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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以安 ...

  •   逛荡到天黑,赊了两坛子劣酒回家,没想到女人还在。

      屋里已经收拾过,依旧灰败的墙壁、靡坏的炕席、熏黑的炉灶,却无端顺眼起来。女人身上穿着他的汗衫,两条裤腿卷上一半,露出纤细的脚踝。

      看她踝骨曲线,想起中午猫爪挠心的叫声,老五把酒坛撂下,“怎个意思?”

      “说了,管吃管住就行。”女人目中有珍珠的光泽,细看男人脸廓。

      确实与他三分相似,白日里不是幻觉。扭脸从灶上端出一盆稀粥,两盘炒青菜,“尝尝。”亲疏不辨的语气,像过了半辈子的无话夫妻。

      老五看看她,坐定,挑起一筷头儿菜,刚嚼一口就吐出来,笑了:“操,还没我弄的好吃。”

      女人垂目,“以前没做过。”

      老五蹭蹭髭上的青茬,一口一口吃菜,声音含混地问:“叫什么?”

      “凤凰。”

      老五啧一声,这名字太大,即使落架也不该落到他家。老天爷瞎了眼,把一个黄花闺女给了他这个狂酗乱赌的癞子糟践。接着问:“多大?”
      “十九。”

      “比我小十岁呐。打哪来?”
      女人不响了。
      “老子娘呢?”
      凤凰定定看着他,目光似痴似呆。

      老五长得不丑不俊,不招女人喜欢也不惹女人讨厌,却从没被一个女人这样看着。他挑开封布灌一口酒,身上热起来,自己接口:“苏淮口音。”顿一顿又说,“行。”

      一个字,接受了来历不明的女人。

      其实他自己也来历不明,人人叫他老五,不知他姓什么,在此地落户五、六年,主业是喝酒耍钱,高兴了才上山砍些柴卖,或给人帮工,挣几个铜板糊一张口,话少得一年写不满一张纸。

      好在女人看上去也不像话多的人。

      凤凰在炕桌对面坐下,土墙上映出一个浅灰秀影,唠家常似的说:“下午来了一个婶子,说是住在隔壁。”

      老五挑眉,“干什么?”

      “问我是你什么人,说了你不少事。”

      “说什么?”

      凤凰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神情,“说你赌钱博命,喝酒打人,叫我——”

      “叫你跟她儿子,是吧。”老五感到好笑,挤出的眼纹里藏着不屑,“我不管你是干嘛的,也不管你是留是走,但要想好,这前后几条巷子人家穷光棍多,留下来招眼,我可没耐烦帮你挡闲。”

      “我是你女人。”

      一句话镇住了老五。

      老五惊异地看着“他的女人”,她的镇定不像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而像一个经历了千番世故,老到不能再老的婆子。她那双眼睛,太静,陷进去,会忘记脸上骇人的血疤。

      老五莫名来了兴致,更让他玩味的是她接下来一番话。

      “留下来,是想正经过日子。知道你喝酒赌钱,不管,但有几条:第一,不准动我赚来的钱去赌;第二,赌输了砍手断脚都好,不准卖老婆;第三,身上有酒气,不准沾我身子。”

      “约法三章啊。”老五扔了筷子,“第一,你有什么赚钱的本事?第二,你是我老婆吗?第三——”

      他抓起酒坛猛灌一口,跨步压住女子,故意将酒气一分一寸喷在她脸上,声如挑逗,却有山的压迫:“你装什么贞节烈女?”

      凤凰挣了几下,身上有山的压迫,动不得,眼神依旧镇定:“我不是贞节烈女,所以,不会任你欺负。”

      纤薄的身体宛若石缝里一束竹茎,老五若想欺负她,她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老五没有。他沉寂多年的一颗心被女人的眼神搅动,这样平常的一天,一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翻覆了他的天地。

      这一夜,两人画席而卧,相安无犯。

      次日,如老五所料,杨老鳖和臭豆腐张早早提着酒菜上门。臭张身上的臭气居然不见了,一见面挤眉弄眼地凑到近前,“五哥,昨晚艳福不浅呗?”

      老五睨着牌友,跟着笑了一声。

      杨老鳖趁热打铁,露形地向紧闭的屋门张望一眼,涎皮赖脸道:“还没起呐,还是怕人啊?老五,咱都是好哥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你走了运道白捡个女人,我们哥俩还是高梁杆儿剥皮——光棍一条,要不然这样,你看你……让让?”

      “让让?”老五斜头勾挠眉峰,又笑一声:“好啊,你想怎么让法?”

