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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新竹摇曳,月影越过浅浅的窗棂照在少年郎挺拔的身上。

      孟沛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马蹄正踏过朱雀长街,他作为新帝心腹负责清理前朝旧臣和细作。

      当然,还顺便了结他自己的旧仇。
      他喜欢这个差事。
      他不疾不徐,杀人和用刑,恩怨分明,一个一个来,神色波澜不惊。

      高座下那个撒钱的温家管家奄奄一息吃完了足足三贯铜钱,嘴角微微一动:“你我的事,当了了。”

      他的心腹爱将分列其后,嘴角噙着冷笑,等着下一个。
      他的那点事军中早传遍了。

      他成为指挥佥事的时候,曾派人去京都温家想问一问那个娇怯怯的姑娘,但得到的回音是一封嘲弄他不自量力的回信。回信的落款是温宣鱼。
      字漂亮了,但腔调却冷且难看了。

      和他记忆中那个羞涩透明而又花儿一样的姑娘完全不同。
      送来的回信没有封,所以信到他手上时,已经被传遍了,谁都知道他曾被一个女子抛弃,那女子甚至宁愿给别人做妾也不愿嫁他为妻,甚至还写信来嘲弄他。

      他在回来的路上,心腹将士就冷笑说,这要是那个女人在,现在看到金尊玉贵锦衣归来的翊王殿下,只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些女人啊,向来只看得到富贵,目光短浅,她们哪里能知一个军中的低级牙兵有一天会成为新朝的异姓王呢!!

      开疆辟土,杀回京都,第一个打开城门迎接新帝的温家获得了大敕,庶女温宣鱼避进了寒山寺。
      这帮见利忘义的墙头草。
      他于是便准备先向温家透出一丝着关于旧亲重提的念想。
      他知道,以温家的无耻和心机,必定会要百倍千倍阿谀于自己,到时候甚至可能会在他不嫌弃的情况下,将那个从攀上高枝又落下的庶女再送过来为妾。
      他不介意给他们希望,然后再狠狠击碎。

      除了死生无大事,疆场和权势尚且不能让他动容,一个曾经年少时的乡下姑娘……何必计较。

      这时,一个校尉上前报告了方才温家带着抄捡万家的结果。
      “从万淼的身上搜出一把钥匙,应是封存的书信,因事关重要所以特送来请殿下审视。”

      接着来人抬上了万淼的一箱封存的精美箱笼,他微眯了眼睛,打开来,里面果是一筒筒封存的碧色竹节。

      料想是万淼的私人密信,有了这些信,新朝中不知道多少投降的臣子又要少半条命。
      万淼啊——他却因为这个名字想到了那个少时温软含笑的少女。

      他伸手面无表情取了东西,拆了第一个,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果然是信,又不完全是他想象的信,里面是一张薄薄廉价的信笺纸。
      他漫不经心看着上面的字,短短一行字,字迹也并不好看,还有两个圈掉的别字,他却顿住,看了很久。

      然后他拆了第二个,里面意外竟还有些裹着的碎银子。

      接着第三个。

      直到再拆最后一个,这一次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已经称得上娟秀,却并不工整。下面还氤氲了一块,是水渍干掉的形状。

      他至今还记得信笺上面的话。简单,直接,是她会有的语调,他几乎都能想象她伏案慢慢写信的模样,就像是她曾经笨拙而又认真给他做那枚解结锥一样。

      “季泽哥哥,这是给你的第三十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了。上次信里说起的那种皱纱的裙子我用不上了,温家给我一个新的出路,给我找了一户新的人家,唉,这样的日子真让人难看。若不是为着舅舅,为他们还微弱的那一点帮助,为没有还上这一份恩情,我真不知如何坚持下去了。季泽哥哥也觉得我烦人吧,我早是不配和你写信了,更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但今天仍然腆颜恳请季泽哥哥,若是将来你回了,劳你为我照看一下舅母他们,她生了实哥儿后一直咳着。”没有落款,但他知道是她。

      那一瞬的感觉奇怪极了。
      孟沛恍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梦境如此真实,他清楚地感觉到有血从头上退却,手一瞬变得冰凉。
      梦里面,大概是他的脸色实在有些诡异而难看,下面的人有些惴惴不安,他的心腹也上前两步。

      “信从何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不稳。
      那回话的罪仆在沾过血的兵将面前瑟瑟发抖,只连声叫着:“……小人不知道,这些都是世子命人从驿站截回来的——”

      他站了起来,毫无耐心打断了那个仆役的话:“她在哪?”他顿了一秒,他感觉几乎用着某种力气克制自己才说出那个名字,“温宣鱼,她在哪?”

