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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

  •   段岂尘到建康也快十年了,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虽然朱仙婉仅仅是被禁足在她自己的宫里,段岂尘依然不能放心。她想去探望,被婢女拦下,说娘娘想想清楚,陛下可是说了违令者斩的,当时陛下还不是看见咱们来了再下这个旨?陛下都不想见咱们,娘娘这个时候还去犯禁,陛下要是震怒起来,那就完了呀。
      段岂尘还是想去,说旁边也没有太多人看守,咱们可以翻进去。婢女实在无法,用鲜卑语说,娘娘,你想想,咱们是鲜卑人,这个时候,不要给陛下难堪了。此言一出,段岂尘才冷静下来。
      良久,她对婢女说:“罢了,你说得对。反正秋兰也在。你注意去看着点,如果秋兰有什么话往外带,要及时给我带回来。”婢女领命去了。
      今日一大早,段岂尘本来和朱仙婉准备去制香作坊看看,新收来的桂花质量不错,应该及时处理然后入香。然而朱仙婉昨晚有些着凉,早起微微头疼,段岂尘就强迫她在自己宫里窝着,待暖和一点再出门。时近中午,两人刚要出门,朱仙婉的侍女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娘娘出大事了,二老爷在广陵叛变了。
      段岂尘看见朱仙婉的脸霎时白了,一着急便咳嗽起来;她代朱仙婉问道:“什么叛变?叛变给谁了?”那侍女自然不敢看她,带着哭腔答道,叛变给燕国了。
      朱仙婉咳嗽得更厉害了,段岂尘只好一边把她扶回屋里,一边对秋兰说:“你快去打听消息吧,这儿除了你谁也不方便去了。”秋兰领命而去,她则把朱仙婉扶到榻上坐下,心里也乱,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只是吩咐去准备点润燥的秋梨汤。没想到朱仙婉平静下来,认真地对她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凤煦和凤熙就拜托你先照看着了。”
      段岂尘道:“胡说什么!不会有事的,不要瞎想!”
      朱仙婉摇摇头,“这消息不会是假的。那小丫头不是咱们一早送去在前面当差的吗?她不会骗人,朝廷上更不会乱说这样动摇军心的话。叔叔在广陵,一向与顾家不睦,不会和叛军联合。现在趁人之危,引燕军南下,咳咳,咳咳咳……也不是,不可能。”
      朱仙婉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摇头,再说不出话。
      未几,秋兰回来了。见着她们两人,也不废话,直接说消息属实,如今国舅爷已经在台城外跪着待罪了。朱仙婉猛地坐起,着急地问道:“他没涉事?你确定吗?”秋兰说不知道,但看样子应该没有。段岂尘不及说话,朱仙婉就颓丧地靠回来,道:“也是。他做不了这样的事。叔叔根本不待见他。咳咳咳咳咳……我记得,高之和明之早已随叔叔去了广陵,真是……咳咳咳咳咳咳……真是太好了……”
      段岂尘见朱仙婉这样子实在心疼,正好秋梨汤来了,她接过来要劝朱仙婉喝,朱仙婉却把碗推开,喘匀了气对她说道:“走,咱们回我那儿。”
      “回会你那儿?可,那——”
      “我必须要回去。”她看见朱仙婉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你陪我去,好不好?”
      等到了朱仙婉的宫里,她一开还不知道朱仙婉想干什么,知道看见秋兰找出了压箱底的粗麻衣服,又给朱仙婉换上,她才明白了,猛地站起上前抗议道:“你不能去!”
