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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   “着令右仆射……”凤子桓在殿上走来走去,口述圣旨,一旁的女官负责抄写,崔仪在一旁听着,崔玄寂则刚刚从营房回来,听见凤子桓说话,就没有进去,只是在殿外等着。听凤子桓说话的语气,大部分人都会以为她已经动了气。只有这崔家姑侄二人清楚,这件事实际上还不够凤子桓真的生气。
      五月初五{116}举行龙舟赛,此次比赛场地改到长江中,有意办得盛大,皇帝携朝臣们和建康贵族们都去观看;哪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堤防竟然如此不堪,崩落的崩落,损坏的损坏,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当着皇帝的面还有倒塌入江的,看样子是之前用来填塞应付的木桩也不堪大用。凤子桓当场怒道,皇后去世后,朕多年来不曾亲临龙舟比赛的现场,更不到长江沿岸观看,你们就如此欺瞒朕吗?“虽然有广陵郡拱卫建康,但江防是建康的最后一道防线,竟然腐朽如此!”当场把负责江防的文武官员抓来,就地免职,押入大牢,禁止任何人探视和提审,“朕要亲自审问!”
      回来没多久,失职官员没有被砍脑袋,而是一直留在大牢里等着招供,凤子桓先动手的是任命新的负责人,要重新修筑堤岸,在朝堂上直接提出要官员们制定新的修建和江防计划。她没直接提出人选,崔仪只好给她个台阶,提出了四个人选组合,其中三个都是启用新晋寒门士子的。凤子桓又故作姿态,让四个组合都拿出方案来,在朝堂辩论。朝廷重臣们心里都明白,担心江防和建康安全是假,就像她凤子桓从不担心有人能行刺自己一样,她就是想借机打压世族而已。这打压还只是第一步。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皇帝决定的支持,也没有为难那些寒门官员,难得一次完全抛开门第地讨论了几个方案的可行性,理性地决定了应该用哪两个,然后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皇帝。
      “崔相以为如何?”凤子桓只管回来和崔仪商量。
      “臣以为甚好,造价和工期都比较合理。陈泉和洪泰的方案过于俭省,虽然说为朝廷省钱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过于俭省不见得能做出好东西啊。”
      凤子桓笑着点头:“那就烦请崔相监督实施了。”两人又说了一阵,待墨迹干了,崔仪方带着圣旨离去。出门时,见到崔玄寂,便对自己的侄女笑了一下。
      崔仪这种笑容崔玄寂再了解不过了,那实际上是种警告。笑得越灿烂,预示里面越危险。
      “参加陛下。”
      “你回来了?”
      她正要汇报自己收到的消息,凤子桓却制止了她,“朕也累了,走,咱们去华林园里快活快活。”崔玄寂只能说好。
      两人在华林园里纵马跑了一阵,到僻静处,放慢速度,凤子桓故技重施将其他卫士都赶去捕捉猎物之后,对崔玄寂说:“建康风声如何?”
      “一时还算平静。京兆尹派的人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交易。”
      “也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抓住啊。玄寂,你可觉得此事之中一定有弊案?”崔玄寂心说你去问那两个在廷尉大牢里呆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家伙最合适,“我以为有是一定有的,或是他们自己贪了钱财,或者还与人分账了,或者还有向别人的行贿也说不定。只是无有实际证据,朝廷也无法定罪抓人。”
      “你觉得他们一定不会把赃款所购之物放在建康?无论是财物、珍宝、还是房产?”
      “我以为,放在建康的可能性不大。就是在建康,被朝廷抓住铁证的可能性也不大,双方大可各执一词。”
      凤子桓苦笑叹气,“你的意思就是朕最好不查咯?”
