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瞎呀》阮八

16、第16章（小修）

　　文堂内一片清净，衬得暮色深沉，堂前烛火摇曳，给衣衫桌椅镀上浅浅金色，如同飘落的前尘过往。

　　徐嬷嬷舒展了眉眼，将手边盛着点心的盘子递给苏小二，一边看着她吃东西，一边慢慢回想着说话：“你是苏家二女，前几年才回到苏宅，素来与家中三妹苏令雪不合，及至到了静女堂，苏令雪也多有挑衅，龃龉不断，可是如此？”

　　苏小二点头称是。

　　“不过你个性刚强，对付你的人向来讨不了好，苏令雪几人就转而针对你的室友林芷瑶，你抓不住她们的错处，就设计让她们敷用药草烂了脸以示小惩……”

　　苏小二眨眨眼，擦去嘴边的点心渣，惊奇道：“徐嬷嬷，你知道那是我做的？”

　　徐嬷嬷轻笑：“我毕竟虚长了那么些岁数，虽说无法掌握你们每个人的动向，但看到结果推测一下前因还是能行的。只是令月，你上一次就做得很好，既让她们吃了苦头，又没有留下与人言说的把柄，怎的这次却如此冒失？”

　　苏小二倒是没有想到，徐嬷嬷这次不仅没有问罪，反而指点自己做得不够迂回、隐蔽：“嬷嬷，我这就不明白了，静女堂不是应该教习学生们养成良好的德行吗？怎么嬷嬷反而教我用阴谋诡计？”

　　徐嬷嬷闻言叹了一声，她说：“我倒也希望入了这静女堂的人个个儿都能习得一身贤德品性，可是令月，世上之人千千万，每个人都各有心思，无论何处，阴谋诡计、落井下石，都不鲜见，哪里是一个小小的静女堂能管教过来的？”

　　她招招手，让苏小二走到近前，拉着她的手说：“小令月，我看得出，你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但率直之人往往容易把自己困入险境中。古来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若是已经得罪了小人，万不可直来直去地回报。譬如今日之事，你虽然将她们小惩了出了气了，但来日很可能背上举人投湖戕害人命的‘恶女’的骂名，岂不是得不偿失？因此行事需得因势制宜，须知，以君子之道礼君子，以小人之道制小人，才可换得一身安稳。”

　　但是，这样做人，未免也太累了些。

　　苏小二皱了皱眉，只觉得世上人心均是叵测，过分在意，还不如肆意畅快而活，哪管得那许多身后虚名。但她知晓徐嬷嬷此番话均是肺腑之言，虽然不十分赞同，但还是揖了长礼以示感谢。

　　徐嬷嬷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受了这一礼，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说：“今日之事，我已向几方家长都说明白了，就是嬉闹之时不慎落水。那两位虽然在家修养也是罚了抄背女学的课业的。至于令月，你的责罚自然要重一些。”

　　“令月领罚。”这一次苏小二说得心平气和。

　　“好！我已与两位嬷嬷商量了，自今日起到第五日，每日下午课业完成之后，你得到文堂照守烛火，并罚抄女学三文并注解三遍。可听明白了？”

　　苏小二自然明白，不过是罚跪加抄书罢了，也没人监守，就算是躺着睡了一觉也无人知晓。比钱嬷嬷提到的鞭责、杖责可轻松多了。

　　但她掐指一算，发现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嬷嬷，三天后是食花节呀！”

　　她可听芷瑶说过，到了食花节，静女堂会让学生们各自回家休息玩耍，可这么好的时节，自己却要被……留在这里受罚？

　　徐嬷嬷呵呵一笑，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慢悠悠地回答：“这才是惩罚的要害呀！”

　　苏小二跪回原地，满心腹诽：……老婆子坏得很，我也是信了你的邪。

　　三日时光说长也短，恍惚弹指间，就听得静女堂的外堂热闹起来。那是等着接回自家女儿的各家人们在外堂相互问好寒暄，待朝课一过，女学生们就三三两两出门去了外堂，跟着自己的家人一起回家了。