      此话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根本不像往常那样坚定,反而是不自觉地发颤。这细微变化几乎让她自己恐慌,但还是继续道:“你不能去,你、你现在要是去跟着一块儿跪,你根本受不了,到时候只能大病一场,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说你何苦——”
      “我不是为了帮忙,这只是我,不得不做的。”
      朱仙婉的平静使得她更加着急,“不会,咱们去找陛下,这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连你弟弟都不曾参与密谋,你久居深宫,更加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还——”
      她闭着眼只顾胡说,不防朱仙婉上来拉着她的手,柔声对她说道:“你们部落里,不也有这样的事吗?罪及罪不及,由手握权力的人决定,不由我们。朱家就发达了父亲这一支与叔叔这一支,如今叔叔叛国,我与他们是何等至亲,再不出来主动待罪,让余下的朱家旁支怎么办?对于他们来说这更是无妄之灾了。我与和之如果不主动去承担责任,向陛下示好,朱家就没救了。”
      段岂尘还想辩,却没有话了,一时急得泪流;朱仙婉拿过案上手绢,一边为她擦拭一边说:“你也不要去找陛下。你虽然不是慕容部的人,但,别说普通百姓,就是文武大臣,也没有几个能分清楚你们鲜卑各部的区别,在他们眼里,你就是鲜卑人,就是敌人。陛下就算能保持清醒,与你说话或者见你也多有不便,更何况,她未必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可我——”
      “你若要为我做些什么,就替我照顾好孩子们,不要担心我。”
      然后朱仙婉把宫中主要的管事女官们叫来,一一交待了安排,便告别了段岂尘,到台城外与自己的弟弟跪在一起。段岂尘在宫中困兽一般走来走去,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凤子桓,没想到吃了闭门羹。幸好留给她的是条好消息。
      她怕什么?她曾经从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与朱仙婉情愫暗生之前,她几乎已经把自己当个半死的人了。然而后来她有了所爱,便知道惜命,知道要小心行事。现在为了所爱,她也敢勇敢。既能勇敢地出击,勇敢地承担,也能勇敢地坚守。
      段岂尘走出屋外,初冬的夜晚,长夜无明。希望有时候像乌云背后的星光,看不见,但是要相信它存在。段岂尘像曾经在部族里那样{139},跪下来对看不见的星星祈祷,祈祷事情快点过去,祈祷朱仙婉平安无恙,祈祷崔玄寂大胜归来。
      天渐亮的时候,崔玄寂所带的三百人早已藏进了渡口的堡垒中。她让众人稍事休息,自己和守军校尉去商议。她问现在据他们所知,城中情况如何?守军校尉说他们是趁朱世景草率宣布叛变、引得军中混乱、才骗过城门守将逃出来的,走时匆忙,城中现在是何情况实在不知了。
      崔玄寂接着问城中兵力部署如何,校尉说:“广陵守军共有一万,其中城中常备六千人,剩余四千散布北方边界。将军有所不知,朱家反贼来此多年,培养了好一批忠诚于他的人,但也有一群人不肯答应,秉公中立,甚至与那反贼不睦。平日里不过为了江山社稷,没有闹翻罢了。在齐燕边界上,有两千人是由朱高之带领的。城中则至少有两千人是朱世景和朱明之带领的。剩余的三千人由三位副将带领,其中有一位必然不肯屈服,还有两位不好说。只是兵权是否被夺,下官也不知道了。”
      崔玄寂问,那不肯屈服的是哪一位副将,校尉说:“正是下官的上司戴杰将军。下官正是奉戴大人的命令带了这四百个兄弟逃了出来,占据此地。”崔玄寂点点头,又问从渡口去广陵城,有几条路可走。校尉说只有三条,两条大路,和一条排水所用的地下水渠。“地下水渠?坚固吗?能通行几人?”校尉说最多四人并行。崔玄寂想了想,“你带我去看看。”
      三人小心翼翼来到暗渠附近,崔玄寂问通往何处,校尉答他没走过,只知道能通往城内,且岔路极多。崔玄寂想了想,心中大概有了计策,命这个校尉回去好好休息,在渡口先装作一切如常,黄昏时他们再一起通过这暗渠进城去看看。
      校尉诧异道:“将军难道要亲自去?”
      崔玄寂对他微笑:“不然?”
      最危险的任务我都将亲自来做,因为交给别人,恐怕无法做好。
      等他们从暗渠中趟水而去,再返回堡垒时,崔玄寂已经定好了策略。她将手中士兵分为三路,第一路和她一起,前去抓叛军首领朱家父子,如遇严重反抗就直接杀掉;第二路前去夺下广陵城北部的城门,保证一日后即将抵达的燕军无法入城;第三路则潜入燕军的大营,刺杀燕军主要将领,除了领军主帅吕护是必杀之外,其余将领能杀几个杀几个,杀得群龙无首最好。
      做出这样的战略安排,是因为朱家父子投敌、引燕军入城之后,虽然还保留自己的军事权力,但城中主要关卡已经被燕军控制,二朱及其拥护者形同傀儡。不服其叛国行为的将领多半被杀,比如戴杰——大概死也没有开口把这批人已经叛变的消息说出去,导致自己人头已经挂在军营大门前了。剩余的几个副将摇摆不定,这时候如果能诛灭匪首,使得这些人弃暗投明完全可以。也只有在争取到他们的支持之后,崔玄寂才有办法和城中的五千燕军一战。
      第一路只带二十人,第二路一百五十人,第三路一百人,各携带三位向导,除此以外一个广陵守军都不要。那守军校尉立刻反对,崔玄寂道:“我留你在此,是以防事败,你还可以凭险据守此地,给朝廷未来可能派遣来的军队一个登陆的口子。你想为戴大人报仇我理解,但是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我们回不来了,我会放出响箭作为讯号,你一旦见了,就凿沉你所能控制的所有船只,只留下你们渡江所需的。然后派人向建康传递消息。自己尽量守住。守不住,保存实力,立刻撤退。不要等我们回来。”