      崔玄寂明白崔仪对她笑的原因是什么了。凤子桓每次这么问她,无论她是否主动提出,凤子桓都会问她,那么你以为朕应该、或者朝廷应该怎么办呢?而且这里面还有区别,“朕应该”和“朝廷应该”是不一样的。抛开她每次提出的方案凤子桓并非总是全部接收不说,她出的主意往往精准,直指要害,长此以往自然会被那些挨整的世族们给看出来。这样下去,她姑侄二人恐怕很难在皇家与世族的斗争之中起到调节的作用,甚至很难保全自身。而这样的尴尬处境恰恰是凤子桓想要的,她不想挑动皇家与整个世族的对立,但她想要牢牢抓住最高的两个门第作为自己一方的战友。
      崔玄寂现在就是她最好用的棋子和旗子。而且崔玄寂如果想要保持现在的位置,就不能疏远皇帝;保持现在的位置,又很难做到不被皇帝利用。崔仪是在警告她,小心。但崔仪不知道的是,除了这家国政事的数重考量,最后决定崔玄寂行动的,还有感情这回事。
      而感情是压倒一切的。她甚至会想,我宁愿让自己彻底焚毁去帮助凤子桓,因为我不能以爱情的名义献祭我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这信仰,那我换个名义和祭坛总可以吧?
      “查与不查,我以为陛下还是应该参考牢里的两位大人招出来什么。从藏匿赃款赃物的角度来说,要是犯案者是大族,那几乎是没法查的。就比如孙目,他大可以说是自家田地的正常收入,那也就只能说是个虚荣奢靡,连罪也难入。供出来有监察不利之罪,最多也就再罚他们的俸禄。贵重财物的购买、赠送或者房契,都无法作为罪证,既然敢收,必然早已做好准备。就算最后犯案的不过小人物,也一样,铁证不会让我们轻易抓到甚至根本不存在。”
      凤子桓点点头,本想就此打断,没想到崔玄寂接着补充道:“陛下如果想借此打击大族,单凭这一件事一个案子是做不到的。我以为现阶段陛下大可以抓紧时间多给寒门官员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对于腐朽世族按住不让他们反对得太激烈就够了,否则,‘欲速则不达’啊。”
      她说完,发现凤子桓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不语。她素来以为自己的眼神这时能保持坦荡,哪知道凤子桓有时看得并非是这个。有的时候,凤子桓看她是看她不同于他人的独特美丽,有的时候则是看她的眼神清澈如水,有的时候则是看她眉宇间的英气,有的时候,正像此刻,是想看出来是为什么,她竟然真的这样说。
      要说防备,一年之后的凤子桓依然防备崔玄寂,只是没有一开始那样防备。比如她今日一早看到了大牢里吓尿裤子的两位写来的招供书。如果她把孙家和俞家都涉事的情况告诉崔玄寂,也许还可以等到更好的建议。虽然理性地分析,就算告诉了崔玄寂,崔玄寂也不会把风声透露出去,但凤子桓还是选择了不告诉,她觉得这样的防备是有必要的。而且相对地公平地来说,她也相信崔玄寂对自己也必然是防备的,否则不是危险的吗?她甚至希望崔玄寂对自己保持一定程度的防备,因为无论从崔玄寂保护她自己、还是自己利用崔玄寂的角度,这样都是好的。可是崔玄寂却一再向自己表现了一种没有防备的坦诚。
      早已许多年没有人能对她这样坦诚,即便是凤子樟,有的话也不愿意坦诚地对她说了。她都明白。每个人都想要自保,必须设置安全的藩篱,所以生下来就拥有一切但没有自我的皇帝就成为了孤家寡人。真情是否真的不属于帝王家呢?这么多年来凤子桓努力给予别人真情,无论是有名无份的妃子还是亲生的妹妹和女儿,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对她。能那样对她的人已经离她而去,她看着最像仙芝和自己的凤煦,知道她迟早也会竖起保护自己的屏障。每个人都这样聪明,聪明得使自己感到冰冷和疼痛。她一面谅解,一面哀伤,然后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行。
      然后出现了一个崔玄寂。
      你快来吧。
      你为什么要来呢?
      “玄寂,如果你面前有一条路,刀山剑树,荆棘遍地,但路那头的山顶上有宝物,你会走吗?”
      “宝物对我来说若是珍贵,当然要走。”
      “就是此去无回也可以?”
      “可以。陛下可知,庐山之中,有一绝高山峰,登临其上,可以见周围市镇之灯火,甚至看见长江{117}。我一度以为,人生终老,大可登峰而坐,从清晨到日暮,观山中云气变化,等夜色四合,也就气绝而亡,是最好的死法。”
      “所以……”
      “陛下所说之事,与这登峰待死,我以为是一个道理。恰如人生在世,登绝高之峰,获天下至宝,未必见得要拿这宝物作什么,获得就足够了,获得之时就死而无憾了。有来无回又如何?活在世上就会有死的一天,人生也是有来无回的。”
      “你说得对。”凤子桓连连点头,“都对。相对而言,倒是朕的比喻,显得太单薄了。只是,玄寂,你心中可有那‘天下至宝’一样的东西?”
