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万里》烦儿

45、交易

　　打定主意，祈忧正准备起身，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用力从外部踢开，飞起的扬尘扑到空中又悠悠落下。
　　“原来这里还有一只落网之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最开始那个男人语气揶揄道，紧随其后的中年人咳了咳，仿佛不太习惯大张旗鼓的破门而入，声音喑哑道：“疯子，好好开门不行么。”
　　扬尘散去，露出破碎木门后的两个高大的身影，最前面是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面色清俊，但一双上扬的眼角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狠戾，正是第一个说话的男子；在他身后不足半步远，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缓步踱出，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眼前的人身上，中年男人皱皱眉，露出几分思索的表情，青年男子则略显意外地挑挑眉，吹了声口哨，“哟，美人。”
　　说着目光转向房屋角落，那里四个孩子正安静地沉睡，“原来还有四个命大的小鬼。”
　　中年男子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这四个孩子也不放过？”
　　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装什么装呢，全村人都死了。”
　　“这......”中年人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索性甩甩衣袖道：“那你快点。”说完转身走到屋外，似乎不愿看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祈忧不动神色，心中迅速盘算着该如何是好，论武功，他是决打不过两人的，唯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你们便是在渔阳村下毒之人？”
　　青年男子似笑非笑，“是又如何？”
　　祈忧深吸一口气道：“舟山村也是你们做的？”
　　“哦，你是说隔壁不远的村子吗？”，那人神色不变，像是忽然响起了什么，他轻轻笑了起来，“那村子的人可真是天真，一听见能开染坊赚钱命都不要了。”
　　祈忧语气渐冷，“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对面人忽然顿了顿，道：“为何？”，继而面色一冷，恶狠狠道：“这群叛民死有余辜！”
　　叛民？祈忧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脑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念头，“你是前朝遗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催促，“兰九，你麻利些，我看这天色不好。”
　　青年人压抑着声音往回道：“知道了！”
　　祈忧却在脑海中飞快思索起来，问道：“前朝兰相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兰九脸上阴霾一闪而过。
　　祈忧却已接着道：“传闻兰相一门忠烈，破城之日兰相与夫人双双自缢而亡，唯其独子不知所踪”，说完，他的目光忽然移到对面人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是吧，兰公子？”
　　兰久期，前朝宰相兰辅之子，传闻兰相对其子要求甚严，兰相一身经纬，其子却整日游手好闲，文武不就，又不学无术，常常将朝堂上温文儒雅的兰相气得七窍生烟，久而久之，京城人都知道兰相有个独子不成器，如果存心想惹兰相不开心的话，尽管提兰久期的名字。
　　兰九，也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兰久期。
　　“你是谁？”兰久期直视角落中的凤凌。
　　“一届草民罢了。”凤凌回答。
　　兰久期注视着他缓缓道：“说这么多，你无非是想拖延时间，我成全你”，说完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小瓶扔到了祈忧身上，“服下它，我就放过这四个孩子。”
　　祈忧捡起药瓶，目光在青色的花纹山扫视一圈后道：“我怎知你不会反悔？”
　　兰久期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选择吗？”
　　祈忧面无表情服下一颗药丸，只觉喉间酸涩，并无过多感觉，他哑声道：“现在行了吧？”
　　兰久期忽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世上竟有你这样蠢的人。”
　　听到门内的动静，守在门外的中年人忍不住再次催促，“兰大爷，您倒是麻利点。”
　　兰久期收住笑容，“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把他带回去。”
