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小事》渔樵子

1、升职加薪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沉默、自洽、爱笑。在家族的同龄人里，他没什么存在感。我虽然是他的哥哥，但是我只能在过年家族聚会的时候看见他。我们虽然有微信，□□，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聊过。也从来不见他发什么动态，或许是他屏蔽我了。
　　警察先生，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方便告诉我么？
　　这是你作为记者的职业病么？
　　对，我对一切总是充满了好奇。对你们警官所代表的正义、死亡、与黑暗的交锋，对伦理道德的挑战，我尤为好奇。
　　说得好像警察是个变态。
　　我倒觉得是职业魅力，就像艺术家总是充满了艺术的气息，时尚圈的人总是像一个冰冷高贵的吸血鬼。相信我，采访他们真的是件苦差事。
　　你的这个弟弟杀人了。
　　他杀人了？
　　我的天呐！这简直太恐怖了！那么他杀的是谁呢？警察先生愿意先找到我，是为了把这个新闻给我是么？
　　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在这个城市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我也是个记者。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沟通了。
　　或许我们可以再聊聊，警察先生。我可以联系到我弟弟的父母，让他们来一趟。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找到他的父母不是么？
　　无条件么？
　　当然是有条件的，把这个报道权独家给我，你们也需要塑造好的公众形象吧？
　　你真是个变态，他是你的弟弟。
　　换句话说这是敬业。都说法不容情，这是一样的道理。
　　法理不外乎人情。
　　这都是骗人的，你知道的。

　　第二场
　　大续，你这里真好。这房子，很贵吧。我们要不要换鞋，我们这鞋走了好多土地，怕把你的地板给弄脏了。
　　没事三姨，穿着鞋套进来就好了。
　　哦呦，这个真厉害，脚一踏上就给鞋包了层袋子。
　　三姨夫，进来吧。
　　大续，你看，大老远来的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是从家里拿来的山货，你在城里买着得可贵了，我就给你拿点来。你爸妈怎么样？身体好吧。
　　身体好，都好。三姨、三姨夫，喝茶。
　　谢谢谢谢。
　　大续啊，咱们家里就你过得最好了。你就说我那个儿子，一点良心都没有。出去三年多了，一个电话都没有往家里打过，一笔钱都没有往家里汇过。我和你三姨夫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出去给人家打工挣钱。
　　唉……
　　三姨，这次请你们过来，就是为了牛力的事情。
　　牛力？咋啦，你有你弟的消息了？
　　是不是他跑过来麻烦你了？大续，你别抹不开面，把他撵出去就行。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得靠兄弟接济，不嫌害臊！
　　不是。
　　那是怎么了？
　　三姨，牛力他……杀人了？
　　啥？
　　牛力他……杀人了。
　　天哪！

　　第三场，医院。
　　这俩老人是谁啊？你新认的干爹干妈？
　　别胡说，是我三姨、三姨夫。
　　那他们是怎么了？看检查结果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们儿子杀人了。
　　天哪！你告诉他们的？
　　对。
　　你可真残忍。
　　我不是残忍，我是善良，才告诉他们的。你看，急诊费，住院费，医疗费……加起来三千多都是我出的。我还不善良么？最黑的就是你们医院好不好——服务费？你们服务什么了？
　　我这么美丽的女医生在这里悉心陪护，还不可以么？你看，制服诱惑呢。
　　我这两天看的制服诱惑已经够多了。
　　你还看啥了？
　　肩宽细腰大长腿的男警官。
　　留下手机号了吗？
　　留下了，给你。
　　算你还有点良心。
　　那医药费能免么？
　　想得美。
　　你把他们接过来，是干什么？
　　当然是见他们儿子喽。
　　没那么简单吧？
　　警察这个新闻的独家报道权给我。
　　一个杀人新闻而已，又有什么值得抢的。现在杀人犯那么多。
　　这你就不懂了，你看我的三姨三姨夫，能看出来什么门道么？
　　有什么门道？农村穷老头老太太罢了。看手里那些裂纹，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吧。
　　知道没文化的农民父母和杀人犯儿子联系在一起，能产生什么社会热点新闻么？
　　……教育失当？父母的错误教育断送了孩子一生？吴谢宇？
　　没错！
　　你真残忍。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老人啊，失去儿子已经够惨了，你何必去雪上加霜呢？
　　就是外面刮台风，你只要在屋子里。外面翻天覆地，你都是安全的。
　　什么意思？
　　他们连交话费都要跑到村口的小卖店交，能对互联网发生的事情有多少了解？互联网上的腥风血雨，在现实生活里连个小水花都激不起来。只要这段时间由我照顾来他们。从事情开始到事情结束，我保证，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真可怕，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假装手术失误让你死在手术台上。
　　现在我还活着，你说的假设根本不成立。
　　所以我后悔。
　　你真的要这么多么？你看着他们的脸，你真的下得去手？
　　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而且等我借这件事情升职加薪之后我会付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你真的是个变态。
　　重申一遍，我不是变态。那个警察也说我是变态，但我真的不是。但最起码，我还是有人情味的。
　　人情味在哪？
　　我给他们付了医药费，并且在他们出院之前，我还会充当一阵子的孝子贤孙。
　　无耻！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们真相？
　　你不会的。
　　你爱的就是我这个调调。
　　卑鄙龌龊。

　　第四场，病房。
　　大续，你工作忙，就不要老来看我们了。我和你三姨夫，都好的差不多了。
　　三姨，你说什么呢？你们是我的亲人，你们生病了，我能不来看你们么？
　　唉……牛力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我死了也值了。
　　别提那个畜生，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你没有这个儿子？那就是我的儿子，行不行！
　　他能干出这种事来，就说明他真的是个畜生！都是你从小惯的，要是我来管，怎么会教成这个样子。
　　你来教？
　　你来教牛力能活过十岁么？一句话不爱听那就拿棍子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是不心疼。
　　可他做了这样的事情，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啊？我回去还怎么和老王老张他们下象棋啊。人家的儿子，个顶个的有出息。我老牛的儿子，是个杀人犯！想想都觉得丢人啊！
　　久久的沉默……
　　三姨夫，牛力也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你也别怪他。
　　啪！
　　哎呦三姨夫您这是干什么？
　　你干啥呀，打自己耳光干啥呀！……嗨哟，你又哭啥啊？
　　我，我没脸啊……我没脸回去了。
　　三姨，要不然我先出去，你劝劝我三姨夫。
　　嗯，你先出去吧。麻烦你了大续。
　　没事。

　　喂，医院不让抽烟！掐了！
　　好好。
　　你怎么不去病房里守着？
　　老两口正为儿子伤心呢，我在里面多尴尬啊？
　　哎哟，哭的真伤心。这可是素材啊，你不进去拍摄么？
　　我有针孔摄像头，装他们对面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晓得我刚才其实是在嘲讽你吧。
　　哦，我以为你是在认真地问我。
　　大续。
　　嗯？
　　我昨晚问了我一个律师朋友，他说你这样做，即使不违法，也违反了职业道德。如果被发现的话，整个媒体行业都不会收留你的。
　　没关系。我不让人知道不就好了么。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看我昨晚就和别人说了这件事情。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就这么想阻止我么？
　　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想你到最后落得个没有办法收拾的局面。
　　没关系。这是我的选择。
　　升职加薪。你就算靠这个来？是不是代价太大了？升职加薪和自己的亲人品德，哪个孰轻孰重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所以我选择了升职加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