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莲》幽幽筠

8、第八章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有东西打中她的面颊，她才猝然惊醒。打中她的，是半块馒头。

　　温醇咬着另外半块馒头：“你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再不起，我可要请大夫了。”

　　灵沅坐起身来：“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你这段时日心力耗损，是该多睡睡。”温醇指了指案几：“饭食来了，趁热吃。想吃什么，自己拿。军中粗粮多，你先将就。”

　　灵沅咬了咬唇，忽地问：“我爹，在被抄家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温醇一顿，望向她的目光深沉而晶亮：“他早前就有预感，然而已无法回头。”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温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曾相少年成名，一帆风顺，站得太高，心性就慢慢变了。他当初不明白曾相为什么急急地把灵沅托付过来，直到曾相事情败露——

　　“将军，小公子抱过来了。”

　　小公子？灵沅泪眼朦胧地望过去，这一望，就再也无法挪开。那个抱着铃铛藤球的小男孩，竟然是她的幼弟。

　　幼弟认出了她，又黑又圆的眼睛眨了眨，张开双臂要她抱。灵沅恍惚着抱过幼弟，贴着他奶香的面颊，才觉出了真实。

　　幼弟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小小的胖手在灵沅的五官乱摸一气，然后咯咯地笑了。灵沅抱着失而复得的亲人，忍不住掩面痛哭。

　　奶娘在身后抹着泪道：“多亏温将军救我们，要不然我们就死在半道上了。”

　　灵沅哽咽不能语，温醇柔和地看着他们姐弟团聚，深恨自己伤势太沉，否则就可以过去抱抱灵沅了。

　　灵沅哭了许久，心绪平和过来，将幼弟交给奶娘：“我有话和将军说。”

　　奶娘带着小公子退下了。温醇道：“沅儿——”

　　下一刻，他的话语夏然而止，唇角微微颤抖。俊朗的面容，泛起潮红之色。

　　外裳如一片柔软的云，缓缓坠地，中衣敞开，滑落至腰间，露出莹白如玉的脊背。漂亮的蝴蝶骨轻颤，带着娇弱的羞涩。

　　“爹爹出事之前，在我背上烙了花簪，这里面大概蕴含玄机。你救了我和弟弟，我无以为报，这个印记，你记下来罢。”

　　话音刚落，一只带着茧的手抚上她的烙印，带来粗粝的感觉。灵沅觉得手指所过之处，热得发烫。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将军——”

　　这声音娇怯如幼莺，压过了温醇的最后一丝克制。灵沅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压在地毯上。

　　滚烫的唇压上来，堵住了她溢出口的痛呼。

　　圆润鲜红的夕阳仿佛喝醉了，从山头坠下去。扶风站在榻前，没好气地看着军医给温醇重新包扎伤口：“大哥你真有出息，猴急成这个样子，这下好了，伤口又裂开了。”

　　军医老脸一红，恨不得化为隐形。灵沅默默地转出去煎药，脸都红透了，再也待不下去。若不是他伤口裂开，他们已经到最后一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差别，玉白与古铜相贴，衬得白的更莹润，黄的更健美。

　　咕噜噜的药罐冒着气，灵沅算算时辰，熬得差不多了，起身把药倒进碗里。奈何她从未做过这些事情，手背烫红了一块。灵沅不甚在意，端药进营。

　　温醇正在看书，听到声响，准确地投来温柔的目光。灵沅硬着头皮走上去：“药还烫着，凉一凉才能喝。”

　　“沅儿，过来。”

　　灵沅的脸又烫起来，温顺地在他身旁坐下。温醇拉过她的手捏了捏：“身上——疼得厉害么？”

　　这可没法回答，灵沅的头都快垂到胸口了，温醇闷笑两声：“沅儿，我们是夫妻，这些亲昵是人之常情。除非——”

　　“将军，沐月有要事禀告。”

　　一清越女声在帐外响起，帐内旖旎顿消，灵沅想退出去，温醇却道：“你去沏茶罢。沐月，进来。”

　　帐帘掀起，进来一个高挑英气的女子，如冬季木棉，灼灼动人。她扫了一眼帐内，径直走到温醇面前。

　　两人谈得很快，灵沅的茶还没沏好，沐月就走了，至始至终没有同灵沅说一句话。

　　灵沅问：“这位姑娘身穿甲胄，也是将领么？”

　　温醇解释：“沐月是沐将军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上阵杀敌，不必男子逊色。”

　　灵沅默了默，道：“我想去看看弟弟。”

　　温醇自然应允，嘱咐道：“你弟弟身份只有你，我，扶风三人知晓。对外，我只说是流民之中救来的孩子。你对他，切莫关心太过，惹人注意。”

　　其中利害关系，灵沅心中有数，点点头出去了，温醇看着灵沅的背影，若有所思。

　　来到弟弟的帐营，他却睡熟了，旁边放着一些草编的玩具。奶娘一边缝补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地同灵沅说话。灵沅看着弟弟可爱纯真的睡颜，神思却飘得远了。

　　他们都是罪臣之后，依仗的是温醇的保护，而温醇，依仗的是军功。温醇征战沙场，军功都是血汗换来的。她已经负他良多，怎么忍心再拖累他。一旦弟弟身份暴露，就会成为有心之人的把柄。

　　灵沅的手不自觉捏紧，眼前却晃过一只手。“姑娘，小公子一岁了，还没有名字呢，你给他取一个罢。”

　　弟弟是老来子，父亲母亲选遍了名字，都觉得不合意，一拖再拖。没想到，却再不能相见了。

　　鼻头酸楚一阵酸楚：“不求他以后大富大贵，只求他安康喜乐，榻上有书，一觉无梦。大名就唤作远书罢，小名阿难。”

　　奶娘点点头，站起身来往帐外张望了一会儿，转回身低声说：“姑娘，奴婢给您提个醒儿。那个沐月将军，经常出入将军的帐营，打仗也是伴随左右。您啊，可得小心点儿。依奴婢看，她对将军的心思，不简单。”

　　灵沅沉默，沐月进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沐月的目光复杂难辨，原来是这样。细细想来，沐月与温醇，无论家世还是本领，都更为相配。

　　“夫人，将军请您回去用膳。”小兵笑嘻嘻地在外头请。

　　才离开一个时辰就要找，可见夫妻感情深厚。奶娘笑得舒畅，在外人面前改口：“夫人，劳您心善惦记小孩子，我自会照顾好他，您就先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