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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

  •   夏天来临的时候,凤子桓很忙。她首先安排凤子樟开始重新着手处理之前被战争打断的改革计划。回到需要选定试点州郡的那一步。按理,朝廷之中的顽固反对派已经死的死抄的抄,但她还是要求广泛地征集意见,争取把这件事做好。其次,她开始安排凤煦参加日常政务处理。先跟着自己处理奏疏,再跟着樊登或者崔仪在官署学习。她倒没有打算现在就让凤煦像当年的自己那样立刻进入皇太女监国的角色,毕竟当初自己几乎是临危受命,而现在凤煦不需要,自己可以多给她一些学习和成长的时间。
      她让凤煦把奏疏念给自己听,与凤煦讨论里面的内容和处理的意见,对于凤煦说得对的她会表扬,不对的便指出并批评,在对与不对之间的她会与凤煦讨论。有时候说着说着,她会突然停下。凤煦问母亲怎么了,她说没什么,然后继续讨论。等凤煦走后,她才静下来独自回忆,刚才说出来的观点,其实本不是自己原本的观点,而是受到崔玄寂影响的观点。
      崔玄寂人不在自己身边,她说出来的话,却一条条地烙在心间,默默地改变了自己的行为。凤子樟与自己闲聊时,曾说道姐姐必是跨越了一大关卡,现如今脾气比以往好了不少,甚至性格都有所改观。她笑而不答,自己心里清楚,并非单纯武功所致,而是近来做许多决定的时候,往往想起崔玄寂说得那些话,细细一想,说得都对啊,为何当日不曾接受?为何当日一意孤行?
      崔玄寂劝她徐图缓进,她曾觉得不能,是担心时间来不及。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计划的这一切,要真的发挥作用至少也要十年之后。那时候她虽然还活着,也到了应该将部分的权力和机会都留给孩子们的时候。改革本是为了重新从世族手中获取资源以备北伐,北伐岂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光是崔玄策的江夏守军,要恢复实力就需要相当的时间。太尉报上来的情况也不是很乐观,军队依然需要重新训练、更新战法。何况如果要改革发挥作用不是十年,而是二十年、三十年呢?着急没有用,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好。
      对于世族,崔玄寂也劝过她,一下子全部消灭是不可能的,也是危害朝廷统治的。既然世族是一点一点把地朝廷的实力蚕食掉的,朝廷完全可以一点一点地从他们手里拿回来。而且对待世族与寒门,既要利用他们彼此的对立取得平衡,更要听取双方的意见。有的恶习是双方都会具有的。凤子桓如今深以为然。她在朝堂上提出,改革计划要做,也希望听到大家更多的意见,特别是战争过后大家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结果一开始没人敢提。她不得不又重新申明、甚至是把群臣申斥了一遍。如此,才激发了新一轮有价值的讨论。她抛开一切成见,认真分析每个人的观点和建议,对许多事情又有了新的见解,方案也日臻完善。
      于是她提笔对崔玄寂写道,我已有两个月不曾见到你,但你曾对我说得话我全都记得,甚至记得越来越清楚。许多的话如今看来是那样正确,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希望现在听还不算晚。
      笔悬在半空,然后又放在一旁。她看着自己写了一半的信,一开头她问崔玄寂安好,身上的伤有没有好一些;然后她又说一些自己的事,左不过我很好,虽然遇到什么什么,但其实挺好的;接着是这一段,对政务和自己如何处理的描述:往下,她不知道要写什么了。
      凤子樟那天来,说姐姐不妨先给崔大人写信,她就感到一点为难,说自己不知道写些什么。凤子樟说,姐姐想对崔大人说什么就写什么,平日说什么就说什么,家长里短,花谢花开,什么都行啊。
      凤子樟说,姐姐,崔大人问的那些都对,你也需要都想,但我觉得那个答案你们都知道,只是姐姐不知道怎么说,而崔大人在等着,她一定要从你这里听到罢了。
      凤子桓想了想,又提笔写道,我近日在华林园里自己散步,虽然也觉得十分自在,但没有你,一个人策马也缺乏兴致,于是我选择走路。春天过了,草木繁盛,到处都是植物和泥土的香气,去年生的幼崽也长大了,此刻正是调皮。你曾说我有时性子急躁,我想这样走走对我有好处。只是没有你一道,颇感怅然。
      我如今也近不惑之年,虽然有的事情颇有大彻大悟之感,也还有的事情觉得依旧不解,不免担忧。前日我与崔相闲聊,问她觉得什么是“不惑”,我又为何如此。她说每个人的人生对于不惑应该有各自的不同的定义,但始终这个定义都不应该“不疑惑”,我深以为然。毕竟世界那样大,我不可能懂得所有的事情。崔相又说,孔子十五岁有志于学,而我十五岁有志于政,或许半途有所荒废,这是人生难免。我便说,光阴无法弥补,错过了怎么办呢?崔相笑着对我说,知道了就弥补,以为最晚的时候恰恰是最早的时候。
      我想着,这话对于我和你或许也是适用的。今是,昨日亦是;知迷途,未见得一定要返,我可以走出去。
      玄寂,这些日子以来,我开始明白:我是过去,也是现在,也是未来。没有过去就没有今天的我,铸成的事无论好坏那都是我,摆在哪里,无法更改,我只能选择带着它。但这不代表它应该决定我的现在和未来一定要怎么样,如果是这样我们还要改革干什么?我可以决定现在的自己,帮助未来的自己。如果你问我,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回答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那你可能还会问我,现在的你怎么可以相信未来的你呢?
