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国夫人》曲岸花开

4、第３章

　　【第３章】

　　爹爹靳忠是第一个察觉到靳云殊的“倦态”的。几乎是哈欠打完的下一瞬，他的手便覆上了靳云殊的额头：“还有些热。云舒乖，药快熬好了，喝完再睡。”

　　慈爱的嗓音。温厚的手掌。本是做戏的云殊忍不住深深闭了闭眼，借此抵御心上莫名涌起的那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陌生的，来自父亲的悉心关爱，好像一瞬间把她变作了孩子。

　　一个爱哭的孩子。

　　凭着演员的素养迅速地把眼底的泪意逼退，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拖长的鼻音里，藏着自己也没察觉的依赖。

　　姚黄连忙擦了擦泪，匆忙说了句“娘去拿药”，便牵着长安的小手一起出去了——免得幼子懵懂，打扰了他病弱的姐姐休息。

　　热心的胖大婶石妈妈也是乖觉，见此连忙招呼着探病的女眷们一起告辞了。呼啦啦一群人出去，一番喧喧扰扰的留客与道别之后，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靳忠不放心地在床边坐下，接替了姚黄的工作，握住了云殊幼嫩的小手。靳长安却仍是缩在屋角，远远地不敢过来。可怜巴巴看着妹妹的模样，真像是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大型狗狗，摇着尾巴在讨饶的样子。

　　这是犯了错？靳云殊有些好笑地想。她看向靳忠，小心地提起：“爹，哥哥他……”

　　果然靳忠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不用理他。若非他没轻没重，带着你出去乱跑，你又岂会淋雨发烧？”

　　原来如此。靳云殊软软地笑，拉着爹爹的手就是一通撒娇。靳忠向来严肃，子女们多是对他敬爱有余亲昵不足，从来也没经受过这等甜蜜暴击的洗礼，很快便狼狈败退了，一边威严地吩咐长子戴罪立功好生照顾因他而病的妹妹，一边暗搓搓地怀着被小女儿拉手撒娇的新奇与喜悦阔步出去了。

　　他一出去，皮猴靳长安立马蹿了过来，板着的脸也活泛了三分，呲牙咧嘴道：“云舒，你行呀。瞧这份儿哄老爹的本事，简直就是一等一啊。以前怎么没见你替哥求情过？你要早这样，哥得少捱多少打！”

　　就你这皮样儿，活该被削。熊孩子嘛，多打几顿就消停了。

　　靳云殊含笑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靳长安却是个直觉颇灵的人，被那意蕴丰富的一眼看得莫名心虚起来，气焰一下子削去不少，老老实实地在床边坐下，按照妹妹的示意，扶持着她半坐起来。

　　身体好似松快了许多，有了几分力气。靳云殊满意地捏捏手指，开始套话：“哥，姐姐那儿……怎么样了？”

　　靳长安的表情顿时黯淡下去。他低着头，颓然道：“还能怎么样？礼都行过了……娘去求了老夫人，可是没用。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下人，哪能跟她三儿媳妇比！人家就算受了骗，也宁愿糊弄过去，弄个面上光就行……今早尚德院给赐了二百两的添妆。云翘她……这就算是……嫁了。”

　　云翘。老夫人。三儿媳妇。二百两添妆。

　　靳云殊侧耳听着，一边在心里细细梳理线索，一边时不时搭个桥应个声，引着靳长安愈说愈多。终于慢慢把大致的事情弄清楚了。

　　云翘，十四岁，靳家长女。在陆老夫人的尚德院里做一等丫鬟。因生得美丽，性情天真活泼，被老夫人看中，想着幼子陆三老爷至今膝下尤空，打算留着给他做个妾室，也好开枝散叶。谁知却被陆三夫人鲁氏看破了算盘，借着老夫人差遣云翘去三房清风苑送笔墨的时机，硬是将她指配给了自己的陪房鲁大为——据说是个年过三十的鳏夫，只比靳忠小两三岁罢了——并且当日便强行在她陪嫁庄子上过了礼。待靳家和老夫人那边知道时，木已成舟。

　　做得倒是果断。靳云殊心中冷笑。

　　只不过，对着婆婆手腕也如此强硬，怕是要留下不小的后患了。而且她能如此施为，不过是仗着老夫人那边毫无防备……拦得了这第一个，还能拦得了下一个、再下一个么？

　　不对，她定有后手。

　　会是什么呢。在这古代，女人的依仗，无非是丈夫、娘家和子嗣。听靳长安的意思，陆三老爷夫妇自新婚以来渐行渐远，到如今已是貌合神离，早成了下人圈里心照不宣的“公开的秘密”。而三夫人鲁氏的娘家，据说地处偏远，起家不过二代，只是普通官员之家、薄有资产而已。与雄踞鱼米之乡、累世豪强的陆府，不可同日而语。

　　那便是——子嗣？

　　她怀孕了……

　　陆三老爷成婚已近五载，平日里不近女色，到如今年届三十，膝下尤空。陆老夫人盼了许久，终于盼来了喜信……还是正室嫡出。难怪陆老夫人要忍气吞声，帮着将此事糊弄过去了。

　　只可叹，这些高高在上的夫人们，谁又能记得卷入其中、无辜牺牲的少女靳云翘呢？

　　所谓仆婢，不过是主子们手中博弈的棋子罢了。

　　靳云殊咬着唇，心中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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