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笔墨》顾影独醉

3、第三章

　　“殿下，墨公子…昨夜并未回府，与墨离一同离去后，两人进了一家客栈，如今…如今还未出现。”安华所言极尽委婉，看着萧衍黑着脸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不由得一惊，跟在萧衍身边这么多年，他又怎会不知，每次太子殿下露出这样的神情，都是要见血光的。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萧衍收了身上的戾气。
　　“回殿下，已安排妥当。”
　　萧衍神情微微缓和“如此便好，且记此行你的任务就是护好墨公子。”
　　“是。”安华恭敬地回道，其实就算没有萧衍的命令，只要他安华还活着，就不会让墨尘受一点伤。保护墨尘，这是命令，却也是溶于他骨血的习惯。

　　此时的御书房，龙耀帝召出了许久没动用的暗卫。昨日宴席后龙耀帝心生一计，心中大喜，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当年龙耀国未出兵正面迎战天阳国，原因其实不止是天阳国的战神墨离，当时天阳国力虽不及龙耀国，但仍处于鼎盛期，贸然与战之，谁输谁赢还未有定论，可天阳皇帝并非治世之才，馋佞专权，架空墨离在朝廷上的权力，这五年来天阳内斗不断，国力日渐疲软，现如今龙耀只缺一个起战的理由。而传闻，墨尘此人，是墨离最为心疼的弟弟，昨日一见，看来传言非虚。宴席上，纵使龙耀帝百般阻挠，墨离硬是要带着微醺的墨尘提前离席，而龙耀帝看着两人的背影心生一计，杀墨尘，必能大挫墨离，其必将主动挑起战争，龙耀应战击之，这天下唾手可得。

　　这时御书房的门却被猛地推开，门口侍卫见拦不住太子殿下这顿大佛了，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恕罪，殿下他…”
　　龙耀帝愠怒地摆了摆手，“都退下”，本在御书房等待龙耀帝指令的暗卫自是明白陛下的意思，低着头也要跟着退出去，这时萧衍却伸手拦住了他，“这位大人莫急，我要说的事，也需要大人在场才行”那人被这一尊称惊得一身冷汗，更是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退下，“罢了，那你留下。衍儿有何话说？”
　　萧衍猛地跪地，“父皇，刺杀墨尘之计不可行！”
　　龙耀帝顿时盛怒，瞪大了双眼，“大胆！你如何得知…”
　　“儿臣自是了解父皇的想法，父皇此计虽能实现目的，但与天阳国战神一战的损失必定不小，（看着王座上的人陷入思考便接着说道）儿臣愿献上一计，可不动一兵一卒助父皇一统天下。”
　　龙耀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萧衍，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没有十足的把握萧衍是断不会说这种话的，不禁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奇起来。“哦？那衍儿说说看。”
　　“如今天阳国力亏空，奸臣架空墨离实权，而以墨离的才能…儿臣以为，其并非无力反抗天阳帝，不过若是他拥兵自重、夺取帝位，龙耀必然起疑心，身为质子的墨尘性命可就朝不保夕了。”
　　龙耀帝颇为欣赏地看着萧衍，示意他继续说。
　　“父皇要攻下天阳的关键是控制墨离，而要控制墨离，只需控制墨尘。儿臣以为，逼天阳帝退位推举墨尘为新帝，让天阳成为龙耀的附属国，方可解决一切问题。”
　　龙耀帝挑眉，似是不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萧衍，“哦？（声音陡然提高）别在朕面前兜圈子，你又如何能控制墨尘？现如今衍儿几次反驳朕的意见，可都是因为那墨尘。”
　　萧衍心下一沉，“父皇，儿臣确是为龙耀着想才出此计。待墨尘即位，儿臣会代表龙耀国，实行宗主国权利。到时天阳军事政治权利，都在龙耀，都在父皇手中。”
　　龙耀帝听完果然脸色和缓了不少，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更是欣赏地看着自家儿子，“衍儿此计甚妙，不过（话锋一转），若是这墨尘不好控制，你日后在天阳只怕也会有危险。朕这有一剂七星海棠，此药每月都需定时服解药，若无解药，会腹痛不已，肝肠寸断而死，朕实验过，长年征战的军人也忍不了这种剧痛。衍儿只需让墨尘服下，便可控制他。”
　　萧衍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看着王座上那个运筹帷幄的男子，原来萧衍还是低估了他父皇揣摩人心，利用人心的能力。
　　“衍儿，朕的提议如何？若你又要反驳朕，朕的暗卫跪在这里许久了，可不能再继续浪费他的时间了…”
　　萧衍猛地抬头看着王座上的人，“父皇！儿臣遵旨。”

