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野世界的可行性》漆煜

3、造梦者

　　火红的夕照。
　　银白的月钩。
　　这座名为“横滨”的港口之都，曾是我无数次的梦影徘徊之处。
　　我的亡灵流浪之都。

　　天渐暗沉，夕晖将落。

　　东野和太宰治从酒馆出来时，街道上早已是灯光重叠，人群熙攘的热闹景象。

　　“太宰先生。”

　　东野踩在河边的围栏上，脚步轻快，忽的回头看他。
　　灯火浮跃，愈发显得那双眼眸的清亮了，少女微微眯起眼睛，又轻声唤了一句：
　　“太宰先生。”
　　她重复道。

　　“嗯？”太宰治表示疑问。

　　“只是想喊你的名字，”东野歪了歪头，用一种异常感慨的语气说：“哪怕是到现在，还是觉得不真实呢，所以想确定一下。”
　　你在身边。
　　“这样啊。”太宰治点头应道，“我在。
　　……
　　太犯规了。
　　东野想。

　　“我知道了。”

　　她故意板住脸，默默扭回了头，拒绝再看太宰治一眼。

　　“太宰先生。”
　　声音藏在头发的缝隙里，除了卷过的晚风再也无人听见。

　　她继续脚步轻快的踩在围栏上，双手摊开，宽大的衣摆向后扬起。
　　展翅欲飞的鸟儿。
　　摇摇欲坠的世界。

　　她垂眸注视着水面上的倒影，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太宰先生，你有猜到我的身份吗？”

　　太宰治呼吸一窒：“律酱就是律酱啊。”

　　“骗子。”

　　“这种话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太宰治侧眸看她，“但律酱还是喜欢的吧。”
　　语气一如既往的散漫混杂着笑意的笃定。

　　“彼世。”
　　“如果到河的尽头太宰先生可以猜出一点的话，”东野说道，“那我就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太宰先生。”

　　“哦呀，那还真是个不错的挑战。”太宰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初见时的毫不犹豫，她是早有预料到，他今天一定会选择入水，但这个决定只是一时兴起，连自己都无法肯定（自杀爱好者的选择太多）；莫名熟谙的说话语气，诚如之前所言，她对他了如指掌，还有那句话——他十五岁时说过类似的——「死亡」并不是「生存」的对立面，死亡就是被纳入「生存」机能的一部分而已，只有近距离地去观察死亡，才能抓住生存的全貌。

　　一切都只是确定的命运。

　　“猜到了吗？”东野停下脚步，“时间到了哟。”

　　反差过头的性格，突如其来的暴动……

　　答案似乎已经明了——
　　“你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了解我的无数过往。

　　“猜对了呢。”
　　东野补充道，“但还不准确。”
　　“「我」是属于这里的。”
　　“这不是我——不是我啊。”
　　“您明白吗——”

　　“我们、我们都只是命运的沙金啊……”
　　心中突然涌起莫大的悲哀，她走进一步，用颤抖的声音问：“太宰先生——你可以告诉我吗——所谓的人啊到底是为了什么生存下来的呢？”
　　“意义呢？价值呢？我看不见啊——”

　　她弯下身子，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滚出然后砸在地上，一颗又一颗砸碎了所有的心防。

　　黑发青年无力的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但最后只是颓败的垂下了头，听见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抱歉。”
　　“我也正在寻找这件事。”
　　漠视世界极端无常的冷淡。

　　“是这样啊……”少女直视着他，深蓝瞳孔中燃起沉郁的暗金，“果然，我们都只是这样……”
　　熔岩吞没海水。

　　少女后退几步，转身，然后——
　　“砰。”
　　说过了吧——死亡是不需要任何前提的，干脆利落的死去就可以了。

　　什么东西敲碎了透明的镜面似的，东野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嗡鸣——让人头晕目眩的恐慌及空白。
　　于是只好沉默了。

　　少女墨黑的长发在水下恣意摇散，身体向下坠落，左手却下意识的向前探出，她抿了抿唇，朝岸上的青年笑了一下，接着往更深处沉没 。
　　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那完全不合时宜的笑容，一瞬间连呼吸都被迫暂停——未知的，遥远的旅人。
　　事件发生的过于突然，完全没有给太宰治反应的时间——一般来说，向来是他让他人如此。

