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魄》L溶

3、孤寂一

　　一阵轻响转上了阶沿，有熟悉的佛珠的味道，还有木鱼嗒嗒的敲击声。
　　我还睡着，身体的损伤已超过了识海破裂的程度。识海好像在自己修复，从那只七彩琉璃灯处汲取力量。我知道是晚上了，夜已深了。哥哥和红玉都不在，这能是谁呢？嗒嗒声近了，我感受到身旁有些柔软的温度，似曾相识的柔软。
　　“先下去吧。”她支走了婢女，一并消失的还有木鱼的声音。她在静默的盘着佛珠。许久她哀叹了一声，将佛珠掷在小几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好像她一点也不敬佛，我的心也被惊的一跳。
　　她像自言自语的说，“篱儿啊，母亲是不该把你生下来的。你父亲只是为了羞辱我，羞辱皇室，才有了你。我该知道，有他藩战血脉的儿女都是嗜血的。怪我年少识人不清。我想我不能像他一样残忍，我不该抹掉一条生命。
　　无凡那个大秃驴，最是会劝人，他说，人都是可以感化的，不要以为自己怀了一个妖孽。为了安我的心，他给了我一颗般若佛珠。我是不知道它有什么珍贵，总也是安心了。你出生时佛珠飘进了你的识海，无凡说，你该就是佛陀说的有缘人了。
　　我给你取名为篱，是想让你坚守一处，护蔓儿周全。想来你是有佛缘的，会满足我这个愿望。蔓儿性子烈，不肯任你父亲摆布，她从十五岁起渴求了三年的与陆氏皇袛联姻，最终却逃掉了。她不愿成为你父亲进击中道国的棋子。那是她爱的人的故乡，她不想带着一丝不纯洁嫁入那里。爱情啊，真是让人头昏脑涨，我和你阿姊都栽在上面了。
　　篱儿是个有佛缘的——至少无凡那个大秃驴这么说，愿你不受情所扰。当然，尘世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磨难。愿你早日去到炼狱忏悔，早日脱掉手中的罪恶，再到如来大佛处受教。但我是个没佛缘的，怕这些都成不了真。我不愿看你受苦，也不愿看世间的任何苦，佛堂是个清静的所在，躲起来正好。”
　　说着她轻笑了两声，“我本没必要来看你，谁又让你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呢。我这个伪佛徒，六根还是不够清净呢。想来我来看你也没什么用，既不能使你减少疼痛，也不能让你身体恢复。”她的声音孤寂，像自言自语，语调却活泼欢脱如少女，总能吸引人想要听下去。“好了，小篱儿，我该回了，可不能让别人发现我偷偷跑出来了。”
　　我的额上一片温热，她吻了我。我想，你不愿给我你的爱，又何必给我希望。她来了，像一场梦、一阵风，又走了。身边又陷入一片沉寂，落在树叶上沙沙旳雨声是唯一入耳的声音。

　　我好像回到了四岁那年。我走在一条密林小径上，我从没来过这儿，周边没有梅花树。我急于寻找一间屋子来指引方向，但失败了，头上全是纵横交叉的树枝，身边全是圆柱形的树干，入目的全是夏季茂密的树叶，我想我是迷路了。
　　我只得沿着一条林荫小道往前走，树木渐渐稀疏，我依稀看见一堵破败的矮墙，在黄昏的落日照耀下，灰朴朴的呈现在我眼前。我走进没有上门栓的窄门，站到院内的一片小空地上，院中杂草丛生。几间小屋孤零零的立在那儿，砖墙上潮湿碧绿。
　　当中一间屋内传出嗒嗒的声音，我寻声进入。前厅中供着一尊小佛，蒲团上坐着一个衣容华贵，身材姣好的女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我好奇的走近，转过去看她的脸，是一张美丽的脸，让我移不开眼。她随意的坐在蒲团上，像没有看见我，先自顾自的打了一个哈欠，才转头看我，眼中蒙了一层水雾，“你是谁呀？怎么来这里了？”声音柔软，活泼欢脱，少了自言自语的那种漠然。
　　我像是受到了蛊惑，对她说，“藩篱。”这可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跟红玉之外说的第一句话了。她眨了两下眼，水雾消失了，眼神变的清明，她喃喃道，“藩篱，藩篱……原来是小篱儿啊！来，过来。”她将我拉到了她怀里，抱着我坐在她腿上。
　　我受到了惊吓，僵在她怀里。她抱着我毫不费力，我就小小一只窝在她怀里。
　　我前一刻是在后山的，摘了一路的果子，还猎了一只灵兔，此刻穿着一身黑衣，全身脏兮兮的，嘴角还带着血。她并不怕脏了她的华服，然也并没有帮我擦干净头脸的意思。她只是抱着我，像抱着一个布玩偶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脊背。但我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柔软和温暖。
　　我在她怀里渐渐放松，我触到了她华服下柔软的腰肢。我贪婪的去触摸，去拥抱。我把头埋在她脖颈上，用力的吮吸那梅花般的香气。虽然这味道与梅园无异，甚至远不及梅园的香气，但却刺激着我的神经。

