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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   谢琰这天本来在建康城里与几个江湖朋友的使者见面,感谢他们在朝廷力有不逮的时候帮忙保护了不少检查官员。她以为自己回去已经很晚,结果在王府门口,撞见凤子樟刚下车。
      “这么晚?”凤子樟点头,不说话。谢琰见她神色有异,也不便大庭广众之下就问,便与她一道走到花园深处,再给她备好茶水和熏香;做完待得坐下,正想开口问呢,凤子樟却率先道:“你往日杀人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
      “杀人的时候?”谢琰一愣,凤子樟点头,示意她继续说,“想的是‘此人要害我’,或者‘此人这种水平,也想害我’。怎么了?”
      她坐到凤子樟身边,凤子樟道:“你可知道今日朝堂上,将向家父子和一众家奴押上来公审?”
      “父子都来我能猜到,家奴都来,可见是陛下诚心羞辱世族了。”
      “是啊,所以你猜今□□堂上怎么着?”
      谢琰转了转眼睛,“认罪伏法?”
      “不止。”
      “主动上交家产?”
      “也不止。”
      “那到底怎么了,我想不出了。”
      “向锵恐怕是为了避免向希在朝堂上再乱说话,直接夺下顾衡手里的玉笏,打在向希的后脑,把儿子打死在堂。然后自请死罪。”
      谢琰目瞪口呆,想了一阵方道:“向希当堂说了什么话吗?”
      “没有。”凤子樟拿起茶杯,却没有要喝的架势,“他在肖珮的牢里早就挨了打,朝堂上什么都没说。没想到向锵还是……”
      谢琰感叹道:“顾衡的玉笏乃是家传,恐怕是朝堂上最坚硬之物,但亦不锐利,这向锵当年虽然习武,但也不是外家功夫的高手,没想到能一下打死亲儿子。这么卖力,他是求什么吗?”
      凤子樟点头,“他求姐姐开恩,留他家族的其他人一条性命。家产,爵位,通通可以不要,但求一条命。”
      谢琰叹气,“那陛下…….”
      “姐姐准了,准他自尽狱中,不罪其家人。”
      一时沉默,凤子樟默默喝茶,谢琰兀自沉思。
      “这也算是,”凤子樟说,“杖杀亲子。”
      谢琰扁扁嘴,“我还从朋友那儿打听到,说这向希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只是老子不管,别人也就不管。出了这档子事恐怕只是一时冲动,要是单纯落一个斩首,也可以了。哪知道竟然是这样下场!陛下想必也高兴不起来吧?”
      “姐姐今日散朝,也没和崔相与我说太久,先就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关于向家的家产,以后再说。现在先允许父子尸体归葬。”
      谢琰点头,也觉得这是皇帝现在唯一能做且愿意做的事,“此事以后指不定带出什么来哟。顾衡那一伙人当时有什么反应吗?”
      凤子樟放下手中把玩一阵的茶杯,皱起眉头,“顾衡先是受惊,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很……”
      “嗯?”
      “懊恼地闭上了眼,没看向希的尸体。站得直直地,谁也不看。”
      “血溅朝堂啊。未来一定会有人冒出来说朝廷酷烈,害得人家杖杀自己的儿子。”
      凤子樟冷笑道:“怎么就不是说‘大义灭亲’呢?”
      “会拿这件事说嘴的人,就不认为这里边有‘义’。”谢琰说,凤子樟认命地点头。
      “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与我商量吗?平日你不与我商量一个时辰不算完的。”
      “千头万绪,我一时想不起来,你问问我。”凤子樟扶着额头,谢琰见状先站起身,把香炉抬了出去,不时换了一个过来。凤子樟一闻,是宫里两位妃子制作的安神香。这香自出现在建康市面上就大受好评。宫内自己用皇帝的私房钱买材料,自己的劳力自己制作,拿出来买,因为味道好且有一定的药效,大受好评。本来段岂尘是觉得不要惹事生非,价格和市面上的其他产品一个价就好。哪知道朱仙婉说不可以,一定要比别的贵,否则就是与民争利,人家要说你不让别的制香者活命了。