      你说得没错,可是不相信我又能怎么办?我必须要相信,否则现在的自己无法成为未来的自己。但凡诺言莫不如此,但凡能践行诺言者无不如此。我何妨做项羽,从此对自己背水一战。
      我想我可以。只是有时候会想,假如你在我身边,我会做得更好,更容易。
      有时我会抱怨日夜劳作地处理政务,仿佛永无尽头,皇帝是天底下最辛苦的工作,从无假期。就是新年,除夕守岁不算完,初一还要大宴群臣,吃个饭都累。现在我忽然觉得,这几年你来到我身边,其实就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漫长的假期。我很感激。
      祝你早日康复。
      桓字。
      她放下笔,安心等墨迹干,然后收好命人拿给两位皇女,让她们明天去探望崔玄寂的时候带上。
      第二天两位皇女来到崔府的时候,卢寍先接待了她们。直吃了一盏茶,才送她们去见崔玄寂。不是故意拖延——尽管卢寍对她们的品性颇感好奇——而是崔玄寂近来因为天气变化,身上的伤口比往日更疼痛些,上完药总要缓一会,否则话都说不出来。她双腿上的剑伤虽然好了不少,但上身伤情严重,别说不良于行,有时翻身都非常艰难。凤煦和凤熙进来的时候,室内浓浓的冰片气味几乎让她们打个寒颤。
      凤煦还在问好,凤熙劈头便是一句:“崔卿不是本该防寒吗?这样多的冰片是不是不太好?”
      崔玄寂无奈一笑,未及回答,凤煦便道:“你又知道了。这是为了止疼啊。”
      凤熙扁扁嘴,抗议道:“要如此,不如冰片也上,炭火也上啊。”
      “你是让人家凉不够,还冰火两重天啊?”
      崔玄寂笑起来:“二位殿下,许久不见,看来依旧快活。”
      凤熙立刻补充:“我好着呢,成日里不见崔卿,都没法告诉你我现在练得可好了。倒是姐姐,现在是监国大人啦,忙死了都。”
      凤煦反击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然后不给凤熙和她继续吵嘴的机会,开始和崔玄寂聊天,不理自己的妹妹。凤熙也不甘示弱,时不时插嘴。
      她们俩问崔玄寂的伤情,崔玄寂问她们的学业练武和日常生活。她们俩答了,又问崔玄寂将来的打算,崔玄寂说病好了再说吧,可要一阵日子。凤熙感叹肯定又是好久不能见到崔卿,崔玄寂抓住机会问她们的母亲最近如何。凤熙把问题甩给姐姐,正好这个时候卢寍过来叫她们俩过来用点茶点,专门提到凤熙最喜欢的逐夷,成功把凤熙支走。
      凤煦安心地对卢寍微笑以示感谢,回答了崔玄寂的问题之后,就把凤子桓的书信拿出来交给崔玄寂。
      “母亲说,她不敢给你什么赏赐,只想给你一封信。”
      “这……?”
      “母亲亲手写的。”
      “哦……”
      “崔卿。”
      崔玄寂本来用左手艰难拿着信,此刻听到凤煦认真的语调,抬起头来,“殿下?”
