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爱》焰火寻龙

2、2·夜半（下）

　　当眼睛不能起到作用，感觉会加倍到听力上。
　　所以，那微弱的啪嗒声在重叠的耳旁听得十分清晰，也一下把她的心扯吊到半空。

　　面前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空气里气流的滚动是迅速的。不过是一句问话，便有了这种种反应。不，事实是。它似乎在等，在等她的感受，等她对它的存在做出反应。它在测试她吗？因为什么？完全不顾她的感受，只需对她做出判断。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眉紧紧蹙起，心酸弥漫。难道她，从来都只有被动一条路？

　　心有所抗拒，她想后退，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身体从下往上慢慢变冷变硬，仿佛一条巨蟒开着大口正将她慢慢吞噬。
　　呼吸带着心跳。
　　粗重又不安。
　　‘呼呼~~砰砰~~，呼呼~~砰砰~~”
　　她，无能为力，一如以往。

　　气流波动，有什么游了过来，原本极短的距离应了那东西非凡的细小而显得格外的长。皮肤随着动静敏感地泛起片片细沙。
　　长条，线状，蠕动。感受在漆黑的脑海渐渐描述出一样物体清晰的形态。而令人诧异的是，它违反了地球上所有的物理定律，在与重叠的眼睛平行的高度，从那片无法踏步的空气里婀娜袅来。

　　黑色大幕，一道亮光。熟悉的，一闪而逝。她什么也没抓住，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接着该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小蛇盘起身躯顿住在重叠的眼前，那双泛着惊恐的大眼在它的角度就是一面黑色的大水晶，镜中的小蛇微微昂首，红芯一吐一吐，漂亮倨傲。它回过头来，口里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似在召唤。戒指的头扭向了右侧，同样的啪嗒声后，又一条披着绿色鳞片的小蛇游了出来，悠悠晃晃，如同醉酒。

　　“嘶嘶”~~~
　　“嘶嘶嘶嘶”~~~
　　“嘶嘶嘶~~~”

　　商讨，结论。几句对话，便从重叠的眼前分向两处游去。

　　心惴惴不安，胸膛一起一伏，她开始为自己鲁莽的问话感到后悔。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很能忍耐的，可是几天的跟随，压抑的气氛，伴着突如的死亡终于把她的本性逼了出来，她终究不过十六岁。再大的宁静，耐性也会被好奇和愤怒一把打破。是啊，从它出现的那天下午开始，她就知道它不是鬼。忍到现在，却逃不过打破一词。
　　现在，那个东西可以正大光明对她做什么了，因为她问它了。她知道了它的存在。就如同4岁那年，她对着小山坡底下那个老头一样。她看着他站在那儿，对着寒风在哭嚎。可怜的人，她对自己说，想要上去陪他说话。可当她一来到他身边，对着他说话，他的可怜竟全部消失，转而面目狰狞卡住她的喉咙。她的脸涨成紫色，神智不清时，老头的身躯却突然被一股力弹到一边，他看着她，两眼突然流出血来，然后他仓皇逃走，从此再没出现。
　　是啊，这样的事一旦发生的多了，而每次都以她快要死，而对方弹出为结果。她最终明白一个道理：问，是很需要勇气和力量的。

　　重叠为自己重叠的错误而悔恨，小蛇却目的明确，悉悉簌簌穿过了盘根错节的头发，贴近了耳朵。想到可能的去向，她大惊失色，脱口道：“不要！”

　　手奋力一抬，仅移动了半寸便失去知觉。耳朵处传来更清晰的触感。像虫子一样扭动着，带着粗糙的仿佛是鳞片的外皮，从耳郭游过，在外耳道进口停顿了下……重叠只觉得胃里有什么噗噗翻滚，连带着脑袋里的脑浆都翻滚起来。她讨厌虫子。她恨它软绵绵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很像它，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一脚便能踩扁。

　　耳郭过去就是外耳道，小时候妈妈给我们掏耳朵时总关照着说：‘小心，千万别太近了，容易捅到耳膜。’而一旦捅到尽头，那棉花掏耳朵的唰唰声会扩大到极限，令人颤抖不止，慌忙拔出。
　　现在，外耳道上的细小绒毛上，把这一切搅动得既痛又痒的爬虫类却无法拔出。它扭曲前进，且走一点，停一点，再走一下，再停一下……合着心头渐渐沉重的‘砰’~~‘砰’在耳畔敲起密罗的大鼓，一记一记，严丝合缝。

　　重叠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部片子。要被迫害的人被绳子高高的掉在了横梁上，清楚地看到底下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口冒着烟气的大锅。由很多白糁糁的干燥人骨烧着。肮脏的案台，摆着去掉四肢和头的残缺尸体以及许多未完的红色香肠。菜板上，一把血渍斑斑的杀猪刀斜刺着。杀手抹抹手上的血，点了根烟，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用看猪肉的表情来确认哪个地方可以做红肠，那个地方是该扔的，那个地方要用怎样的手法。想了不算还写上，写完了不算还问一句：“你喜欢吃香肠吗？”就看到猎物惊恐到极点的表情和那下面淋漓尽致的现场表现。杀手摇摇头，拎过旁边一桶血水哗啦淋过，然后叹息道：“这个记号笔真没用，劣质，害我要重写。香肠的位置，对，这儿。哦~，这一块我要扔到隔壁那条狗槽里，它最喜欢吃。……剩下头，就不要了，老规矩，先煮再剔肉……”等完全搞定，满意地抬头看，那位竟活活被吓死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身体的虐待最痛苦，每次饿着肚子的滋味，每次被迫在湿滑的瓷砖上奔跑而后跌倒的重击都会让她痛苦难耐，她除了哀嚎，就是期盼那个女人的消失和自己18岁成年的到来。
　　时至今日，与□□完全不同的痛感让她明白什么叫虐，怎样才算是极致的痛苦。就是现在，爬虫的进程以毫米计算，你以为漫长的头皮突突的跳动在它不过一毫米，是啊，只是一毫米的动就让她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何况，外耳道还有一截路程，漫长的……路程……