　　她的脖颈如暖玉，我忍不住向下…………
　　她就这样衣衫不整的坐在佛像前，淡漠的拍着我的背，任我亲吻她。

　　“小篱儿，你怎么还不死，你本不该活着，死了才是最大的解脱”她说，“蔓儿走了，消失了，再也不见了。藩战他哪来的脸要我再给他生孩子。我看见他就恶心，我不愿跟他亲热，不愿他像你现在这样吻我。”她好像哭了，瓮声瓮气的。继又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大的惊了我一跳，我抬头看着她。
　　她幽怨的看着我，“小篱儿，你是不是活的很痛苦。这世间没有人情，你独自活着，不觉孤独吗？死了才是最大的解脱。”说着她紧紧的拥住了我，把我的脸埋在她胸脯上。我完全呼吸不了了，可我也忘了呼吸。
　　我没有听懂她的话，却震惊于她的声音，她的语调，她的面部表情，我沉入了她的情绪。忘记呼吸的瞬间，我居然还感动于她最后的拥抱。

　　我陷入了晕厥，心脏越来越紧，跳动的快要跃出了胸腔。
　　我听见了红玉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少爷，快来，小小怎么了，是不是不行了？”接着我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大力压住了手脚，直到心跳慢慢减缓，这力道才松了下来。我缓缓的睁开眼睛，哥哥正盯着我，红玉在旁边哭的泪眼迷离。我感觉累的厉害，继又闭上了眼睛，周围的嘈杂一片又慢慢隐去了。
　　等我再睁开眼，已不知是几个日夜后的下午了。我缓缓睁开眼睑，周边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悠悠的琴声。我起身下床，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只能扶着墙，慢慢往前走。出了门，看见哥哥在廊下弹琴，红玉趴在旁边看着哥哥，竖着耳朵静静听着。很安静，很好的一个下午。
　　看见我出来，红玉激动的跳起来，“小小，你终于醒了。”不知怎地，明明琴声很近，红玉的声音也很近，我却总是听不分明。好像他们的世界，无论怎样清明，怎样灿烂，都与我无关。明明才醒，却又累了。
　　院内风很好，凉凉的，阳光也不烈。有一颗老梅花树，轻轻摇着它的枝丫。我缓缓朝那颗老树走去。我闷的厉害，却找不到一丝发泄的出口。我只是静静的站在老树下，眼中一片茫然。我想，这老树是如何独自活过了这百十来年。它经历风暴时可曾哭泣？它从未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它的脆弱，若有来生，我愿为树。无论内心如何，外表总是板正傲气。
　　没人来烦我，我就一直这样站着，琴声一直伴着我。直到太阳落山，天阴了，云灰蒙蒙的飘来，我还是不想动。风大了，老梅花树自顾自的摇着。我的头发被风吹的扬起，吹的心有点凉，这才感觉我还有心，我还活着。
　　不一会儿，雨沙沙的打在老梅花树的叶子上，一颗聚在树叶上大大的水珠滴在了我的脸颊上。不知为何，我的鼻头一酸，眼中瞬时蒙上了一层水雾。雨大了，噼里啪啦的打在我脸上。身后撑起了一把伞，我转身快步朝屋内走去，避开了哥哥撑起的伞。这样的话，哥哥替我擦脸时就会说今天雨真大，而不是小妹你怎么哭了。

　　我进屋看着满屋子等着侍候的人，只想躲起来。我转进卧房，钻进了床尾的柜子中。这个柜子小时候睡着很宽敞，现在只能蜷缩着身子坐在里面，不过却让人很安心。哥哥进来敲柜门，我没有应，他作势要硬撬开，我只得哑声道，“走开。”
　　哥哥急道，“小妹，你先出来，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先吃饭，你失眠的话哥哥陪你睡好不好。”我继续道，“走开。”
　　“不过是斗场倒下了，这没什么。以后哥哥教你练武，哥哥会保护你不受伤害，听哥哥的话，出来好不好。”我尖声吼道，“出去，出去，出去……”
　　“小妹，小妹……好，好，我出去，我让红玉来陪着你，好吗？”
　　我没再理他，过了一会，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红玉的声音贴着柜门传进来，“小小，你不要伤心，没人要你我要你，我一直在陪着你呢，知道吗？你要坚强，我一直陪着你呢，你也不要丢下我。”
　　我没有应她，我将头靠在柜门上。

　　母亲终究是没在如来大佛前捂死我，却捂死了一颗火热的心。之后我高烧一场，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让我心死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睡着了，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小心的托到了床上，我被环抱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