　　中年人对他的决定并不惊讶，他似乎只是想快点离开，“行行行，随你兰大爷的便，只是”，他忽然扫了前方无动于衷的祈忧一眼，这个年轻人在听到自己将被带走的消息后没有任何挣扎。
　　只是，你带走的究竟是只狼还是羊呢？他默默在心中念叨，抬头又看了一眼墙角躺着的四个孩子，皱眉道：“这些小孩儿怎么还在？”
　　兰久期横他一眼道：“不杀了。”
　　中年人又露出相当无语的神色，但也未提出异议，倒是祈忧若有所思地看了兰久期一眼，这种结果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两人正在商议从哪条路撤退，兰久期脸色忽然一变，中年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确定了心中所想，片刻功夫，窗外已隐约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中年人飞身向外，兰久期则转向墙角，祈忧只觉耳边一阵风掠过，来不及细想，身体已一阵无力，恍惚间视线颠倒，整个人已被兰久期夹在腋下，飞身朝屋内掠去。
　　薛长玦带人赶来时，看见的正是两人带着祈忧离开的背影，可惜洛水城中衙役已走得七七八八，他这次带来的还是苏府的护院，一个个虽孔武有力但如何比得那些江湖中人？薛长玦正焦头烂额间，身后一条黑影已飞速掠过他，“这里交给我，你去救人。”
　　祈忧模模糊糊感到胃中一阵翻涌，但同行两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前方不远处便是山林，只要进入山中，再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忽然，兰久期停了下来，他注视着眼前出现的黑衣人，此人四肢修长，身材高梁，刚才分明还在他二人身后此时却已到了前方，绝非等闲之辈。
　　兰久期目光转向那人面目，祈忧只觉带着自己的手臂一紧，而后整个人直直坠下，头顶传来兰久期陡然暴怒地吼声：“纳命来！凤凌！”
　　来人正是从昏迷中醒来的凤凌。
　　他从混沌的长睡中苏醒过来时，才发现身边竟毫无一人，还是午间来换药的小厮发现他醒后急急忙忙告诉了苏观，凤凌这才得知祈忧与薛长玦两人竟去调查渔阳村了。他心下莫名不安，于是独自驱马赶来，正好碰见祈忧被劫走的那一幕，想不到，竟还遇见了熟人。
　　凤凌轻松卸下兰久期迎面而来的攻势，见凤凌被直直摔在地上，语气不善，“你是何人？”
　　敌我双方，战场无眼，他杀过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更不论因他而死的人，哪里能每一个都记住？
　　兰久期的攻击被轻易化解，又被这么一问，顿时目眦尽裂，“元城破城之日，你逼死我父母，他一辈子忠良，死后却要背负千古骂名，都是拜你等所赐。”
　　他话音刚落，凤凌忽然撤下手中攻势，闪至他身后，“你是兰辅什么人？”
　　兰久期不言，只是再次向他冲来，同行的中年人快要急坏了，他何曾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凤凌这个大杀神，兰久期明显不是对手，唯今之计只有......他正准备瞟向倒地的祈忧，凤凌一记眼刀扫来，威胁之意不在言中。
　　......中年人默默缩回身子。
　　凤凌对兰辅是有印象的，元城举城投降，唯有宰相兰辅遣散家中奴仆，与夫人双双以死殉国，大军进城之时，兰府一片萧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顾念兰相忠烈，以厚礼葬之，看来眼前这人，便是兰辅那不见所踪的独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兰辅的确因他而死，兰久期这寻仇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想到这里，凤凌手下不禁卸了力道，只想擒住对方，问出瘟疫的事。
　　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兰久期招招凌厉，仿佛不要命般扑来，凤凌一掌拍于他胸前，兰久期退后两步，嘴角鲜血溢出。
　　凤凌亦退至祈忧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祈忧只觉脑中一片浆糊，半晌后才撑起半个身子，脸色苍白道：“不太好，他们逼我服了药。”
　　凤凌笑道：“看来这次是我帮你找解药了。”
　　一旁的中年人见势不利，三两下跃至兰久期身旁，扶住他便准备逃离。
　　“今天谁也走不了”，凤凌手中顿时多了三枚石子，手指一动，三枚石子已经分别射中两人腿间，兰久期身体一斜，怀中的小瓶顺势滚落在地，那中年人看着其貌不扬，却堪堪受住了这一击，身形只一顿，便扶着兰久期飞快离去。
　　凤凌本想追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吐血声。
　　他向后看去，祈忧脸上已毫无血色，唯嘴角一线黑红，顺着地上枯草蜿蜒而下。
　　正巧此时，那中年人的声音也遥遥传来，“将军还是多关心你的朋友吧，他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仿佛与他对应的，祈忧眼中涣散之意渐起，凤凌一个箭步上前，只觉一个身体轻飘飘地落在怀中，祈忧闭目不语，已是昏迷过去。
　　随着尾音消散，远方两人也已跃入山林，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