      结果多赚的钱拿去干嘛了?刨去段岂尘死活要给的工钱,剩下的拿去造了个施粥铺。随着购买者越来越多,供不应求,收入极其稳定,粥铺已经变成一家内容齐全的赈济机构了。就开在皇宫偏门。饶是实验成功许久之后,两位妃子才专门给她送来最好的那些,足够日常所需的量,还专门差人问她,有没有喜欢的我们没做的类型,我们研究研究给你做。
      她婉拒,说有一味安神的就好了。
      谢琰把香炉放在她身边,坐下,然后说:“那我先跟你汇报我这边听来的消息呗。”凤子樟对她眨眨眼,欣赏谢琰乖巧的样子活像最听话的猎犬,“使者们我都见了,情况大同小异。地方世族对这些检查官员心怀恶意的不少,光是这些朋友们能触及的,从准备恐吓到直接威胁的就有七八起。幸而都被咱们想方设法抵挡回去了,都没有暴露。”凤子樟点头,要保护,也要尽量不暴露,江湖朋友们无所谓,可是朝廷声誉有所谓。为了打击世族而有意结交江湖人士,恐落人口实。虽然转念想想,世族们肯定也找。
      “还有啊,”谢琰继续说,“据我这些朋友和他们的手下们观察,我们有不少的官员其实都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只是都没上报。”
      “比如谁?”凤子樟坐了起来,谢琰也就靠她近一点说话,好像生怕她累着,“比如沮畅啊,柳辩啊,还有文恕机。”
      凤子樟疑惑道:“他们倒是都没上报,和他们一起的世族子弟,顾清泉,李恪,林果,发回来的报告也只字未提,顾清泉可能同流合污,另外那两个都是耿直之人,难道是两个人一起商量好了?”谢琰耸肩,“不知道,这个没法打听了。有可能避开了,也有可能默许了。子樟,重点不是这个啊。”
      凤子樟眨眨眼,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自己选择了隐忍?”谢琰点点头,凤子樟无奈地笑了,“倒像是他们做得都对,是我们做错了。”
      “别这么说,”谢琰安抚道,“说不定我们都对,只是在较量哪一个更对罢了。所以我想问你呢,陛下往下到底要不要安排中央派出卫士去保护这些官员?现在向家父子伏法,没几天消息就会传遍天下,朝廷要是趁机派出人马去各地保护官员,谅他们也不敢再对官员们下手了。”
      “姐姐想来着,今日还在和崔相与我议论这事。姐姐的想法是派羽林军,因为羽林军好控制,现在人员也不少。崔相以为这事儿问崔玄寂好了,因为台城需要多少护卫力量只有她知道。我也这么说。待明日看结果吧,说不定今晚上姐姐和崔玄寂就商量出来了,明天只管颁行诏令,派人出去。倒是你那些朋友,还是留着,别让他们撤了,早晚还是有用的。”
      谢琰点头,两人又讨论一些不要紧的政务和杂务,说了些建康城中的传闻,长日将尽,天色已黑,慧玉来问两人要不要吃点东西,凤子樟说随意吃点,让厨房捡着方便的做来。厨房熟悉二人秉性,一会儿上来的只是鸡汤细面和小菜两样。吃完,谢琰舒服地仰着脑袋长出一口气,“哎呀,说来说去,我是觉得,陛下那里‘有崔玄寂万事足’,有人商量,有人出主意,有人指挥最重要的近卫军队,还对陛下绝对忠诚。”
      “就是别给她累坏了。”凤子樟道。
      谢琰立刻直起脖子,“嚯,你担心她累坏了,就不担心我?”
      “别,姐姐有她万事足,我有你,多便宜我们姐妹二人啊,是不是?”
      凤子樟第二天在宫里见到崔玄寂的时候,是散朝后的小型会议上。凤子桓果然宣布由羽林军派一定的卫士奔赴各地,承担护卫和信息传递的责任。没人反对,不知道是还沉浸于前一日向希之死的恐惧和震惊之中,还是受够了这些事情实在不想关心。小型会议上崔玄寂在列,四人一道商量派多少人、选择什么人。议定,凤子樟和崔玄寂皆有要立即办的事情,于是先走。出得殿门没几步,凤子樟问:“崔大人一脸倦容,近日可是没有休息好?”闻言崔玄寂停下脚步,对凤子樟作揖行礼道:“有劳殿下挂念,下官还好,看着劳倦可能只是跑了一趟武陵,一路没怎么休息罢了。”凤子樟答了声“哦”,示意崔玄寂和她边走边说,然后补充道:“崔大人保重身体。整个皇宫乃至建康的安危都系于你一身,往下还要派人,大人要是被繁忙压垮,那朝廷是当真没有可用之人了。”
      凤子樟没想到崔玄寂反而笑了起来,“殿下言重,这两年下官在羽林军中也发现、提拔了不少可靠的人才,没有我,羽林还是羽林,建康也会一样的安全。倒是殿下为了朝廷的事劳心费神了。”
      这下换凤子樟笑,“崔大人,这种客套话,两年了你还在和我说啊?”
