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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崔玄寂再是想坚称自己没事,架不住朱仙婉一见她这样子就说恐怕是风寒之症、而段岂尘立刻从旁帮腔说还是早些服药免得日后受罪——得,凤子桓立刻下令把秦太医请来。
      秦太医不愧太医院之首,医术精湛不说,更重要的是年纪一把却步履如飞,不过一会儿就来了。问诊,号脉,开方。到底朱仙婉久病成良医,一语中的:崔玄寂就是累了半个月,一直着凉一直不好,眼下总算是犯病了。饶是她在问诊过程中有意隐瞒了自己的心思,还是被秦太医断定为“忧思过甚”。想想也是,不然,淋雨着凉赶路都是一个月多之前的事情了,如何能耗到这个时候才生病?
      等秦太医开方子的时间里,凤子桓忽然补充道:“夏日天热,虚耗甚多,劳烦秦太医多给玄寂加一些温补的药材好了。”秦太医答是,崔玄寂想要推拒,话没想好呢就被凤子桓看穿了企图:“你今天就留在宫里吧,在朕这里把药吃了,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忙了。有事一概将他们召到朕这里来。”
      崔玄寂听了不知如何是好,朱仙婉和段岂尘也是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段岂尘反应快,敲了一通边鼓,又把要和皇帝商量的事情赶紧报了,速速讨论完,和朱仙婉快步告辞离开。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朱仙婉宫中,落座,散去众人,段岂尘才率先开口:“哎呀,啧啧啧,不枉我当初就那么说。你看看,现在陛下那样子。”
      朱仙婉笑道:“陛下那样子?是啊,那样子。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陛下不会再对什么人动情了,或者要有,也需要一段时日。没想这么快。”
      段岂尘笑她:“朝夕相对,如何不日久生情?就比如你我。”
      此言一出,朱仙婉伸手就要扇她,段岂尘一边笑一边躲,朱仙婉也不追着打,笑着嗔怪道:“你就给我胡说吧,我与你朝夕相对,何止这几年?早几年你对我不也是爱答不理。”
      “正是这个道理了。”段岂尘还要辩,“陛下和崔玄寂又不是互相爱答不理,恰恰是互相理解、相互帮助,背地里,咱虽然没见到,指不定崔玄寂帮了陛下多少忙,两个人才有的如今。现在你看陛下这样子?要是换做旁人,打发回家就够开恩的了,还挽留下来就在自己的寝宫休息,这给旁人看了要怎么想?啧啧啧,宠爱非同一般啊。你发什么呆?”
      朱仙婉正望着自己在案上随意划来划去的手指,“我是在想,这样非同一般,其实对于崔玄寂不是好事。”
      “为什么?”
      “你想,要是姐姐真的有意,娶她就是,现在的情势下,正好网罗高门。再是近侍,也没有说生了小病就留在自己宫里休息的。这如何不叫人家说崔玄寂以色侍君?我觉得陛下还有心结,但又觉得对崔玄寂亏欠,才出此下策。”
      段岂尘一愣,凑上去把自己的手肘也放在案上,和朱仙婉亲昵地靠着,“下策?莫不是你还有什么上策?就是真想,陛下还要用她,怎么能现在就娶她呢?你想想,之前要不是崔玄寂,哪有千里抓人这样的事情。名分不过是空头罢了。”
      朱仙婉苦笑,“对,名分不过是个空头。”
      听她语气伤感,段岂尘自觉失言——毕竟所谓名分无用,她们两个最了解不过了。说这个话,无异于戳彼此的痛处:“我不该说,我不该说。”作势便要打自己的脸。
      朱仙婉赶忙拉住,“你干嘛,我又没说什么。”
      “我,我,我怎么知道你没说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你总是这样。”
      这回换朱仙婉认错了:“是是是,我总是如此。我不在意,你才是别在意。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横竖咱们又管不着。”
      段岂尘得了便宜,乐得一挥袖子,拿起茶杯一口饮尽,朱仙婉看着她那一身的石榴红,艳得晃眼。
      从前觉得她好看,却未因此生爱。现在不知不觉地爱已深了,倒可以无所顾忌地欣赏了。
      段岂尘放下茶杯,长舒一口气道:“要说心里话,陛下今天这样子,从前我也没见过,真想知道像陛下这样的人,宠爱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从前对姐姐不这样?”朱仙婉问,面色如常,段岂尘也就自然走进她的陷阱:“不这样,从前倒像是你姐姐让着陛下多些。”
      “那你现在得了机会了,去争宠还来得及。”
      段岂尘心说你也学会在这儿等着我啦,以为我治不了你啦?“别别别,不不不,我不要陛下的宠爱,我就要你的。”
      此言一出朱仙婉果然脸红:“你这人!”