      “我跟熙儿都很喜欢你。希望你明白。”
      凤煦对她笑着,她也笑了。
      “我们都觉得曾经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很快乐。”
      “好啊。”崔玄寂望着凤煦那张很像凤子桓、但是眉宇间气质更加柔和内敛的脸,笑了,“那段时光我也觉得很快乐。”
      两位皇女回去把消息带给凤子桓,凤子桓一方面高兴,一方面想到崔玄寂会读自己的信,又有些忐忑;再想到崔玄寂可能没法用手自己拿信,很可能需要帮助,帮助的人会不会也看到信呢?她更忐忑了,甚至在这四下无人的时刻羞红了脸。
      她把这消息告诉凤子樟,凤子樟说那你也得写啊,“再说了不就是被豫章公夫人看见吗?那可是姐姐未来岳母,这不是一举两得?”她还是有点儿害羞,又瞥见凤子樟的表情,笑骂凤子樟看她笑话。
      凤子樟道:“也不是我故意看,是姐姐此刻真的……”
      “好笑?”
      “可爱。哈哈哈哈……”
      五月底到六月初三,连着数日天气不是闷热就是下大雨。崔玄寂的伤情有所反复,太医们都绷紧了神经——秦太医已经天天守在那里,但奇珍药材不能全都搬过去。为此凤子桓专门安排一匹快马,一位羽林卫士,天天守在崔府,一有情况立刻回来通报。这天闷热至极,下午时分早上换的衣服就开始浸出汗来。凤子桓也感到有些焦躁,正在殿中走来走去,听到消息说崔玄寂突然开始吐血。
      天空一道惊雷,暴雨落下。
      凤子樟和谢琰均在座,眼睁睁看着凤子桓衣服不换、命令不下、轿马一概不备,直接双足一点飞了出去,朝着皇家马厩的方向,没几下便消失在视线里。
      她从天而降地出现在马厩里,看管们差一点没认出来是她,以为是什么武功高强的贼人,正想上前阻拦,被她恰到好处地扇到一旁。她从马厩里迁出自己的御马,连马鞍都不要,骑上就跑。奔马出了台城,直奔崔府而去。幸亏大雨使得路上无人,否则她也骑不了这么快。
      到崔府门前,她把缰绳递给不知所措的看门人,直接冲了进去。崔仪正在看这外面是为何一阵喧哗,没想到就看见一个被大雨彻底淋湿的凤子桓。“陛下??”凤子桓也无从解释,着急地问道:“玄寂在哪里?”未等崔仪回答,凤子桓就听见卢寍的声音,立刻朝一侧走去。罔顾自己贸然到人家家里的卧室去不礼貌之类的问题,直冲进去,差点和秦太医撞个满怀。
      “老臣参见陛下。”
      崔玄寂听到这句话,方知凤子桓居然来了。
      “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崔大人并无大碍。吐血不过积郁已久,本受内伤所害,不得排解。现在身体恢复,排出来就好。此非危殆之征,倒是痊愈之象。老臣这就去开新的方子。”
      崔玄寂躺在那里,略显迷蒙。好像听见凤子桓和母亲说话,凤子桓道歉,母亲却说没什么,然后就叫众人都去了,还关上了门。接着凤子桓走过来了,她于是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一点。凤子桓则立刻上来阻止她。
      “你的伤……”
      “不要紧。我已经能坐起来了。”
      凤子桓遂将她扶好,然后在床沿儿坐下,找了块座垫垫着,生怕打湿床单。崔玄寂见状,心里又甜又酸的,道:“何必冒雨,淋湿了怎么办?”
      “无妨,夏天热,衣服一会儿就干。”
      “可你要是着了凉怎么办。”
      “我这么强健,不会的。”凤子桓说,然后伸出手轻轻拉起崔玄寂的左手,“让我看看,你好些没有。”
      “太医们不是每天都把消息禀告给你吗?”崔玄寂故意道。
      凤子桓笑了,“是啊,可是百闻不如一见。何况,一日不见便如三秋,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崔玄寂正望着凤子桓沾湿的额头,想给她擦干,不防凤子桓此时抬头,正与她对视。
      “玄寂,我很想你。”
      崔玄寂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柔声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陛下可不要断了音信。”
      凤子桓心中大喜——要不是想着崔玄寂的手伤,她早把脸埋在崔玄寂的手里——“你放心,以后我能来便来;不能来,我也托人将书信带给你。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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