      午夜时分,她带着二十余人,无声地走进暗渠。
      在暗渠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抵达一处街道上的出口,转过一个街角,便是朱家父子所在的太守府。太守府由朱世景的亲兵把守,崔玄寂轻轻挥手,身后士兵们便轻易翻墙而入,将本就不甚清醒的守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打晕放倒。她派十个人去缴亲卫队长的械,亲自带人潜入了朱世景的厢房。用小刀轻轻撬开门锁,在床上躺着、因为焦虑本就睡眠浅的朱世景登时被吓醒,大喊一声“谁”,崔玄寂上去就是一巴掌,接着叫众人把他捆起来。
      奈何外面已经有几个巡逻卫士听到了他的喊声,见到有人立刻一边喊叫报信一边往外跑。亲卫队长虽无响应,朱明之还是带着几十号人赶了过来。崔玄寂立刻把被五花大绑的朱世景拉了出去,“朱明之!”她吼道,“休要再往前一步,不然你父亲脑袋搬家!”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已经拔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朱明之,压着朱世景步步向前。在朱明之的辱骂声中,叛军已经将她们团团围住。突然城门方向传来喊杀声,崔玄寂猜想,大概是燕国士兵太不经打。但守军数量不少,若不及时带人去援助,恐怕功败垂成。
      突然朱明之身后的一个拉着弓士兵手一抖,一支箭射了过来。歪歪扭扭眼看要射中朱世景,崔玄寂用刀挡开,朱明之却趁势命人动手。她只好向下挥刀,将朱世景脚筋砍断后推倒在地,与叛军肉搏起来。叛军哪是这群羽林卫士的对手,不时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朱明之正慌乱地往后退去,没被缴械反而直接投降的亲卫队长和另一小队从背后杀了过来。
      那急于立功的亲卫队长见状,上前一□□死了腹背受敌的朱明之,崔玄寂是阻止都来不及。她不搭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的亲卫队长,一刀把朱明之的人头砍下,扔给手下和那个亲卫队长,“带着他的头,再各带一批人马,去劝降其余的叛军!记住,劝得一个,带一部分人,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一旦听到燕军军营那边的响箭,立刻开始突袭!”
      说罢,她带上自己的小队,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上早已打成一团,不明就里的燕军只管围攻士兵,一百五十人的队伍已经倒了三分之一,崔玄寂带头,三步并作两步向前狂奔,一路取人首级犹如从地里收割西瓜,引得情势更加混乱。燕军士兵见她厉害,便拿起盾牌,十几个人扑上来将她团团围住。而另有的燕军见到此情景,就准备开城门派人出去求援。崔玄寂见状,怒从心头起,狠命一刀带着内力,一脚踹向身边的一块盾牌,竟然将前后两名士兵得跌飞出去数丈。这口子一开,她捡起地上燕军的刀,左右挥舞,顿时身边一个活人也不剩。
      然而城门已经开了一截,眼看那传令兵就要一骑飞出了,她纵身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跳下,凌空一刀,将人马一劈为二。然后冲进城门,将左手的刀狠狠掷出,竟打断控制城门开合的吊索,城门广地一声落地,死死关上。
      燕兵见她浑身是血势不可挡,纷纷逃窜。
      她对城墙上的自己人喊道:“拿弓箭,走!”
      一行人跑到燕军大营所在,发现那一队人马执行任务不利:主将吕护即便身上插了三支箭还有一处刀伤,依然在指挥战斗、参与肉搏。崔玄寂往右看,发现不但朱家的亲随和拥护朝廷的官军打了起来,还有不少官军不敢上前,作壁上观。她怒火中烧,咬紧了牙,手中弓箭对准了吕护,将一箭袋的箭全部对他发射出去,把身长九尺的鲜卑大汉射成个刺猬。然后她直接跳下了去,将面前的燕兵杀死后便直扑吕护。
      吕护再是久经战阵,和亢奋的崔玄寂也过不了十招。不过一会儿,她从乱军士兵们的头顶一路飞来,落在不敢上前的官军面前,把吕护人头扔在地上,怒道:“尔等要是还要坚持叛国、坐观成败、与朝廷为敌!就吃我一刀!”
      一夜惊慌不明就里的将帅士兵们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纷纷拔刀向燕军杀去。崔玄寂感到一阵疲惫,但是人数上官军处于劣势,她不得不继续参与战斗。
      直到天色大亮,城内的战斗才告一个段落。她命令那些投降的燕军继续上城楼去守卫——但要跟一个官军士兵——以便继续迷惑即将到来的燕军,然后自己坐到一边去休息。
      这一夜啊,真是漫长。她喘息着,思考着是不是要马上派人把朱世景送回建康去。不,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眼下最要紧的,是应付即将到来的燕军主力。

  • 作者有话要说:  {139}文中设定佛教在北方还没有广泛地流行开来,所以段部作为一个还不是非常文明化的部族,依然广泛地信仰萨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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