　　是报应吗？
　　他冲过去，指尖堪堪擦过飘飞的衣角——这可难办了，他挤出个苦笑，然后毫不犹豫紧随其后——自杀爱好者居然有一天会选择去拯救他人吗？

　　这简直是来自世界的天大的恶意。

　　春末夏初的河水仍是泛着春花的凉意，这一点在夜晚尤甚——实在不是个入水的好时间——所以，为什么要跳呢？

　　为了「意义」。

　　当然不是这样，抛开那些大道理的话，最简单的理由是——想看到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面。
　　果然是超级自私的啊。
　　如果这个时候出去会不会吓太宰先生一大跳呢？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就会兴奋到不行啊——
　　超有意思的。
　　或者就此消失也很好，反正也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感到难过吧——无论在哪都一样。
　　这可是宝贵的亲身经历哦。

　　东野这样想着，于是连一丝挣扎也没有的继续沉没，她现在不想思考这些了。
　　让我休息一下吧。
　　拜托了。

　　黑暗的河水里无声寂静，这里连世界都不存在了——但仿佛间，东野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不可能的吧——不会有这样的人的。
　　可手腕的温度切实的告诉她——被人给抓住了。

　　青年俊秀的面庞在水下显得暧昧不清，狼狈之色倒是可以一览无余的瞧见，少女茫然的被拉着向上方浮去，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从来没想过太宰治会来救她。

　　“为什么呢？”
　　她问。
　　“明明你也是这样的。”

　　“是报复哟。”
　　太宰治回答道。

　　青年抱着她从水里出来，不算多柔软的布料磨在脸颊上——两个人都是狼狈到不行的样子，所有的衣物都紧紧黏在身上恨不得同皮肤融为一体，难受的要命。

　　“律酱还没有把答案全部告诉我呢。”
　　一副孩子气的撒娇口吻。

　　“真的是……”东野叹了口气，“太宰先生一点也不坦诚。”

　　嗯哼，你真的可以这样说别人吗？

　　“律酱不也是这样吗，阻止我自杀的原因。”
　　太宰治戳开真相，毫不意外的感受到怀中少女瞬间僵住的身体。

　　“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正事吧。”
　　镇定的转移话题。
　　并没有。

　　但太宰治也没有戳穿她，女孩子总是更容易的恼羞成怒。

　　“这不是我的身体。”
　　“但同样也不是任何人的。”
　　“身体只是容器。”
　　“可以理解吗？”东野站在地上，用一种无畏的目光注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掩藏的了。

　　“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容器。」”

　　“……”

　　太宰治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但东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唔……其实还有很多的问题……”东野一边扳着手指，一边给太宰治举例：“比如说性格的反差啊，比如说偶尔的暴动啊……”
　　“是世界的自动补齐。
　　为了避免伦理方面的纠结，所以在「设定」的前提下进行了一些改动，这个应该不用我再细说了吧——然后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有的时候不太能控制自己，我想你一定深有体会。”

　　太宰治点点头，柔软的黑发上水迹未干，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啊——”

　　“噗嗤。”

　　嘲笑。

　　又一阵凉风吹过，东野：“啊——”

　　“哈哈哈。”

　　嘲笑。

　　再一阵凉风，两人同时：“……”

　　“我们还是回去吧。”太宰治提议。
　　“回哪？”
　　无处可去。
　　“嘛，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家。”
　　“不，我一点都不介意。”

　　甚至还有点开心。

　　我时常会有这种感觉——无论在哪，我都是不被需要的。

　　无论是谁，都不会在乎我的存在。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离开。

　　——那是被禁止的。

　　“最后还有一点哦，”东野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我刚才其实没有想去死哦。”
　　“只是那种情况的话，完全还不够呢。”
　　“有吓到你吗，先生？”

　　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无论怎样也不会把露出那种表情的你就这样放任不管
　　——被淹没在悲伤的洪流里。

　　我们相同而又不同，追逐的目标也不经相同，但有可能的话……等下次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关于东野的来历的，大家可以猜猜看。
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有些细节还是可以猜一下的。
感谢观看。
至于理念，东野其实是很极端的那种。
应该是价值至上的那种，获得自己认为可以报酬就可以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