      “嗯?”
      “仗着陛下不到后宫来,就这样口无遮拦吗?”
      段岂尘哈哈大笑:“要说这陛下不到后宫来,还是要多谢这中郎将啊。”
      朱仙婉这回伸手掐她,算是掐到了,段岂尘喊疼,朱仙婉也不理会,自顾自道:“前阵子崔玄寂去找窦尚食,又烦请窦尚食来找我,说陛下最近火气很大,是不是考虑在饮食上稍作调整,压一压,我倒是同意了。一概交给窦尚食。今儿个正好想起来,你这里可还有安神静心的香?给陛下送一点去。”
      “我的存货,你还不知道?就那些了。前日我还差人去问陛下身边的女官,看要不要补,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说上次的就没用完,还多着呢。一想给陛下点,陛下就说不要,说花都够香、香得烦人了,还点什么香。”
      朱仙婉无奈,“难怪说从饮食上下手了。唉。”
      段岂尘笑道:“所以啊,这些事情,咱们已经管不着了,咱们都没有离陛下那么近咯。要管不如管管孩子们。”
      “孩子们?她们俩怎么了吗?”
      两人说了好一阵皇女们最近的身体和学习,说来说去还是回到如今的现状。“我的意思是,”段岂尘道,“她们的师傅不也是世族,我记得是那个,什么,崔玄寂的表哥,叫卢浩的。”朱仙婉说对,年前换的,“他心里有没有怨气还不知道,要不然你去叮嘱一下她们俩?不管师傅怎么跟她们说,都不要去找陛下。不然,不是说陛下近来脾气大吗?再祸及她们俩可就不好了。”
      朱仙婉点头表示认可,又道:“这下弄得,倒好像是我们俩才是孩子的母亲。她们的亲娘,反倒不管了。不但不管,还要躲着点。”
      这时候段岂尘说了句大实话:“帝王之家,本就如此嘛。相亲相爱幸福到底,那是不会有的。她们俩还算幸运的,还有你啊。”
      朱仙婉微笑,心里的话没说出来:她们有我,而我有你。
      崔玄寂被凤子桓留在寝宫,服了药,未几居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人睡在里间平常凤子桓坐的宽阔坐榻上,盖着凤子桓的丝绸小被。
      她自然知道这是大大的僭越,立刻坐了起来。丝绸被子往下一滑,露出亵衣,她又赶忙把被子拉起来。
      什么时候被人脱了衣服,她自己完全不知道。用心回忆,也只能想起自己明明穿着官服睡着的。左右看看,官服被叠好放在榻的那头。
      这秦太医给我吃的是什么药啊!
      “你醒了。”凤子桓在她背后唤她,她转身转到一半,凤子桓却已经走上来,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扶转回去,然后坐在她对面。“睡得这样沉,朕还把秦太医叫过来问,她说药效本不至于如此,都是你太累了。累成这样也不与朕说?四月里忙得你跑那一趟,往后如常呆在宫里,竟然这样,可见这两年,是朕——是朕累着你了。”
      “陛下……”崔玄寂想要辩白,又不知从何说起。按理的确不应该,向家父子押回来的时候,她的确很累,还有点儿着凉感冒的架势。但自那之后,春暖花开,她所做的事情与前两年无异,也不见得忙到哪里去,怎么会突然就成这样?镇日留在宫中饮食,家也少回,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秦太医说得对——思虑过甚。
      可是如何不焦心?就算自私自利地丝毫不在乎凤子桓想要推行的事、可能推行的事会引起动荡,凤子桓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也足够她难过了。凤子桓不但不再与她讨论政事,甚至刻意瞒着她,支开她,她仿佛失去了部分凤子桓的信任。
      不,不要推开我,不要。
      “陛下何出此言。本是份内的事。再说,我不去做,难道拱手让给别人?就算陛下放心,我不放心。”
      她累了,不再想要斟酌措辞。我若不能以真心待你,那这一切还有何意?
      “嗯。是。”凤子桓缓缓点头,又问她饿不饿,接着便喊传膳来。
      御膳房大概一早准备上了,就等着喊。此刻嗖嗖送来,一概是热的、适宜病人的好消化的食物。凤子桓只是安静坐在一旁陪她,见她下箸迟疑,又笑道必是朕使你不自在了,朕这就去。
      “陛下!”崔玄寂连忙阻止,话没说完又呛咳起来。她的咳嗽凤子桓听着心疼,快步上前给她拍背。她咳个没完,坚持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说陛下不要如此,你在我安心得很,哪来的不自在。
      凤子桓隔着亵衣摸到她的背,竟然摸到了一点脊椎。本就轻柔的动作这下变得更加小心,手掌抬离,仅有中指的指尖做着使人发痒的接触。崔玄寂咳嗽平息,缓过气来。凤子桓也收了手,希望崔玄寂不曾发觉,然后坐回她对面,劝她吃饭。
      你瘦了许多,果然是朕对你不住。
      “玄寂,如果你不是朕的羽林中郎将,也没有这些事的发生,你想去做什么?”凤子桓努力用轻松地语气问道。崔玄寂愣了愣,“不知道。大概会到处去云游吧。”
      “你喜欢四方云游?”
