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38、叛徒

　　会不会扣下那一枪？季风不知道。
　　铃声碎裂了整个世界。把她从一秒万年的诡谲地狱里救出。
　　浑身都僵到麻木，稍稍移动，皮肤是针刺一样的疼痛。脸上一片湿凉。
　　确是梦境。房间依然熄着灯，是一种无知到仿佛无辜的宁静。没有涂满血的地板，没有面目模糊的黑衣人。江于流……季风意想不到，只是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竟感到从胸口拥塞的悲哀里，渗出一种几乎写入肌骨的本能的寒颤。
　　江于流抽去手臂。铃声已经停止。
　　太静了。即使江于流动作像猫一样轻。下床套衣服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打开门出去。
　　看表，凌晨四点多。
　　季风一直心疼她睡眠太浅，稍有动静很容易醒。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

　　老范留信问xx公寓的加工点是不是还在用。江于流震惊。想了一下，打给章勇，叫他移货去某处相熟的停车场。又通知加工点的工头，让他安排工人帮忙搬货，他自己先离开。
　　江于流回信请他拖时间。老范暂时没有回音。怕已经在开行动会。
　　这不只是近百万的货的问题。有人知道她的加工点，通过某种渠道报给了警方。
　　江于流又在门口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出来太急，把自己锁在了门外。
　　季风洗过澡吹干头发出来，听到挠门一样轻的声响。江于流在睡衣外套了件薄卫衣，松垮垮地遮住胸部。光脚踏在凉瓷砖上。清秀的样子和梦里判若两人。
　　江于流讪讪地说，“都还在睡。不好意思叫人开门。”
　　季风甚至没法再注视她。无数疑问漂在胸口不断胀大，塞住喉咙。
　　江于流迟疑着，“我们是不是最早只能四点走？”
　　季风沉默地回到床上，想，你会比我还急么？
　　季风轻飘飘地说，“等半天而已。何必拿自己身体冒险？”
　　江于流知道自己不该多此一问。也许没事，也许就是要命的事情。但人天性渴望完美，她很想这次旅行能不受干扰地善始善终。
　　黑暗里看不出季风表情。江于流从另一边上了床。持着手机等了很久。又查了几次。天色大亮才终于放下，翻身过来。
　　一整张双人床，两端远似隔着漂流的海。季风是一座忽然静默的岛礁。江于流缓缓凑近，再抱住季风。
　　天气明明是热着。空调放冷风。江于流手臂却发凉。但不像季风，汗湿的身体全是冰冷的。
　　江于流搂住季风，试图温暖她。但季风还是不时发颤。
　　半晌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你知道的？”
　　季风好像睡着了。很久都不肯出声。渐渐叹息，只说，“什么？”
　　江于流咬了咬唇，“也没什么……我有个作坊被警察查了。”
　　多事之秋。
　　季风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真？是假？她是警察。居然也忧心被警察查？
　　江于流又说，“还好走运，没开工。”
　　季风想起她们登岛当晚，听说一夜之间田志全手里的两个加工点被查，人赃并获。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季风当时无心过问。与她有没有关系？
　　思绪已沉重如布满锈迹的锚索，在绞盘上不断缠紧。
　　一切。一切是非。等离开这岛吧。
　　在这座岛上，在梦里，季风已经杀过江于流。无论成败。太痛了。
　　季风拍了拍她手背，“既然没事就先不要想了。睡吧。醒来再说。”
　　似安慰她，其实安慰自己。

　　降落时天已黑尽。
　　多亏老范提前通知，警方破门时加工点的货已全数运走。江于流悬着的心稍稍回落，不禁为离开L岛而感到失落。好像有一部分魂魄留在岛上。江于流心里很清楚，不只是蓝天碧海，那些被强烈的幸福感投射的回忆，在她生命里，注定成为只能回顾，永远无法再到达的高光时刻。
　　在飞机上，季风端着笔记本办公。江于流稍感无所事事。假装戴着耳机看电影。却完全看不进。只是一下下偷瞄季风的表情。季风神情很凝重，似乎已经完全从度假状态切换出来。江于流不知道是否错觉，在岛上一度感到自己与季风贴近到好像共用一具身体，一颗心，但离开时，重新穿上社会身份，马上相隔遥远了。摊开双手，左腕系着季风精致的手链，右腕却因骨折而被护具包覆。也许就像这样吧。

　　卫迪和一个年轻女孩从特斯拉下来。女孩其貌不扬，T恤下却掩饰着肌肉紧实的身材。
　　江于流追上几步，拉了一下季风的手。季风却缓缓抽手。江于流压下惶惑的心情，只轻声说，“我实在不放心，先回公司看一下。”
　　那女孩叫阿猫，是季风的私人保镖。此时已站在伸手就可以搭住江于流的位置。江于流倘若有正常的警觉，应该发现阿猫站位的异样。偏偏她心思一半在凌晨的事故上，一半在季风身上。
　　季风盯着她，说，“让阿猫陪你吧。”
　　江于流又恢复笑意，“没事的。别担心。我带门卡了，别等我。”
　　季风轻叹一声，摆摆手，“好。”