　　“求…你。求…你。”泪大滴大滴涌出，含糊的字眼从嘴里挤出。空气里无人回应，仿佛所有不过一次幻觉。
　　手从小蛇出去的刹那已经缩回了黑暗里。风更大了，呼呼着从窗门缝里渗进，撩起薄薄的窗帘中部，又绕过它的下摆在室内悠然扫荡。

　　“求，求……”声带渐渐嘶哑，吐字愈发困难。手足无措的一刹，两条虫子同时咻一下穿过耳膜，惊恐中的重叠发出了一道刺耳长鸣。

　　“242，你鬼叫什么？”门外一串急促脚步，有护士推门进来，看着光着脚站在地上的女孩，按了按门边开关。发现无效后，扭头叫：“黄怡，黄怡，242是不是发病了？”
　　护士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是梦。脑子里的两个东西没有从鼓膜向内耳进发，一左一右齐刷刷斜刺过骨头边，选着空档直接往后脑方向蜿蜒游动。重叠发出更尖的一声，只觉大脑被锋利的刀切割成无数份，每一份重叠都在拼命尖叫。意识摇摇欲坠间，却再也听不到一声。
　　她，丧失了最后的功能。

　　凉意铺天盖地。颤抖又颤抖，剧烈着。从未如此害怕，如此无助。就算几个月前的那次都比不过它。
　　原来，害怕也是分层次的。

　　泪不受控制地一味淌着。身体却比木桩还要牢固扎实。一丝一毫，难以撼动。

　　走廊里，护士还在对话。“黄怡换班了，你去看看，不打紧，就叫阿姨来哄她睡觉。要紧的话，我把王医生叫来，刘医生在处理32床的事。晚上就这么几个人，你看着办吧！”

　　“我不知道，这孩子看着很怪啊！不会是，不会是.…..”护士嗫努着，不敢把好朋友说出来。

　　“新人真麻烦。”嘟哝着，一串响亮的敲地声急步过来，掰着门框往里一看，年长的护士不禁骂道：“靠！不就这点事。”

　　噌噌着走到重叠身边，用力拍拍她的肩，护士道：“242，乖了。睡觉去。地上很凉的。”

　　帮帮我，帮帮我！重叠不住在心底呐喊，想抬头想要温暖的慰藉，想要被人解救……
　　无奈，她什么也做不了。不，也许不。

　　“护士姐姐，地地说他冷，要我帮他按摩。”一个声音脱口而出，委婉柔弱。只有她知道那不是她。
　　‘这是喧宾夺主，是霸道，是欺骗。’重叠的泪汩汩流着，但没人在意。

　　“弟弟？乖，242，你没有弟弟。”护士转身朝那木讷的新人狠瞪一眼。那人忙过来，同样的皮鞋踩在空旷的室内极其大声。

　　“啊！你太用力了，地地要痛的。”重叠的心尖抽着疼，这么幼稚的精神病似的对话她昨天刚好就听到过，没想今天就被什么东西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禁想笑，悲惨而无助的笑。何必那么清醒的知道这些。如果要夺，为何不干脆着连她的意识都毁灭呢？

　　两个护士对望一眼，明白了。“那，242。地地也要睡觉了，你明天再给他按摩好不好？”
　　“不好，我不给他按摩舌头，他怎么把我脚趾头舔干净？”

　　“呃”～～两个护士对望一眼，新人护士忍不住想笑。精神病院里经常会有免费的笑话在上演。唉~~想不到这个小孩也来这套。一人挥挥手，走了走了。于是门关上。大冷天的晚上，谁也没心情陪个女孩子说笑话。

　　预料之中的景象，希望从来渺茫。那两条蛇在脑里肆虐。她由惧到惊，由惊到麻木，由麻木还能到哪里……如果最坏的结果已经摆在面前，那么接受吧，未必就比抗拒坏多少。

　　脑子里的东西在后脑部位聚集，对着一样东西开始了行动。而那个部位，重叠很清楚。因为那个医生在房间里对她的舅妈这样说。‘压迫到视神经的可能性很大。要想完全恢复，就要动手术，但手术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你可以回家想想，等确定要做，可以过来找我。我先给你开一些溶血的口服药，好吧！……’而那个女人呢，只盈盈笑语，‘那医生，我先回家想想，口服药就算了。’然后医生说，别拖得太久，拖得太久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疾病。
　　再然后，没过多久，她就被那人送来了精神病院。几个月了，重叠不敢回想那些事，回想一次就是一次的心惊肉跳，就是一次的心路摧残。

　　很久，从开始的轻轻撕咬到最后刺激的痛楚。昏迷还没有降临，她极度清醒得等着最后的刑罚。

　　呵呵，她虚脱地想着，疲惫不堪的内心里慢慢转了个弯。是啊，也许它们只是在做她舅妈没做完的事。如果，只是如果，那么，算了。

　　心仿佛细瓷，哐当着碎了一地。在突然的一记猛刺中，眼前滑过一道流星，继而意识终于如愿得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