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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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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莫名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他有些发愣,没注意到穆南城忽然转过了身,他的额头直直撞在穆南城的下颌上,两人都轻呼了一声。
萧然捂住额头,第一反应就是穆南城没事长这么高干什么,还有他的下巴是铁铸的吗?为什么撞一下这么疼!
穆南城也是好气又好笑,他没顾上自己,去揉萧然的额头:
“这么显眼的一个人也能撞过来,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萧然悻悻地说:
“是你来撞我的啊。”
“难道你不知道,追尾事故都是后面的车子负全责吗?”
萧然瞠大了眼,这跟追尾能一样吗?
穆南城摇着头,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
“二十岁的人了,连路都走不好,我看你不光有人脸识别障碍,运动神经也不够发达……”
“明明是你走在前面挡着路,让我跟过来又出其不意地转身,怎么能倒打一耙呢?”萧然有点恼了,一句口头禅冲口而出,“你这个人,没有道德啊!”
穆南城却一下子愣住了。
宋萧然的记忆很好,数字文字都能过目不忘,但是他有人脸识别障碍,他记忆人脸靠的是抓取特征后自己转化成文字或数字,比如穆南城如今在他眼中有许多标签,剑眉,内双眼皮,轮廓狭长,高鼻梁,嘴唇削薄,下巴线条弧度锐利如刀锋,气势渊渟岳峙,压迫感浓重,具有侵略性。
非常有辨识度,连声音都独一无二,萧然的记忆库中找不到第二个符合以上全部特征的人。
但是萧然不会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还不会给陌生人抓取特征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过穆南城。
那是十五年前。
彼时贺家正如日中天,贺老爷子刚调进京都,正一品大员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那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贺家长孙刚刚出世,一张婴儿满月酒的请帖几乎人人抢破了头。
穆南城那年十五岁,穆进淮虽然剥夺了他的股份,碍着外人的眼光不好把他们母子赶出梨湖庄园,他虽然没短过吃喝,但想要有更好的前途却是很难的。
沈凤仪用尽办法拿到了一张贺家的请柬,她打算带着穆南城到贺家,找贺乔说说话,通过贺家的面子把穆南城送去国外。
贺家那天人满为患,别说待客大厅,就连院子里都挤满了人,穆南城心思重,有着那个年纪的少年特别敏感的自尊,看到沈凤仪曲意讨好贺乔,却一次又一次被别人打断话,他觉得无比羞愤,而那些饱含深意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是像牛毛针一样刺得他坐立不安。
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时用涂着各种颜色甲油的手指对他指指点点,她们毫不顾忌地高谈阔论,间或夹杂着或同情或讥嘲的笑声:
“那就是穆大家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可惜命不好,老子死得早,穆家没他份的。”
“所以说啊,这母家出身不好,也连累儿子,要是沈凤仪家世好点,那孩子也不至于这样。”
“怎样了?我看那孩子不错啊!”
“不错什么呀,有他几个叔伯在,他哪有机会出头,这孩子算是废了!”
“诶!你们注意到没?沈凤仪今天怎么一直围着贺乔转?”
“大概有事要求她?别是借钱吧!”
“不至于吧……”
……
穆南城再也待不下去,他离开人群,却又不能走远,于是在贺家大院前的草坪上来回徘徊,一脚一脚烦闷地踢着石子。
南江世家里的这一班人,拜高踩低最是寻常,穆南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乐见别人倒霉才是人类永恒不变的刚需,人心都是坏的,尤其是看到本来比你幸运比你幸福的人有朝一日跌入泥尘,那种优越感胜于他自己获得成功百倍不止。
有一种浸透骨髓的自卑和恨意同时在心头蠢蠢欲动,化作一团无法宣泄的怒火在胸中发酵膨胀。
那个孩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咯咯笑着跑了过来,他手里高举着一个飞机模型,一路跑一路“呜呜”地叫,红彤彤的小脸上落满了阳光,无忧无虑的,快乐极了。
穆南城积郁的那团火就这么被点燃了起来,贺家一个庭院,宾客满门,谁能比谁更高贵,凭什么他受尽羞辱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愤懑难平,却有这么快乐的小孩子肆意地在他面前显摆?
