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命》西荒木庄

9、祀命篇（9）

　　“寒夙哥哥，救我，救救我，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我没有……”

　　寒夙跑上前去想要抓住小冤魂的手，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但是一把大火蹿起，把一切烧作了虚无。

　　“寒夙，我带了两坛桂花酿，共饮可好？”阎王满眼温柔，出现在了寒夙身后，从后面搂住了他。

　　“寒夙，别逃了，你心里明明喜欢我。”

　　寒夙猛得转身，身后哪里有阎王，不远处却站着一个穿着宽袍大衣的人，他背着光，看不清脸庞，但能看到他的衣摆冗长，层层叠叠，白色的里子绣着金边，神圣而高洁，而他手里的法杖更是如能参天，光芒万丈。

　　那人道：“寒夙，你勾结邪灵，残害苍生，你可知罪！”

　　寒夙的手指一紧，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恶鬼，我没有害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那人邪笑，慢慢从光芒中走了出来。

　　“就凭，我就是你。”

　　寒夙看清了那人的脸，美艳绝丽，但又邪气逼人。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嘴角的邪笑便更加得放肆，他走到了寒夙跟前，眼神中泛出盈蓝的光芒。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他道。

　　寒夙伸手想要推开他，但是那个“他”却瞬间化作了青烟，消散不见。

　　“寒夙！”

　　“寒夙！”

　　寒夙猛然惊醒，坐起身，已经满身的虚汗，床边的阎王正抓着他的手腕，眉头紧皱。

　　“我没有想害人……”寒夙喃喃道。

　　阎王伸手理了理寒夙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前发，道：“我知道……”

　　寒夙平静了一会儿，这才去思考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只记得自己似乎被人下了药，后面的就只剩下不愿去回想的记忆，但是为什么如今阎王又会在他的身边呢。

　　他的里衣已经换过了，绸衫像是被洗过了，正晾在一旁的木架上。他打量周围，这里似乎是一间禅房，屋子里侧的屏风上写着“尘灭”，“缘了”，“清明”，“灵均“八个大字，还有几个佛团整齐地列放在屏风之前。

　　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尘香的味道，令人心静。

　　寒夙的身体已经无碍，他想起了那个金爷口中叫做“三日淫荒”春药，身子又不禁一颤，他抬头看阎王，想从他眼神中看出点什么，但是只是枉然。若是自己和阎王做……做了……阎王总不可能还是这么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吧。寒夙放心地想。

　　“我……”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一愣，寒夙急忙道：“你先说。”

　　阎王把手伸到寒夙面前，手心里是一只耳坠，金色的耀石，润泽光滑，做工确实精致，正是之前的“流目盼旧人”，道：“我不是要送哪个女人……这是送你的。”

　　“送我的？”寒夙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他觉得难受至极，如今他似乎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阎王殿下了，他甚至想脱口而出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只是愣在原地，能有什么意思呢？难不成阴间的最高掌权人阎王殿下会喜欢自己不成？红颜祸水镇上这么多美艳绝伦的女鬼，哪个还比不过他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人人喊杀的罪人。

　　况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若不想要，扔了也罢，我本就是买给你的，从没想过送别人。”阎王道。

　　寒夙低头，笑得有些发酸，道：“你就不生气么。”

　　阎王道：“生什么气？”

　　是啊，生什么气呢？当时生气的人不是我么。

　　寒夙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帮我带上。”

　　阎王一怔，恐怕是没想过寒夙会这么说，他倚身靠近寒夙，足足带了两分钟才把耳坠带上了寒夙的左耳。寒夙能感觉到阎王的小心翼翼，不想弄疼了他。

　　阎王靠他很近，寒夙一眼就撇见了阎王衣领口半遮着的红痕，急忙推开他，道：“带好了……便……便就好了。我……渴了。”

　　没一会儿，有几个和尚过来敲门，送了一些热水过来。现在已是黑夜。

　　阎王在茶壶中泡好了茶，又把热毛巾递给寒夙，寒夙擦了把脸，道：“这里可是拂尘寺？”

　　阎王诧异：“你知道？”

　　寒夙起身把衣服穿好，道：“阎王殿下也别看不起人，我虽然平日里无甚作为，但这次既然想把这案子断了，自然会好好地查，你以为我来人间就是来消遣欢娱的么。”

　　阎王道：“我没看不起你……你别总是会错意。”

　　寒夙坐在茶案旁，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阎王面前，道：“想来阎王殿下早已经知道了不少东西，是不是该与我讲讲？”

　　随后阎王便把这次案子的情况细说了一番。和寒夙想的也差不多，那个盛家的仙子娘娘根本不是什么仙子，而是阴间逃出去的幽魂，她作祟害人，又把这些恶事嫁祸给了盛泽云这个不过五岁的小孩，五岁的小孩能懂什么，自然是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白白冤死。