      “也不是,只是如果没什么事做,也不到建康来,可能还是会找个地方去,做点什么也好。”崔玄寂放下碗筷,“其实我不爱到处走,喜欢在家呆着。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些事情挨父母的说教。”
      “豫章公他们说你什么?”
      “说……”
      凤子桓故意问许多轻松的事,半路让女官们来收了碗筷回去,再去煎药来,然后继续和崔玄寂聊天,说她小时候的事情,不给崔玄寂起来的机会。让她休息,让她今天晚上和那些纷扰都没有关系,无须逞强无须坚持。直到后来,药来了,凤子桓让崔玄寂喝,喝了直接就在这儿接着睡到明天早上,崔玄寂才明白过来凤子桓打的是这个主意。
      罢了罢了。我们总是沉溺于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尔虞我诈,这样度过一夜不也很好吗?
      “陛下。”
      “嗯?”
      “我说了这样多小时候的事,陛下为何不说说自己的呢?”
      “朕小时候的事?朕小时候的事,恐怕都和你说过了。”
      “那,如果陛下不是皇帝,想去做什么呢?”
      凤子桓一时愣住,想了许久方道:“朕五岁的时候,初入学堂,先帝为朕找了个伴读,叫赵珣。她是赵圭的小女儿。性格非常疏旷不羁。她一心不想从政,对荣华富贵毫无欲求,与朕在一块儿读书,也从不巴结讨好。甚至因为朕的书法不如她好,一度对朕十分看不起。朕如何能比得上她呢?赵圭可是一等一的书法家,她从小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开始学写字了。
      “后来大一点了,她也不知道是喜欢朕哪一点,态度转变,开始和朕好好说话。有一次,朕就问她,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你是想继承你爹的爵位,还是另立门户啊?朕那时候其实有意讨好她,准备下面就说那朕以后登基了就赐给你,否则她怎么可能以小女儿的身份继承赵圭的爵位呢?结果她说,不,我不要爵位,也不要官位,我自己出来,靠做做生意,发发财,自己盖个院子住起来,想做什么做什么。朕当时好奇,问她,那你想做什么啊?朕以为她是赵圭的幺女,总该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吧?
      “结果她说,什么都做,只要我开心,养上一群私妓,镇日歌舞,与自己看得上的朋友往来,有什么不可以?什么名教,什么礼仪,什么俗世,通通不要。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朕大婚时还曾邀请她前来。结果被大臣们阻止。当时朕问为什么不行,他们说,赵珣早已自己出来另立门户,靠自己经商发了大财,如今在家里果然蓄养私妓数十人等等。朕那时觉得,真是好啊。
      “所以,你问朕要是不是皇帝,想去干什么,具体的朕并不知道,朕只是想做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人。说起来天子有什么好呢?天子不一定能保护得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不一定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天子的烦恼,有时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甚至完全不能解决。反倒是赵珣,想做什么都可以。她不可以做的,她根本就不想做。她的烦恼,她有的是手段可以解决。其实人生在世,一个人想要的未必那么多,只是求得到的心太炽热,有时候只是一场空。所求事物的越大,你需要付出的努力越多,得不到或失去时的痛苦越深重。
      “要能从头再来,朕虽然也希望与谁换了这身份,但后来经历的这种种……种种的人事物,让朕又不能割舍。这便是宿命吧。”
      崔玄寂想找出什么话来安慰,凤子桓却接着道:“快喝药吧,药要凉了。喝完了就在这里睡。明天起你休息三天,不许抗旨。”
      她放崔玄寂回家几天,崔玄寂也就乖乖地没有来值班,只是如常检查大营和皇女们的习武训练。六月十五,凤子桓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在朝堂上宣布,基于收复北方的国策和上一次清查发现的情况,对世族的土地和人口,要进行充公和收缴,否则朝廷国库无法充实,民间也劳苦不堪。至于具体如何做,先着凤子樟制定一个方案出来,交由朝廷公开审议,直到达成一致决定,再推行。
      她知道自己似是而非的退让没什么作用。“达成一致”,是一个很模糊的词。
      但她一定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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