　　墨尘这一夜睡得异常安稳，醒来后头却晕晕沉沉，周身都是王兄身上清淡的檀香，枕边的温度还未凉，虽是陌生的环境，竟是莫名地令人心安。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墨尘一展笑颜，
　　“王兄…”
　　那人也不恼，笑着说“天阳急诏，你王兄刚离开。”
　　墨尘眼角的笑意逐渐黯淡，“太子殿下，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萧衍走到床边，看着只着一件单衣的墨尘皱了皱眉，“我送你回安阳国。”
　　墨尘却是平静至极，“为何？”他从来都知，有得必有失，而敌人的馈赠，极有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从昨夜晚宴开始，萧衍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自己为墨尘操碎了心，他倒好，与墨离毫不避讳地亲密，墨尘此刻的平静恰好使得萧衍内心的愤懑瞬间爆发。“墨尘！”他吼道。
　　墨尘不知萧衍为何突然如此生气，却是被他这一吼吓得清醒了许多。“殿下…墨尘做错了什么吗？”墨尘虽仍是语气淡淡，但不难听出这话中带着些委屈。
　　萧衍看着墨尘“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竟是又开始自责起来。“墨尘来龙耀也有五年了，按照各国惯例，五年之期一到，皇子便能回到自己的母国了。”
　　墨尘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明显是相信了这副说辞。可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哪里还有各国的惯例之说，强者为王，游戏规则早已改变。

　　于是萧衍和墨尘踏上了去往天阳的路途，两人此时坐在一乘宽敞华丽的马车内，保持着“应有的”距离，相顾无言。马车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安华带领着一队人马，在最前方行进着。片刻后，萧衍缓缓闭上眼，墨尘看着一脸疲倦的他，心里隐约有些愧疚，萧衍前几日便忙于筹备宴会，今日又要陪自己回安阳，想必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墨尘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本就不胜酒力，昨日小酌几杯的恶果就是，现在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无力地揉着太阳穴。萧衍微微睁开眼，看见脸色苍白的墨尘，眉头一皱，拉住墨尘的手将他带到自己怀里来，而后又趁墨尘未反应过来，手法娴熟地为他缓缓按摩着。墨尘眉头一皱，心想萧衍这喜欢随便抱人的习惯怎么还是没改，墨尘还小的时候，萧衍便就借着各种由头抱他，为何到现在他依然无任何长进！少时便算了，现在他墨尘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以这个姿势躺在萧衍怀里，这…于是墨尘反应过来后立刻站起身来，“不劳殿下…费心。”萧衍看着面色愠怒的墨尘，不由地轻叹，还是小时候好。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墨尘身形一晃，萧衍又是急着去扶，好不容易搂住了墨尘的腰，马车却突然减速，萧衍的身子向前倾，最后与墨尘一起倒在了地上。倒下的瞬间墨尘的唇擦过萧衍的脸，而现在萧衍以一个及其暧昧的姿势压在墨尘身上，手还停留在墨尘的腰上，萧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他一动不动，脸却渐渐红了起来。墨尘却撇过头开始咳嗽起来。这下萧衍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扶起墨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为他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墨尘面色绯红咳得不停，喝了茶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有人在马车外说道“太子殿下，前路被巨石堵住，马车无法通行”萧衍眉头一皱，依旧动作轻柔地拍着墨尘的后背，“传令在此处停歇”马车外的人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听出了萧衍语气中的不快，便噤声退下了。

　　“你好些了吗？”萧衍轻声问道。
　　墨尘点了点头，脸颊却有些发烫，他掀起帷裳，视线转向马车外，眼前的路处于一片密林中间，
　　周遭是一片朦胧的雾气。墨尘随口而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墨尘悠悠地说出这句话，又是不经意地轻叹一声。萧衍看在眼里，他知墨尘喜爱山水，可在天阳他是皇子，在龙耀他是质子，墨尘注定逃不掉身为皇家之人的枷锁，可他又偏偏向往着自由，向往着不属于着他的隐世。
　　萧衍随着墨尘的视线看去，“墨尘”他唤道。
　　墨尘回过头看向他，只听萧衍继续道，“想下去走走吗？”
　　墨尘看着萧衍，眼里摇晃着明明灭灭的光，却说“不了，墨尘只是许久未见这样的景致，有些感怀罢了。此处荒僻，天色渐晚，殿下，我们还是沿着路行进，寻个落脚处吧。”
　　萧衍也不恼，反而连眼神也染上笑意，只因他听墨尘说“我们”。“如此也好，那我们休息片刻再启程。”
　　“好。”墨尘答道，目光落在桌子中间一个精致的食盒上。“这是…殿下准备的？”萧衍眼神一滞，这是今日在御书房龙耀帝特意交付给他的“药”。
　　“殿下…”墨尘看着萧衍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中，于是又唤了他一声。
　　“什…什么？”
　　墨尘很少见萧衍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无事。”
　　“…那便好。”
　　“这是为你准备的。”萧衍亲自打开那个食盒，手却微微颤抖。
　　“是桂花糖藕，我很喜欢。”墨尘笑着看向食盒里的糕点，没注意到萧衍眼里无底的悲痛，那种仿若能吞噬掉整个人的悲伤和绝望。
　　墨尘自顾自拿起筷子伸向那盘糕点，快到手的时候，萧衍却将那食盒推远了。
　　墨尘看着到手的美食就这么远了…他疑惑地看向萧衍。
　　萧衍回了他一个“得体的”笑容，“墨尘，我突然记起这盘糕点不新鲜了，待会到落脚处，我吩咐人重新给你做。”

　　他终是不忍墨尘受伤，虽然失信于父皇的结果也未可知，但至少现在他一定会竭力护好墨尘。

　　墨尘听罢，不置可否，却默默地放下筷子。

　　只是一切又怎能真如萧衍所想，他始终低估了龙耀帝的手段。始终低估了命运造化弄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