      “有。”
      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她问我的话,我要怎么说?
      我该不该问她呢,现在?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卫士们的欢呼,狍子又被逮住了,毫发无伤,五花大绑。话题就此打住,凤子桓笑道,这群人照此练下去,以后无论什么人,都能给这样绑来了。然后策马过去看。崔玄寂跟在后面,无言望着凤子桓的背影。
      在殿内坐下休息时,凤子桓总算把她所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崔玄寂。
      “所以,朕以为,而今之计,此事不能不声张,也不能太声张。如你所言,既不能大规模的打击世族,也不能让他们又翻了身了,朕想知道,能不能从些旁的手段,闹得他们面上无光,落人口实,又不能到治罪的程度。就像前阵子孙目那样。”
      崔玄寂闻言笑了:“陛下是希望他们丢丑?”
      “自然。也让建康百姓有些耻笑这些家伙的机会。”
      “这样的事情,陛下可不能找我。”
      “为何?你上次处理孙目就做得很好啊。”
      “那是孙目自己闹出来的,我不过顺手改变了事情的方向。这些市井小事,丢丑的可能,我的信息来源其实不多。陛下要找,找谢琰最合适了。此人好幽默,喜促狭,来做这些事情最合适不过。”
      凤子桓皱了皱眉,“朕准她为子樟的内史,安排她二人努力联和寒门士子,要是又派她这样的事……”
      “陛下放心,她的才能完全可以胜任比这多得多的事情。”
      “朕不过怕她和子樟不情愿。”
      “那还是由我去代为转达,与她一起就是了。”
      凤子桓却没说话,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空气,崔玄寂不解其意。良久之后,凤子桓才转过来望着她,柔声道:“你这样保护她,又是为什么呢?”
      为了朕,你脏了手了吗?
      崔玄寂闻言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寻了一个说法:“并非为了保护她,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这样的邀功机会,我不愿意错过。毕竟,我可以居功,又可以在陛下面前把功劳让给她,两头讨好,岂不是很好?这等好事,怎么能放过?”
      凤子桓笑起来,“你这样的话,骗谁都可以,骗朕,是骗不过的啊!”
      两日后,崔玄寂再次出现在南康王府上,对着凤子樟和谢琰两人。本来她只打算找谢琰商量,凤子樟却自告奋勇加入。“这样的主意,也是亏得想得出来。”凤子樟说,“我在建康这些年,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这些都是士子们的笑谈,你一向视他们为俗物蠢货的,都不认识,何谈知道?”谢琰虽然嘴上说,但手上还是一手瓜果一手小刀,正在削皮。
      “是殿下有所不知了,什么宴会上好手好脚的却让侍女给喂饭啊、每天出门之前都要擦三层粉啊、还有人良田千亩,每天却还是在灯下数钱 。世族之中,这样的笑谈多了去了。”
      凤子樟笑道:“灯下数钱?可是孙目?别的吝啬鬼我也不知道了。”
      “孙目不至于此,但也的确十分抠门。”
      “对,说到这个,孙目那么抠……”谢琰把水果切片放在凤子樟面前的碗碟里,放下刀,自己拿起一个苹果就吃,又扔给崔玄寂一个。凤子樟和崔玄寂见这区别待遇,相视一笑;谢琰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孙谦孙月那么多的钱哪里来的?兄妹二人如此挥霍,孙目就不管?”
      “管不管不知道,面子总是要撑起来啊。”崔玄寂答。
      “面子这东西,有时候,害死人啊。”凤子樟说,“你们不如,就给他们个互相攀比的机会。”
      “对对,为了怕丢面子,就攀比起来,攀比攀比的,咱们就在后面留后招,到时候一网打尽!哈哈哈哈哈,岂不快哉!”谢琰大笑起来,凤子樟在一旁露出无奈又宠爱的神色;崔玄寂还来不及说什么,谢琰又道:“你啊你,可给我找了件有意思的事情做!我现在啊,可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坏主意咯!”

  • 作者有话要说:  {116}端午节。
    {117}大汉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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