      杨老鳖顿时喜形于色,撞着同伴肩膀嘿嘿不停,忽觉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老五在笑。

      从认识老五那天起,没见这个人笑过。

      他尚且纳罕,臭豆腐张突然大叫一声,血顺着小臂一条口子淌出。老五不知从哪儿抄出的柴刀,反手敲在杨老鳖身上。

      酒坛子一声碎地,在杨老鳖的感觉里,刀柄只是轻轻在他衣布上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却是骨断的痛感。

      “哎哟操你大爷的!不行就不行,动哪门子手啊!”斜托着肩膀对比臭豆腐张的伤势,杨老鳖撒泼:“他就挂点血,你他妈的把我骨头都撅了!”

      “你话多。”老五面无表情,柴刀向前探出一分,薄刃接住旭日的光芒。

      两人嘴里发着狠,转身就跑,沉冷的话音从身后追出:“把话传出去,谁再来闹,我的柴刀在这儿等着。”

      小院恢复了平静,老五转看紧闭的屋门,心想:这么大动静,她还没醒?还是怕人?

      就此安顿下来,此后的夜里老五身边多了一团热气,带着安神入梦的淡香。四围的混混有的说老五被狐狸精给迷了,谁去招惹就要拼命,也有的说他那女人实则长得比夜叉还难看,无论如何,没人愿意上门讨晦气。

      凤凰找到一个浣洗的活计,小院多了两条晾绳,终日充斥皂荚的气味。老五几次路过,看着木盆前搓洗的身影,姿势和做饭一样蹩脚。

      他上山打柴的频率勤了些,可是压不住赌瘾,上千个混生梦死的日子积重难返,和杨张交了恶,就自己去镇上的赌坊,小钱小玩,虽有输赢却剩不下,全进了赌坊老板的口袋。

      这日晚间,老五输光了回家,凤凰和往常一样,已经做好饭,与平时不同的是桌上除了两碟青菜,多了一盘酱肘子。

      今天什么日子?老五想了想,哦,立秋,可立秋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坐下问:“买肉了?”

      凤凰“嗯”一声,“想肉吃了。”

      相处月余,还是这样不亲不疏的问答。老五盯着女人的手,见面第一天,他就是拖着这双手把人抱上炕,那时她的手豆腐一样滑……

      水至清至柔,却毁了成日泡在里面的纤纤玉手。老五想起镇上首饰摊儿的宝石戒指,虽是玩意儿,但带在她的指头上会好看,想着赢了钱就买给她。她从不张口要什么,但是买回来,她也会高兴吧。

      等从赌坊出来,他身上已经一个子儿都没了,于是顺理成章忘了这茬。此刻看见闪着油光的肉,皴着红皮的手,又想起来了。

      “洗衣钱买的?”老五不知为何要问这句。

      凤凰又从鼻子嗯出一声。她吃肉的样子很凶,但不讨厌,有馋嘴孩子的天真。见老五不动筷,自然而然地夹到他碗里。

      老五吃了,酱汁入味,比她做的不是太咸就是太淡、不是没熟就是糊了的菜好吃不知多少倍。肉块嚼成肉靡,在嘴里迟迟不咽,心想:我什么时候要靠女人挣钱吃肉,我天生就是这样下贱混蛋?

      三碗酒压下哽喉的肘子肉,老五抬眼注视女人的吃相,冷不丁地问:“怎么从不劝我戒赌?”

      凤凰愣了一下,也抬眼看他,伤疤挨上嘴角的油星,不再狰狞,像个小女孩撒娇的样子。

      她没听懂,老五解释:“见面第一天,你说正经过日子。正经过日子人都劝爷们学好,你为何从不劝我?”

      凤凰睫毛轻动,似有笑意:“轮到人劝的爷们力蛮,急了会打人。”

      老五:“我打过你吗?”

      凤凰真正笑了,柔长的脖颈像破冰的蕊芯轻颤。这么多天,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雀跃的光点,而不是作古老人般的镇静。

      听她轻巧巧说:“真想学好的人,不用人劝。”

      她的目光柔柔向下,下巴尖巧而不伤人。老五很想摸一摸,却忽地一扔筷子,摔门而出。

      凤凰怔住,眼光一息一息黯淡。

      独自一人吃完饭,凤凰收拾着碗筷,老五带着一身疾跑后的大汗回来了。他把人挤到墙角,目光如捕兔的苍鹰,喘着粗气道:“酒气散了。”

      凤凰眼亮如星。

      次日清早凤凰起来收衣,发现晾在院里的衣服全被划破。她呆立一阵,忽然背后一声咳,老五踩在门槛上,赤裎的胸膛挺直,“以后我养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五哥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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