一个小萝卜头,浑身上下穿的都是名设计师出品的高定私服,养得圆滚滚粉嫩嫩,那只飞机模型不是什么摆在商场里的玩具,而是世界知名航空公司即将推出的最新机型的模型!
穆南城眸中闪过阴鸷嫉恨,长腿一抬,就那么直直挡在小孩奔跑的路上,孩子避之不及,理所当然撞了上来,像个小皮球似地往后一弹,滚倒在地。
穆南城气势汹汹地叉起腰: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冒冒失失地乱跑,往人身上撞,这是什么毛病!”
孩子惊呆了,坐在地上,仰着脸看着他。
穆南城直到此刻才发现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乌溜溜的大眼睛,红苹果似的脸蛋,小小的嘴巴惊讶地微张着,没有哭,但是他吃惊极了,他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坏人,故意撞倒他,还要骂他!
穆南城蹲下/身,狠狠捏着孩子嫩呼呼的脸蛋,一脸的穷凶极恶,“你是小哑巴吗?撞了我,不知道道歉吗?大人没有教过你这个时候要说对不起吗?”
穆南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弄哭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他太漂亮,也许是因为他太快乐,也许是因为自己太嫉妒,也许是自己骨子里就有这种破坏美好的施虐的变态欲/望,他知道自己捏那孩子用足了十成力道。
孩子的半边脸立刻异常得红肿起来,小小的嘴巴也一点一点鼓起来,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哭吧,哭吧,穆南城几近愉悦地想,大声哭,哇啦啦叫吧,哭花这张漂亮的小脸,让这些高贵的上流社会的人知道他们教养出的小王子哭起来一样烦人,一样脏兮兮,一样丑不拉几,没有谁比谁他妈的更高贵!
可是穆南城失望了,那孩子的确哭了,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他抿着小小的嘴唇,眼泪凝聚在眼眶里,缓缓浸透虹膜,然后整颗地滚落下来,像一颗颗晶莹的钻石,在阳光下发出熠熠的光彩,他哭得楚楚可怜,楚楚动人,哭得他妈的可爱极了,他呜呜咽咽地,小嗓音细细地控诉着穆南城:
“你这个人,没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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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宋萧然有限的和穆南城相处的经验来看,他觉得穆南城这个人本性绝对不算好,萧然目睹过两次他不由分说对人动手,如果不是为了傅予行的病,他永远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但是当他去M国寻找穆南城之前,为了更了解这个人以便说服他捐骨髓,萧然对穆南城做了更细致的调查,又觉得他会养成这样的性情也无可厚非。
一个过早失去父辈庇荫的青年,面对一群老谋深算发短心长的叔伯,深沉的城府,狠辣的手段,冰山磐石的心性缺一不可,他但凡意志手腕有半点孱弱,他都可能活不到今日。
宋萧然童年顺风顺水,后来突逢家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如堕炼狱,知道人在泥塘里面沉浸的感觉有多可怕,因此他很佩服那些凭借自己力量从深沟中一步一步爬出来的人。
只是此时的萧然觉得,他大概有些高估了穆南城的情绪管理和自我控制能力。
一个拥有亿万身家,坐拥庞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即使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该笑成这个样子,好像都要站不稳了吧?
萧然无奈地“借”了一边的肩膀给穆南城撑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好笑,能让穆南城笑得直不起腰来。
穆南城一边笑一边摇头,幽深湛黑的眼眸里盛满了璀璨的笑意,光华流转。
他忽然伸手捏了捏萧然的脸颊,他是想用力捏的,然而他笑到没有力气,这一捏更像是摸,萧然果然不高兴了,他退了一步,穆南城失去了萧然肩膀的支撑往前踉跄了一下,然而他还在笑。
这么连绵不绝大有海枯石烂也不会停止的笑法让这个调戏意味十足的一摸又失去了嗳眛的颜色,所以萧然也没发火,他忍耐了半晌,终于歪着头问:
“穆先生,你究竟在笑什么呀?”
穆先生快要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