　　这些女学生们不包括苏小二。

　　她趴在窗户上看着别的姑娘们高高兴兴地去往外堂，甚至还看见苏令雪含着笑颇为挑衅地斜了自己一眼，却都全都不觉生气，只有满心羡慕。

　　待到用了晚饭，静女堂的嬷嬷和仆从们也要回家过节了，只留了少数几个人守院子。静女堂一下显得空荡起来的，仿佛关锁着一团清冷的寂寞，更衬得外边热闹非凡。

　　……下午的斗花戏是已经过了时辰了，现在街面上应该已经安放好了摊位，各色吃食铺满长街，有槐花糕、桃花粥、玫瑰饼、芥花小馄饨……

　　苏小二在心里数着花食品种，越想越是心痒。在去往文堂罚跪的路上，左右看看没见着值守的人，偷偷绕路去了花园。

　　她早就看过了，花园的一边围墙临着街，借着墙角的小树，她轻轻松松地就攀上了这堵高墙。

　　可好巧不巧，苏小二刚刚跨出一条腿，隔壁书院的后门就“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从门内走了出来，回身关门时，恰好看见了骑在墙头上的苏小二。

　　竟还是个认识的人。

　　那人愣了愣，居然嘴角浮笑地朝着苏小二端端正正地揖了一礼，文绉绉地打着招呼：“苏二姑娘，小生有礼了，却不知道怎么每次见着姑娘的时候，苏二姑娘不是在树上就是在墙上？”

　　翻墙被人抓包，苏小二一时十分尴尬。她瞧见那人伸了手作势要来接她，更老不自在，匆匆从墙上跳到地面上，拍着衣襟灰尘，笑着装傻：“元家哥哥安好呀，在此遇见也是缘分呀，看来我俩都是好学之人，这么晚了才出书院去集市呢！”

　　那人仍是面上带着笑，闻言也不点破，温言邀约：“既是有缘，苏二姑娘可愿与小生一同出街游玩？”

　　“不不不不了吧，呵呵。”苏小二摆摆手，这人礼数行止一板一眼的，要是一同游玩该得有多么地束手束脚呀！

　　她趁他还没回应，一溜烟儿就奔出了巷尾，一口气说道：“我家中还有事我就不等元家哥哥啦元家哥哥再见自己玩好呀……”

　　留得书生在背后低笑不止。

　　这个书生姓元，名映初，家中父亲元老爷与苏家老爷是旧相识。

　　苏小二在苏宅时曾听伙计们闲聊时说起过，当年元老爷参加解试落榜，返乡途中又接连不顺，先是生了一场病，又被坏人盗去了财物，好不容易快摸回家了，却因为赶近道走山路被毒蛇咬伤，差一点就一命呜呼了。

　　也是运气使然，恰恰好遇上了还是赤脚大夫的自行在山中采摘草药的苏老爷。在苏老爷的一番救治下，元老爷才保下了性命。这便结下了交情。

　　时至今日，元老爷成了县丞老爷，苏老爷成了药馆老爷，交情却不曾变浅，两家人也时有走动。不过苏小二在苏宅时素来跟伙计和婆子们关系更近些，对苏家人走亲串户一向不感兴趣，与这元映初会面的机会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是元映初陪着父亲过苏宅做客，她正因为不好好读写大字还跟男孩儿们下河捉鱼摸虾被苏老爷追着打，追得急了，她就窜上了树。两父女一个在树上笑，一个在树下气得吹胡子瞪眼，恰恰被进小院的父子二人看在了眼中，也是笑得不行。

　　及至后来见面时，苏小二都觉得这元映初笑得怪模怪样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笑当年之事。

　　出了静女堂所在的清净地，入眼便是亮堂堂的红纸灯笼，从这街头连到那街尾，照得小镇恍如不夜天，人们三五成群穿织于夜市上，笑语夹着叫卖声，好不热闹。

　　苏小二却未在街上作停留，一路小跑着回了药馆。

　　药馆今日也是清闲，反正往来无人，门脸只留了半扇小门开着，走进前堂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留守看店的伙计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苏小二叹了一声，人人都去外面一片欢歌笑语，却不知独留在厢房中的人该是有多么孤单寂寞，也就是自己为人良善，还记着当日的食花节之约，不惜翻墙、千里迢迢来赴约。为了病患保持良好的心境竟做到如此地步，苏小二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足以成为一代名医的德行。

　　她心中美美地想着，走进后院时却见侧厢亮着灯，谈笑伴着哗啦啦的洗牌声传到了小院里。

　　苏小二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捞起门帘——一桌坐着四个人，竟围圈儿打着三人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