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龙的宴舞》桃花绘扇

3、亚瑟.威廉姆斯

　　风呼啸的声音更大，雪逐渐飘得更厚。

　　即使身下铺了厚厚的灰狼皮，身上盖着黑色的貂皮长绒斗篷。可他还是冷的不行。他把那件斗篷抱的死死的，可一点用都没有。马跟骡子的嘶鸣声偶尔在帐篷外面响起，它们的缰绳绕在营地不远处的那颗橡树杂枝上，它们时而踩着霜叶发出咔擦咔擦的断裂声，时而咯吱咯吱的吃着睡前蓝塞里奇放在它们面前的干枯马草。但不管它们做什么，只要发出声响，就总能惊醒亚瑟。

　　父亲睡在他隔壁的帐篷里，鼾声如雷。

　　这鼾声，也无法让他安心。

　　他起身，将那件黑色貂皮长绒斗篷系在脖子上，然后从帐篷里出去。在他那匹年轻健壮的黑马鞍后将长剑取下佩戴在自己腰间。他朝上看去，发现霍德背靠在树身上安静的坐在那儿，霜雪将他连同古树一并覆盖，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今晚是独眼特兰宿在莱莎的帐篷里，他们闹到半夜，如今才终于平静下来。

　　风割的脸疼，他决意在四周转转。

　　霍德动了，从树上抖落了一堆霜雪。“小少爷，不要走太远。”他轻声的叮嘱。

　　亚瑟点点头，并不怀疑霍德是否看得见自己的动作。

　　那家伙是个好猎人，好猎人都有一双好眼。

　　霍德是个好人，所有人都嘲笑他的时候，只有霍德不会，霍德总是耐心的教授他狩猎的技巧。他说，小少爷只是还小，只要通过练习，也会成为一个顶尖的好猎手。亚瑟双眼亮闪的点着头，他相信霍德的话，坚信不疑。

　　他路过父亲的马鞍时，发现白日叽叽喳喳的小家伙跟人一样裹着笼子里的毛皮睡得正香，甚至也像他的父亲一样发出细细的鼾声。亚瑟用指尖顺了顺小家伙的头上的绒毛，就盖上笼子走了。

　　他告诉自己走到前面不远处的山坡就回来，雪深到小腿弯，他每一步都走得喀哧喀哧，他喜欢这种感觉。

　　昂贵的貂皮斗篷拖在地上，划拉出一条长线，偶尔被枯枝勾住，亚瑟也不恼的耐心将它从枯枝中解救下来。脚偶尔会踢到石块，或是腐烂蛀空的枯枝。亚瑟也会饶有兴趣的停下脚步，把它们拿在手中举在半空中打量。天边月光无际的铺洒在雪上，反射出光线。此刻没有雾气，他们该在这时候赶路才是。他心里突然这么想道。可只要是他跟父亲弗利沙说，就准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活该你被吞进红鬼肚子里。

　　父亲准会这么说。

　　冰狼、猛象、红熊、雪蟒这些怪物就生活在这冰雪绝境，可它们再凶猛可怕，也远远不及红鬼万分之一的恐怖。

　　奶奶在火炉前，总是为他们讲着这些故事。

　　蛮人天汗、红鬼、无脸怪。

　　烧人的蛮人，吃人的红鬼、无脸怪，死而复生的死人。

　　可如今他来到长城以北，并没有见到这些东西。就连猛兽也没见识到，那些书籍上所说的故事，或许真的就只是故事。

　　他柔软的棕发，被风吹得连带发根都在生疼。张着呵出白气的嘴下一片干净。妈妈总说他是个孩子。

　　“他的蛋未落下来，胡子也没长出来。你不能带他去那该死的地方，算我求你！”临行前，妈妈哭泣着不让他走。

　　可他的蛋终会落下来，胡子也会如春笋一样冒出，甚至冒个不停。

　　他现在是个男孩。

　　但亚瑟相信，等他回到家时，就必然是个堂堂男儿了。

　　他走了极长的一段路，四肢冷却有力，他喘着粗气停下。上方积雪转薄，路也变得湿滑难走起来。过去的路上的石块陡峭而尖利，亚瑟蹲下身子手脚并用的小心往前缓慢行走。当他刻意时，他的脚步就会变得很轻，没有一丝声响。

　　因为这点，师傅霍德对他赞赏有加。

　　路变窄了，矮树丛的雪簌簌的落在他的肩头，跟着冷风灌进脖子里，试图吹走他身体里的所有热量。这还只是夏天，亚瑟无法想象当冬天来临时，这天会变得有多冷。史书上说，上一个冬天来临时，曾有无数的贫民在寒夜的炉火前微笑着死去。

　　而上一个寒冬，还是五十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统治帝国的人，还是真龙血脉，他们披着黑红的披风，衣襟上绣着黑色巨龙，天生的银发向全世界昭告着他们真龙血统的纯正。直到怒龙马克西米利安狂傲的烧毁一切，野火焚尽十三座圣堂，无数平民在龙炎之下变成黑色炭块，燃烧生命。

　　当时的大司命弥桑黛迩跟数百位神官们联合七色军团及无数信徒跟百姓们的期望，迎来了海盐城主海城诸侯林原，他是数百年来，前无仅有的贤王。他的儿子林贤亦是少有的禁止追求奢靡之风，施行节俭，对子民犹如自己孩子般仁爱的国王。而这一切在八年前变了，林贤的弟弟林治篡夺了王位，更是将国王的称谓改成皇帝。仅管他将王国治理的条条是道。可人民不会忘记贤王，更不会忘记惠王。七地的国民都在背后讥笑他‘篡夺王’‘背誓王’。那么多人，一双双眼都在死死盯着他，只要他敢犯一丝错误，都准会将他从王位上扯下来。