　　到了店里，经理说章勇下午也没来。江于流马上拨给章勇，不在服务区。上午还曾通话，他说不太舒服，在家里休息。章勇一年来根本没请过几次假。原想凌晨忙了一个多小时，上午不到也正常。此刻感到自己未免带回了度假的心态，跟不上节奏。
　　事情蹊跷，正看到武磊在，江于流抓他开车。随手给老范发信息，章勇失联。
　　从受伤以来她几乎是戒了烟。季风不吸烟，因而她每次想起，要绕到室外，动静太大，索性也就不怎么抽了。但此刻忍不住找武磊要烟。
　　武磊一下摸出来，递给江于流时手却开始发颤。
　　江于流拆开烟盒，抽出时感觉有异，盒底塞了分装塑料包的一克白色粉末。
　　盖上烟盒，扔在仪表盘上。江于流偏头点着，深吸一口，居然像第一次抽烟，感到久违的一丝眩晕。
　　武磊想要拿回来，又不敢。余光瞟着江于流。江于流嘴里叼着烟，取出手|枪，卸弹夹检查。武磊渐渐落下汗来，勉强嬉着脸说，“咱们这是去哪儿？”
　　好在枪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江于流说，“前面巷子，停车。”
　　武磊打开驾驶位的车门，被江于流一脚踹下去。江于流跟着钻过驾驶位，跳到武磊身边。卫衣裹着枪抵在武磊背上。
　　这本就是一条没什么行人的小路。狭窄的巷子更完全没入黑暗。
　　武磊比江于流还高一些，被江于流顶在有些发潮的砖墙上，膝盖软了，低头躲着江于流。
　　江于流叹口气，“我真看走眼了。你怎么回事？”
　　武磊哆嗦着，说只是去KTV玩抽了一次，朋友给他塞的。他都没想起来有这件事。
　　武磊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武磊隔着裤袋把电话摁断。江于流皱眉，“给我。”
　　武磊抖得更厉害。还是把手机开锁了给江于流。
　　江于流翻通话记录，赫然是浪哥的号码。一直翻下去。居然在自己走之前就有联络。江于流始终提防浪哥把她架空了，试图避免章勇和武磊联络加工点工头。但她没法时时盯着，实在防不胜防。
　　江于流用枪托在他肩膀猛砸了一下。
　　武磊闷哼着，捂住肩，更矮了一截。江于流把手机亮给他看。
　　武磊说江于流重伤的时候，金杯藏在江于流指定的车店，一周后取车时被倪轩拦截下来。车店的技工说，这是大哥的大哥。倪轩让他跟浪哥保持联系。
　　城里这种低档的车店就算没破百也有好几十家。车店是从前顾雅琪指派的。江于流以为已经混得够熟。车上装着足以判死刑的毒|品。纸箱和车底板泡着她和阿强的血。江于流越想越心惊。
　　一根烟已将吸到底。江于流捏着烟头，忽然压到他眼球前。几乎贴上。武磊猛地挣扎，被江于流枪管戳在心口，不敢再动。
　　“搞清楚你到底跟谁。”
　　烟头的亮红烘烤着，武磊脸色刷白，紧闭双眼，眼皮下眼球疯狂地滚动。终于带上哭腔，“我错了……流哥……我也没跟他说过什么……再也不敢了……”
　　“章勇呢？”
　　武磊颤抖着，“我真不知道。没提过他。”想了想又说，每次到加工点的时候，他们一直避免和加工点的工人直接照面。那天章勇说去小解，一直没回来。武磊觉得不对，往加工点走，正撞到他。武磊觉得他鬼鬼祟祟。
　　江于流把熄灭的烟头弹飞，又想来一根。“这也跟浪哥说了？”
　　武磊赶紧摇头。章勇说他小解完算着时间差不多就直接回去了，没想到还没搬完。这事口说无凭，武磊也就没和江于流提。
　　江于流叹了口气。
　　“今天呢？浪哥问你什么？”
　　武磊想了想说，清早浪哥问他去没去加工点。江于流翻到那条记录，不到凌晨五点。那时候章勇应该刚驾着满载的货车离开加工点。
　　“还有……浪哥说你回来的话，打给他。”
　　手机又震起来。江于流面无表情地接起来，“浪哥，正要找你。”

　　江于流好不容易找到个公共电话打给程峰。她一次都没拨过，还能记起来真是全凭运气。
　　程峰阴恻恻地听着。照这样看来，章勇已经暴露。他会想办法找老范。
　　“章勇不是你的线人么？关老范什么事？”
　　“他没跟你说？还不是因为你？”程峰不耐烦地说，“手里有能用的SIM卡么？给你个临时号。”
　　江于流很快明白过来，像被猛击了一拳，含糊地“嗯”一声，记下程峰报的手机号。
　　前所未有的紧迫。她自己的身份可能只隔一层薄膜就会被轻易戳穿。
　　但真正让她害怕的，老范一直没有回信。
　　浪哥从武磊号码里听出她的声音时，有些意外，但很快说，“江流……我在西子大厦等你。”
　　西子大厦地下停车场。果然是江于流叫章勇把货移去的位置。
　　浪哥语气比平时更温和，倒不像威胁。她别无线索。非去不可。
　　原本带着武磊就是为了接那批货，多少能帮把手。但事到如此，她已经没有帮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