      崔玄寂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殿下,下官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如今情势,我的话陛下未必听得进去,姑姑的话更是了,唯有殿下的话,陛下还愿意多考虑考虑。所以,当真是要烦请殿下多费心。”
      这么一说,凤子樟倒愣了,“崔大人这么说,难道?”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难道姐姐不再信任她了?还是已经开始对崔家都设防了?原来自己对于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事是如此的知之甚少。
      崔玄寂也没打算多解释,但说“殿下慢走,下官先去安排要事了”后便快步离开。凤子樟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自己视线。她曾听谢琰对她说过崔玄寂小时候的事,说崔玄寂如何喜欢听皇帝皇后的故事和美谈。她当然也记得那时候,姐姐和仙芝姐姐但凡有点什么事情传出去,别说当时宫人和世族热爱谈论,就连多年后她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普通百姓,还有在说当年陛下对皇后如何如何好的。只是那喜欢渐渐就变成了在意,在意渐渐变成了心中一根刺。谢琰说当时凤熙刚刚出生,朱仙芝身体不好,凤子桓昭告天下征求珍奇药材,她和崔玄寂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各自负责从老家带一批进贡的东西来建康方才重逢。“我与她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好,回去的路上她却默默哭起来。”谢琰说,“我问怎么了,她也不说。快到她家的时候,她努力收住眼泪,一句话不说的就下车去了。”
      凤子樟问,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谢琰说不知道了,“其实我俩虽然一块儿长大,但是,她很少把心事对我说。我猜她对谁也不说,尤其是这件事。”
      此刻你又怎样想呢,中郎将?你要为了姐姐的大志牺牲自己多少,才算是个头?春风过,凤子樟抬头看去,旗子飘扬。还是这世间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否极泰来的呢?非要先“否极”,否则等不到到雨后天晴?可是在这一路向下的过程中,我们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想着不免庆幸,庆幸了一会儿又担忧。
      罢了,人啊,纵使肩负天下苍生,能过好的也只有自己的这一生。所珍视,所追逐,所付出,所失去。其实对不对得起那么多与己无关甚至素昧平生的人有什么重要的呢?因为是否对得起是由他们去评说和任意改变的,人只需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只不过有时我们认为我们对得起自己的心,实际上是委屈了自己的心。
      崔玄寂当夜就把人发出去了,专门留下吾豹和自己轮流负责皇城的安危。不敢立刻增加守卫,以免被凤子桓认为是真的有什么事,而没有告诉她,反而生疑,激化矛盾。这次回来,凤子桓已经不在打算赐予外派大臣过大的权力,只是决定派羽林军去,崔玄寂觉得也算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自己累一点不要紧。
      虽然凤子桓既没有对她道歉,也没有提及这回事,只是如常感谢她辛苦。她望着凤子桓,也不知道是眼翳还是怎么,凤子桓像是退到了沙色的帘幕后面。
      向锵打死亲儿子的时候她悔不当初,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跟凤子桓说。回家告诉崔仪,崔仪先是一愣,再是长叹。“不要告诉陛下了。你是救了向家,也救了许多世族。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救了陛下。虽然也有害了她的地方,但是以后,唉,端看我们怎么做吧。别告诉陛下,不告诉她,你就是在救她。”
      她回到宫中,看见凤子桓拔出了飞景,正在仔细欣赏。见她来了,嗓音低沉地唤她道:“玄寂,来比武。”
      那一次比武,凤子桓打得一点都不积极,但动作潇洒优雅,崔玄寂一时走神。没想到不过这短短一瞬,飞景就架在了脖子上。虽然剑锋极冷,崔玄寂却感受不到杀意。
      凤子桓把剑收起,呢喃道:“天下没有朕不可杀之人,没有朕不能杀之人。亦没有朕想杀便可杀之人。哼,皇帝……皇帝!”
      五月初时,检查结束。凤子桓让崔仪和凤子樟整理检查报告,核验清楚之后直接上报给她。那天晚上她看完报告,就命崔玄寂去取了白色麻布来。“白布?陛下是要?”
      “白布,红漆,去吧。”
      第二天上朝,外面阳光热烈,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凤子桓处理完杂事,悠然站起来说,报告呢,朕看到了,众位爱卿家里都被查到了,自己是什么情况,也应该清楚,就怕各位不知道别人家的情况,以为朕不过小打小闹。“朕就专门准备了点,字大一点的文书,让各位看看清楚。来人!”
      崔玄寂挥挥手,让羽林卫士们擎着白布进殿,一条一条的白布上用红漆简要地写着谁家谁家原当有多少土地与人,现在又有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又干了多少。朝堂上窃窃私语一阵,凤子桓突然出声打断:“这殿内光照不足,来,朕与众爱卿出去看看!”
      烈日下的白布红字别提多扎眼。更刺耳的是凤子桓当堂历数世族所犯的恶行,还指名道姓地指责了顾卢为首的几家,谁的面子也不给。说得众人羞愧难当之后,直接宣布将会把各大族手下犯了人命案子的家奴押到建康来,公开处斩,要求他们的主人们都必须到场观看。至于往后如何处理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和土地,交给丞相和南康王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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