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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三月底的时候,傅予行还是没能熬过去。

      葬礼极尽风光,南江市几大家族的人几乎都有出席,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宋萧然作为未亡人,黑色的身影仿佛与身旁的巨大黑棺融为一体,脸颊却冰冷毫无血色,像是被一张冰膜裹缚着,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别人跟他说话,他缓缓地转着眼珠,缓缓地点头,缓缓地扯开嘴角,表情都像是被/操控出来的,傅予行这一去,把他的灵魂都掏空了。

      宾客看着他,莫不叹息感慨,这孩子才二十岁,含金衔玉地出生,受尽三千宠爱,命却实在不好。

      大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是穆南城进来了,他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冷峻的眉目间隐有难掩的疲惫。

      几天前穆南城刚给傅予行捐了骨髓,虽然手术失败傅予行身死,但不能抹杀穆南城的义行。

      宾客们纷纷向穆南城致意问候,他颔首回礼,径直走到灵堂前。

      傅太太红着眼眶:“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体还没好。”

      “我来送一送予行,三姐节哀。”

      穆南城跟傅太太是表姐弟,他声音低沉,哀恸与惋惜都表现得恰如其分,他拍了拍傅太太的手,又与傅家主说了几句,然后走到了宋萧然身边,宋萧然对他鞠了一躬。

      穆南城的目光看似很温和平静,瞳孔深处却有星子的暗芒一闪而过,他对宋萧然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佣人走去安置客人的休息处。

      傅家大院里到处是三两聚集在一起的人,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穆七爷有心,四少的骨髓就是他捐的,身体还没恢复呢,这又来吊唁了。”

      “可惜四少骨髓移植后出现超级排异,唉,人事已尽,老天无眼啊。”

      “穆七爷以前和傅家走得也不近,没想到能做到这一步,他和傅四少都是熊猫血,这骨髓可真不是随便捐的。”

      “毕竟是血缘亲属……”

      “一表三千里,哪有多深的血缘,还是穆七爷仁义。”

      唯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嗤笑了起来:

      “穆南城仁义?这怕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了!”

      众人一阵沉默,穆南城从穆家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搅弄出半城风雨,用仁义来形容他,确实好笑。

      没人敢接着深度谈论穆南城,话题转到那位未亡人身上:

      “宋家的少爷也是可怜,妈死的早,跟宋家又弄成那样,难得傅四少看重他,谁想到才结婚就……”

      “宋少爷看着年纪真小,他几岁了?怎么结婚那么早?”

      “他们是查出病来才结的婚,”有知情人小声说,“傅家主跟傅太太一直不同意他们俩的事,是四少确诊后,为了把遗产留给宋少爷,两人才领的证。”

      有人倒抽一口气:“那傅家能同意?”

      “不同意能怎么样,生病的人比天大,傅太太一直憋着一口气,等四少葬礼一完……”

      那人摇头,叹了口气。

      大家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傅予行为了跟宋萧然在一起,跟傅家闹腾了好几年,现在他不在了,傅太太还不定怎么磋磨宋萧然,何况傅予行的遗产里还有傅氏集团百分之七的股份。

      大家族钱分出去没关系,股份外流那可是要了命了。

      有遗产法又怎么样,有遗嘱又怎么样,南江谁不知道宋萧然和宋家断绝了来往,他孤身一个少年郎拿什么跟傅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斗。

      有人往大厅里看向宋萧然,那少年站立在堂前,瘦削的身体笔直,像一节风霜中竭力挺直腰杆的竹子,苍白羸弱,眉目如画。

      人是真的生的好看,也是真的招人可怜。

      傅家的葬礼遵循着传统,傅予行躺在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材里,出殡的时候由四个堂表兄弟抬棺,宋萧然捧着他的照片走在最前面。

      照片上的傅予行风华正茂,眉眼间都是舒朗的笑意,宋萧然抱着他,下巴搁在相框上,精致绝美的一张脸像是用冰玉雕出来,从前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那是人人都要说一声绝配的。