　　亚瑟无声爬到高坡之上，他发现，下方连着一块空旷的平地，河边小溪冰封结块，如果凿开冰层，定能听到潺潺流水。他踢着脚步走下去，发现这里积雪较之他上高坡时相比有些过薄，浅浅印在脚腕边上。这不寻常，连日的细雪飘洒，又是低洼之地，怎么会只有这么点雪。他瞅着四周，很快在地面中央位置发现有一处鼓囊，在那里他见到了火堆余烬，火焰只燃到一半，黑色的烟痕残留着长截干枝枯柴。这么点柴火，不够撑一夜。而且木柴在这长城之外尤为珍贵，他们走时，就算匆忙，也该用雪浇灭火苗，带走剩余木柴，这要不了多少时间。

　　他环着火堆四处张望。“你看那是什么？”霍德无声无息的与他并肩。吓得亚瑟抽出了长剑。霍德轻笑一声，按压下了亚瑟的剑，然后朝前走动，“不该由罗斯那家伙在营地周围巡逻。”若他早早发现这里的怪异，那么今夜绝不会留在此处安宿。

　　人类会困睡，但绝不会想长眠。

　　“亚瑟，去叫醒你父亲，告诉他，我们必须要起来继续赶路，或是回头。”他在看到那沉积在雪面之下那镶嵌着至少十几颗蓝宝石的黑色长剑时，脸色变得惊骇。

　　榆树盘在地面，枝干占了足足八尺多，霍德抓牢枝干攀爬着，在枝桠间灵活跳转，很快就到了最高的盘枝上，放轻身体，随着细树枝荡来荡去。他环望四周，见除了他们自己的营地，并无火光闪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胃开始泛疼，恐惧充斥全身，手掌贴着枝干，他颤着牙，快速的从树干上滑下来，粗糙的树皮磨破了他只套着绒布手套的手掌，下树时，还被盘在地面的枝节绊了一跤。他快速跑着，上坡时又滑了一跤，栽倒在尖利的石块上，划伤了脸颊，血在面容涌出，很快就冻结成痂。

　　“大人，快点收拾行囊，我们要尽快走。一定要快！”他气喘，无序的向弗利沙传达自己的意思。

　　营地里慌乱一片，叫骂抱怨四起。罗斯他们还在不满被亚瑟吵闹的声音叫醒。

　　“是那东西。”弗利沙定定的看着霍德。内心竟开始祈求霍德不要点头。

　　可霍德认真而又严肃的点头。

　　“小子们，快，动作要快！”他嘶吼着，尽自己最大的音量。若是那东西，无论轻声还是大喊，都不能逃避它们的追捕。

　　在亚瑟小心的收拾自己帐篷的时候，弗利沙气急的一脚踹翻他。“这种东西统统不要，带上干粮，牵好马，我们现在就走。”

　　可莱莎他们还在恋恋不舍，若不是因为穷，谁会拿命来这种地方走私。弗利沙气，但理解他们，因为他也曾是穷人。“带上灵猴，其他不要了。我们快走！几万金龙币等着我们，这些东西不要了....”

　　人们听出他话里的不安，迅速舍弃一切，只拿厚实衣物跟干粮，就匆忙去牵马拉骡子。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橡树叶沙沙，风陡然更急，雪卷着往人嘴里灌。雪蟒粗壮的盘在营地出口昂着身子吐着蛇信。冰狼在方才亚瑟他们路过的坡上仰头狼嚎，远处无数声音应和。血色皮毛的巨熊，在树下含着厚毛手掌伫立。而红发的鬼，瞪着仿佛赤热燃烧的火焰般的眼瞳蹲在橡树枝干上歪头看他们。无脸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流涎滴答在雪地。马匹骡子发出尖利的嘶鸣，扬蹄乱踏，拼命的想要逃离，笼子里的灵猴也发出嘶心裂肺的尖叫，细短的爪子扒着笼子的缝，上跳下窜。

　　他们被困进了一个陷阱，无处可逃。

　　回头望去，绿人披着冰色盔甲，手握冰封长剑，在营地后方冷冷打量。

　　七层地狱....

　　罗斯抖得快要握不紧手中的大锤，他干笑了一声。

　　“戴老...你聪明的脑子里，有没有脱身之计。”

　　戴蒙握住缰绳，之前他感到恐惧，可当他面对这一切时，他神情镇定。“有多少柴火？”他问。

　　“够我们撑到天亮。”蓝塞里奇吞咽着口水，他害怕的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戴蒙轻吐一口气。“大家围在火边。”他命令。“这些玩意儿怕火，伤害不了我们。”

　　弗利沙率先走到火边，抽了一条火把举起，对自己的兄弟道。“这样会被围死，大家拿着火把突围，还会有生机。”他拉紧自己的儿子，将手里的火把塞他手里。“拿着，不许丢掉！”

　　“那你呢？”

　　亚瑟含着泪光，不愿走动。

　　戴蒙跟弗利沙相看一眼，他们知道，今晚不会全部人都能活着走出这里。

　　那就让年轻人回家吧。

　　在彼此眼中，他们看到对方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