      跪在下面的罪仆浑身颤抖,却不敢说话。

      他在那一瞬竟然不敢追问,害怕得到那个答案——她已经没了,死了。
      然后他的心腹回答了他:“那个万淼宠妾据说在寒山寺修行。”

      罪仆磕头求饶,汗如雨下,他从那只拿过阿鱼信筒的手背踩了过去。

      “备马。”他说,他的马不逊于的卢,但他只恨马不够快。亲卫在身后纷纷翻身上马。

      梦里仿佛有几个交错的画面,他一面看着自己骑马,一面又是她悄悄学着墨匠做墨的模样,她满头是汗,小巧的鼻子都带着微微笑意,素手用劈好的竹节固定住碗,然后在下面用油灯烤着,等着上面结灰。她用了能找到的所有碗,惹得她那急性的舅妈生气,她向来乖巧,便又说不用碗也可以吃饭,却又还是不甘心,难得去找舅妈撒娇得了允诺。
      等她辛辛苦苦忙了很久最后终于做好了,结果送来的路上却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墨摔成了几块,她捧着摔坏的墨气得苦着脸又不敢哭,看着他出来,她一面飞快捡了起来,伸手擦了眼泪,把脸上抹出一团黑。

      他看见梦中少年的自己握弓走到她面前,淡淡问她可是有事,她的脸颊红红,又脏兮兮的黑,最后只结结巴巴说:“我,我就是路过。”然后飞快跑了。
      而少年孟沛蹲下来,捡起一块墨,一抹烙印,似乎印进了手心。

      是啊,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写出那样绝情而又漂亮的话。

      画面再一转,那一年他回京述职,在朱雀长街上,他骑马而过,那时候正好从温家角门抬出轿子,他恍惚了一下,想着也许,那出来的就是她。但身后的同僚催促,他拍马走了。
      那时候他已经收到过她的绝情话语,他屏着一口气,不愿去回应。若那时他少两分少年气,也许一切也许截然不同。

      更深夜重,安静到了极点的街道,马蹄声响起,街坊里面还燃着的油灯噗的一声被吹灭,里面的人搂着妻儿小心翼翼靠在门扉旁。

      他骑着马,握着最后一封信,斗篷翻飞,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觉得冰冷的胸腔此刻热血涌动。

      他只想着若是他到了寒山寺,见到了温宣鱼。
      他一定会好好回她一声:“阿鱼妹妹。”用这个从未叫过的亲昵的名字。
      他会叫她不要怕,他会说他不介意她的过往,再说来生还长。
      这些会被那些兵痞们笑得话,他都会说。

      她对他,从来没有变过,这一腔痴,他必不会辜负她。

      他想这段时间,她是何等担惊受怕等在寒山寺,那样一个娇滴滴说话都会脸红的姑娘,该是怎么熬过这一段日子的。她写下那些信却没有回应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心情,或许,就像她捧起那摔碎的古墨一样,明明那么难过,脸上却还是笑着。

      一想到这里,他恨不得跨下的马飞起来。

      他终于到了寒山寺,径直拍马进入后寺。

      几乎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孟沛猛然坐了起来,他缓缓垂下头,墨发垂下。摇曳微竹叶声中只听得低低的喘气声。

      他伸手下意识按住腰间。
      现在的腰间一片空白,他想了想,按照时间,很快阿鱼就会准备一枚解结锥,也就是小觿送给他。龙首蛇尾,古朴温润,解得心中千千结。

      天空满天星子,他再无睡意。
      乾福四年夏末,过了这个秋天。北戎进犯。
      他定了定神,必须要提前定下婚事。然后在他重新得到应有的位置和尊荣前,要将这个傻乎乎的小妻子放在一个妥当的地方。

      藏起来,在他身边,绝不允许别人沾染一根指头。
      他眸色暗沉,一抹未曾掩饰的阴鸷从眼底缓缓浮现,让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也带了几分寒意。

      他复尔又想起白日她有些呆呆懵懂,似乎被惊住的样子。
      且按捺住性子。
      她尚不经人事。
      不能操之过急,吓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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