      哀乐声声中,宋萧然始终没什么表情,直到傅予行被放上殓车,要推进去火化,他抓着那殓车的一个角,直勾勾地盯着傅予行的脸,眼眶里的血丝浓重得要溢出来,看得所有人都怵目惊心。

      殓车是金属的,他的指甲摩擦在上面,发出尖利的磨刀似的锐响,仿佛能将人的耳膜生生撕裂。

      无声的,绝望的悲恸漫天席地似的,像汹涌的潮水把少年整个没在其中,谁也掰不开他的手。

      傅太太呜咽着:

      “萧然,你让小四安心地走吧……”

      穆南城扳着宋萧然的肩膀强硬地要拉开他,宋萧然忽然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倒在了穆南城的怀里。

      ————

      病房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床前的玻璃窗流泻进来,宋萧然靠在躺椅上,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了许久,眸光涣散,没有焦距的瞳孔映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月光,像是一潭没有生机的湖。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带来了一室光亮。

      穆南城走了进来,微微弯着腰低头看他:“醒了?”

      不等宋萧然说话,穆南城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扔在他的身上,宋萧然茫然地扫了一眼,他直起身,还未开口先是爆发出一阵咳嗽。

      穆南城轻轻拍他的背,嗓音冷冷淡淡,不疾不徐地开了腔:

      “古人说悲痛欲绝,扣心泣血,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修辞,你倒是让我长见识了。”

      宋萧然没理会他的挖苦,嘶哑着说:“您费心了。”

      那是傅予行留给宋萧然的所有财产,如果没有穆南城,傅家是不会容许宋萧然带走的。

      “客气,”穆南城立在窗边,俯视着外面霏霏细雨下的夜景,雨点像是一条条缠绵的线在晕黄的灯光下摇曳着,他的声音像是被这冰凉的雨线感染了,也是又轻又冷,“这是我们的东西,我当然会全力以赴。”

      他加重了“我们的”三个字,意有所指。

      宋萧然怔忡了一瞬,明白了穆南城的意思,他的喉咙火烧似的疼,嗓子里像是有砂纸在磨着,他抓紧了盖在腿上的毯子,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像是要突破表层那薄薄的一层皮肤。

      穆南城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一根一根掰开宋萧然的手指。

      在火葬场的时候,穆南城无法掰开宋萧然攥着殓车的手指,坚硬冷锐的金属边角扎在宋萧然的掌心里,伤痕至今鲜明。

      穆南城盯着那伤口翻出猩红的血肉,目光有些意味难明的晦暗。

      病房里有现成的医疗车,上面酒精喷剂针镊纱布一应俱全。

      穆南城慢条斯理地,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清理宋萧然掌心干涸的血迹,酒精味混着血腥味弥散开来,宋萧然身体虚弱,闻到这个味道,一阵干呕。

      穆南城凉凉地瞥他一眼:“如果你是个女人,我会以为你怀孕了。”

      宋萧然下意识蜷了下手心,被他拍打了一下:“别动。”

      这一下力道很足,宋萧然眉头一蹙,穆南城换了块干净的酒精棉,紧紧按压在他的伤口上,倒像是故意要弄疼他似的,宋萧然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

      “原来你也知道疼,”穆南城似笑非笑的,“我还当你是铜皮铁骨。”

      宋萧然不明白穆南城的用意,只沉默地与他对视。

      好在穆南城没有折腾宋萧然很久,清理完伤口,他耐心极好地用纱布给他把掌心包扎好,一圈一圈地裹着,直到最后才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伤在别的地方也就算了,伤在右手心,签字的时候,就很不方便了。”

      宋萧然明白了,他垂下眼睫,用手背抵着唇又轻咳了几声,清冽的声音如冰似雪:

      “您不用担心,最多一个星期,就能好了。”

      一个星期后,傅予行过完头七,他会履行他们之间的约定。

      穆南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多逗留。

      宋萧然继续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

      傅予行确诊血癌后,凡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去医院做了骨髓配比,其他人其实都是多此一举,表个心意罢了,因为傅予行血型罕见,与他血型相同的唯有穆南城。

