游舫，乍一看，都是文武双全风雅俊美浑身发光的才子。本地的几个望族子弟也正在和相熟的小书生作揖见礼，王子服他们虽然站在一众书生后面，但是连阳生也摆起一副严肃谨慎的面孔，挺直了胸膛。

　　苏少卿啧啧嘴，转头打量王子服。

　　王子服今个穿了一身天青色襦袍，头发一丝不乱，只一根簪子，系着逍遥巾，腰上除了一柄剑，还系了一个饰物，苏少卿一瞧，好生眼熟，原是自己送他做剑穗挂坠的罗汉莲花琥珀，苏少卿抬头看王子服，王子服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苏少卿瞧瞧自己，出门只顾玩，连佩剑都没带，怀里揣着刚买的葡萄，这副模样想必不大受那些名门闺秀的爱慕。

　　果然，阳生毫不犹豫一把抢去苏少卿怀里的葡萄，顺手拽下她手里的包子，迅速打包装好，咳嗽一声道：“公子，此时本地的望族名流皆在，您还是维护一下书院的名声为好。”

　　王子服看一眼苏少卿，苏少卿瞪他一眼扭头对阳生道：“莫不是怕影响了你家公子今日相亲？”

　　王子服刷地一下红了脸，阳生趾高气扬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家公子何等身份，怎么会在这里相亲？！等结业回了京城，我家老侯爷才会在京城里给公子找个夫人，非是清贵的世家门第，哪里能入得了我们侯府的门第？！”

　　王子服皱眉道：“闭嘴！胡言乱语些什么！”
　　阳生不甘心地鼓起嘴巴嘟囔道：“跟苏公子说有什么打紧，反正苏公子和咱家门第一样，将来的姻亲少不得也是如此。”

　　王子服看着苏少卿道：“阳生满嘴胡话，你莫要理他。”

　　苏少卿眨眨眼睛，眯着眼看阳光下王子服有些透明的面孔，忽然想起此时两个人的确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即便是现在和王子服如何亲厚，从书院回京城以后便是路归路桥归桥，王子服自娶自的豪门媳妇，将来也许做王侯，也许出将入相，前程无量。而自己，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也许这一辈子，永远都要以男子的面孔现于世人之前，装不下去的时候，也许一杯毒酒就可暴病而亡，对于登基的新皇而言，也许她已经是苏家的累赘了。

　　苏家到现在什么人也没派来，为什么？

　　她终究已经是苏家多余的秘密，将来是生是死都在别人的一句话。

　　王子服见苏少卿直呆呆地看自己，太阳底下，苏少卿的眼睛虽然明亮，却透着股绝望的冰凉，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两人的荒唐婚约，心里一跳，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接受过男子做自己的媳妇，即便是苏少卿也不行！哪怕是大火里苏少卿救他的时候，他也下着决心死了也要苏少卿答应退了那荒唐的婚约。那年在苏府，池塘边，天上乌云四合，雷声隆隆里，苏少卿一字一句地说记挂着要做他的媳妇，他至今还记得苏少卿毫不迟疑地亲上来的一瞬间，他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呆住，苏少卿的心里在想什么？莫非他真的是龙阳之好吗？

　　王子服忽然打了个哆嗦，别过脸不再看苏少卿，他不会接受苏少卿，即便他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当着众人的面轻薄了自己，即便他又哭又闹，可是，他王子服不会喜欢男人的，不会！他对苏少卿，只当时弟弟，对，只是当弟弟一般，小时候是他对不起苏少卿，所以以后他会照顾他，当亲生弟弟一般照看。

　　王子服回过脸，看着苏少卿道：“你我两家门第一样，又是一同长大，我家里没有弟弟，便把你当做亲生兄弟一般，将来回了京城，我也会照看着你。”

　　苏少卿回过神，忽然听见王子服没头没脑说了这些话，也不在意，她的事情不是王子服能照看得了的，心里叹了一声，朝王子服无奈一笑，点头道：“好。”

　　王子服看到苏少卿那强作的笑脸一愣，苏少卿说好，眸子里却满是灰败的绝望，王子服不知怎么心里便发紧，再不忍看苏少卿。一场场的春梦都映上心头，梦里的苏少卿言笑晏晏，却是女子。王子服忽地心如刀绞，暗地里攥住手心，苏少卿终究是个男子，当断则断，趁他年纪还小，不若早日断了他的念想，从此后做他的兄长，无论如何都会照看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