　　原本这案子还轮不到阎王亲自查，但是偏偏这个仙子娘娘不是一个普通的幽魂，她就是前一阵子从灯司局偷跑出去的婢女，名字叫做莲香，她偷跑出去之时，还偷走了灯司局的红尘剪。

　　红尘剪和金铃、流灯盘是灯司局的三大灵器，金铃用于掌灯，可令走马灯脱出魂体，流灯盘可令走马灯转动，生前所有景象便可一一展现，而红尘剪少用，它可以裁剪走马灯中的记忆，甚至取走整个灯芯，是最为妖邪之物，若是心术不正的人用了它，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阎王知道红尘剪丢失之后，直接查处了灯司局。灯司局的掌使秦申被革职，副使官员也一律更换，阴兵首领凉晁则即日率阴兵去人间抓捕莲香。但是没过几日，凉晁没有带回莲香，反而带回了被冤死的冤魂盛泽云，而盛泽云的走马灯早就被红尘剪毁坏。

　　如此一来，这个案子便就扯大了。如果直接缉拿了莲香，那么盛泽云的冤屈便就无法澄清于人间，到时候这小冤魂便只能魂飞魄散。但多留她一日在人间，又不知她要害多少人。

　　阎王道：“那婢女用死灵做灯芯，油灯可万年不灭，让盛家一夜之间从穷苦人家成了景陵郡的富商，但是人间哪有那么多死灵，等再也寻不到死灵之后，她就打了活人的主意，用红尘剪偷取人的心魄，手段残忍不堪。”

　　寒夙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道：“谁又能想到她如此手段残忍竟然只是为了做万年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阎王摇头道：“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寒夙又不禁想到了秦申，竟然是因为这种事被关进了幽鬼坟那个肮脏不堪的地方，道：“这是那个婢女一个人的恶，殿下又何苦要连累了整个灯司局，之前灯司局的秦大人恐怕更是不知情的。”

　　阎王表情平淡，又倒了一杯茶，道：“婢女有错，但是灯司局保管灵器失当也有错，秦申作为灯司局的掌使又怎么能逃责，错了的事总要有人为其付出代价的。”

　　寒夙沉默良久，冷冷道：“那我呢？恶鬼寒夙呢？他的错事为何没有付出代价？”

　　禅房里的油灯一闪一闪，跳动着不安。

　　阎王就这么看着寒夙，没有答话。寒夙似乎都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痛苦。

　　答不上来么？恶鬼寒夙，罪该碎魂，你怎么倒封他做了个大官，你倒是说啊。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破了禅房里的死寂。阎王起身开了门，一个身穿铁甲的人进来便单膝跪在了地上，是凉晁。

　　凉晁叩了首，看都没看寒夙，起身道：“殿下，人已经找到。”

　　阎王道：“活着？”

　　“活着，现在过去么？”

　　“现在过去。”说罢阎王回头看了一眼寒夙，寒夙端着茶杯没有看他。

　　阎王道：“我去去便回，有事你可以用阴火烧书找我。”

　　寒夙只是“嗯”了一声，随后阎王和凉晁便匆匆离开了。

　　人找到了？什么人？寒夙不知。他又莫名地叹了一口气，他以往见阎王，不是喝酒就是闲聊，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一起办正事，又或者说他以往也从来不办正事，阎王竟没有把他革了职，也难怪小鬼们说闲话。

　　阎王平日里在做什么，他更是一概不知。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阎王什么事都知道，就在他还在烦恼小冤魂的走马灯到底坏在哪的时候，阎王早就把这冤案其中的因果关系理得透彻。

　　“寒夙竟然来查这冤案了，真是个笑话。”寒夙自嘲道。

　　一人无聊，寒夙便把安魂珠里的小冤魂放了出来。小冤魂吵着要吃糖糕，寒夙便向门外路过的和尚讨要了几碟糕饼。

　　拂尘寺就建在泠水河旁，月光微凉，从这间禅房的窗口望出去还能看到粼粼的水光。不像白日城中的繁杂，拂尘寺像是能拂去世间一切尘事，静如止水。而从禅房门口往去，则是一片樱树林，一座高大的佛塔立与其中，抬头仰望，只觉得自己微小如沙粒，不足道也。

　　几个时辰流沙般消逝。阎王依旧没有回来。寒夙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等他。

　　子时正刻，突然外面一声巨响，一道强烈的白光一瞬间把整个黑夜照成了白昼。寒夙走到门外廊前，只见一道光柱从佛塔旁窜起，直入云天，万里云层黑白层叠，仿佛天都裂成了碎片。

　　没几分钟，嘈杂声纷纭，脚步声杂乱。

　　“这是什么东西！”

　　“妖术！盛家那娘们使的妖术！她还没闹够么！”

　　“盛家的人不是都把她绑起来了么，怎么又让她跑出来了，还有完没完了！这女人也该上焚妖台！”

　　“仙子娘娘呢？她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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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夙哥哥！寒夙哥哥！”

　　寒夙听到小冤魂的惊叫，一回头，发现小冤魂的全身都开始发出怵人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