      穆南城的父亲是傅太太的表叔,隔了很远的亲戚,却还是有一丝血脉牵连的。

      然而彼时穆南城在M国避而不见,傅家主和傅太太多次寻他都被穆老太太挡了回去,老人家话说得直白,先不说骨髓配比几率低,真要是配成功了,穆南城这样的血型上了手术台,那跟要她老婆子的命没两样。

      穆老太太年轻守寡,看尽世情冷暖,除了儿子她对其他什么都不看重,诱之以利晓之以情,对她统统不起作用。

      傅家人莫可奈何。

      宋萧然找到了穆南城。

      穆南城在国外有一座占地巨大的城堡庄园,知道地址的人很多,但是能拜访进去的却很少,庄园周边五十米内全是红外和监控,只要有人在附近稍加徘徊,配枪的保安就会出来问话。

      然而宋萧然见到穆南城的过程意外得顺利。

      穆南城的助理韩臻亲自将他带进了那座林荫葳蕤,有着湖光山色绝美风光的庄园里,告诉他穆先生正在会客,请他稍等。

      宋萧然坐在一片既阴凉又充满着艳丽色彩和缤纷果香的葡萄架下等待着,佣人给他端了冰饮和甜点,他坐在那里满心焦灼,极目远望,能够看到穆南城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坐在有着落地大玻璃的客厅里,他们在热烈地交谈。

      手边竹制的藤架上放着几本杂志,随便翻开一本里面就有穆南城的访谈,照片上的男人眉目冷峻,俊美得十分具有攻击性。

      相貌如此出众的一个男人,外界对他的评价却往往忽略过他的外表,足见他在其他方面的优越。

      宋萧然看着那些媒体给他的评语,城府世故,手腕过人,眼光精准,雷厉风行,心性狠戾,独断专行……这样一个人,宋萧然要如何请求甚至说服他做骨髓配对?

      穆南城的态度表露得很明显,他对于捐骨髓给傅予行避而远之,本来就是远房的亲戚,傅家这么多年对穆南城也没有过照顾和助力,穆南城和其他穆家子弟斗得你死我活之时傅家的人视而不见,现在临时抱佛脚,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更不用说自穆南城执掌恩南,傅予行在商业上还曾与他几番交手,多年扎根在国外的穆南城短期内当然不是地头蛇的对手,他的恩南地产在傅予行手上吃过好几回亏,要说他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宋萧然和穆南城见面的次数不算少,都是跟随傅予行出席一些重大的商业宴会,远远看到这个男人被包围着,众星拱月中,他大多时候表情不多,偶尔微笑或者蹙眉也是极淡的,沉静从容得近乎冷漠。

      傅予行有时候会带他上前礼貌地打个招呼,穆南城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淡淡扫过,下颌轻点,充满了长辈和上位者的冷冽傲慢,宋萧然不喜欢他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对这个人的态度也一向敷衍。

      宋萧然来M国之前策划了许多接近穆南城的方案,却没有想到这样轻易就能进入穆南城的私邸,碰面之前的那半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足以打动穆南城,与他进行这场交易的。

      远处的大厅门口忽然传来了喧哗声,宋萧然站起身,却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急匆匆地出来,那人手掌捂着额头,鲜红的血液在他身后汩汩流淌了一地。

      宋萧然心中一紧,这样的庄园里一定会有私人医生的,没人喊医生过来,只能说明伤人的是这里的主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至于穆南城看到自己来便迁怒到别人身上,把人打伤了?

      他往前疾走两步,目光越过待客大厅的落地玻璃窗,不经意间就和穆南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穆南城穿着铁灰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身形笔直地站在落地窗前,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中,他的眼眸漆黑幽深,错也不眨地望着宋萧然。

      那目光像是急速流转的漩涡,被他捕捉到的一切都似乎难逃吸引。

      韩臻把伤者送进车,又安排所有人离去,最后走到宋萧然面前:

      “宋少爷,先生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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