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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卓青当夜辗转反侧,失眠到天明。

      “司予……?!”
      甚至大半夜的,听见房间里突兀一声脆响,便猛然坐起。

      她以为是有人进房间,慌忙四处找了一圈,最后却发现只是没有关严的窗户被风吹动,轻磕窗框的动静而已,怅然若失地站在玻璃窗前——

      彼时是凌晨三点,四周万籁俱寂。

      卓青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盯着那扇放纵狂风的窗口,明明被蒙在黑黝黝的阴影中,却仿佛一面镜子,让她在暌违多年后,第一次开始直面这个站在黑暗里的自己。

      病态的,偏执的,倨傲的,狼子野心、苦苦谋求算计的……

      眼前场景一变。

      她莫名其妙地,竟回忆起当年她嫁进纪家时的场面。
      老宅张灯结彩,城中人人拜贺,出席婚宴的名流如织,堪称空前盛宴。

      而身着中式喜服、一身红嫁衣的她,掩在凤冠底下的脸堆满粲然笑意,不拜父母,只规规矩矩地靠在纪司予身边,给纪老太太敬了三杯茶。

      老太太轻轻握着她的手,满面慈爱的笑容中,眼神却比冰还要冷。

      这昔日出身于名门大家、十足十的海派闺秀对她说:“孙媳妇,奶奶告诉你,以色侍人啊,色衰而爱驰,你可得要当心。”

      “……”

      “虽说靠美色的确可以带来一时的好,可以带来一段看似体面的婚姻。”
      老太太攥紧她的手,塞过一个红包,“但虚情假意,贪慕虚荣,一旦丢了人心,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虽怨毒,却多少有些过来人的道理在。

      可她那时太年轻,能走到嫁入纪家那一步,只觉得万事万物都顺心顺己,即便是听出来了老人的三分警告,也没真真正正往心里去。

      只是接过红包,恭敬地将最后一杯新媳妇茶举过头顶。
      所谓成竹在胸的得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太太便也笑,接过茶轻抿一口,放下,将卓青和纪司予的手齐齐握住,将两人的手叠在一处。

      那时她说的是:“奶奶祝你们白头到老,相敬如宾。”

      时至今日,当年年少轻狂的恣意粉碎已久,这时再回想,卓青已经记不起、更猜不到,那双浑浊衰残的眼睛里究竟看见了怎样的未来。
      却忽而恍然明白,当年看似放过他们一马的老太太,原来已经对她这个粉饰太平的“骗子”,施以最深的诅咒。

      更可悲的是——

      这个诅咒似乎应验了,在纪司予认清自己的真面目以后。

      在“骗子”承认自己其实动心之后。

      =

      直至天光乍破,卓青一直缩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床角发呆,原先隐隐约约想过放下架子去找人的念头,悄摸间便扬灰般散了。
      后来熬不住,迷迷蒙蒙睡着,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她呆坐在床上醒觉,眼神逡巡一圈,最后落定于桌上那盒凉透了的茶饼、一点没动的牛奶和姜汤。

      脸色几经变化,心绪不得而知。
      末了,她却还是决绝地一掀被子起身,扭头进了浴室。

      宽阔的洗脸台上,除了她自己那堆占据半面江山的洗漱护肤用品,多出来两件,显然是昨晚纪司予匆匆用过的。

      看着寻常,实则在这个家里,已然是久违。

      卓青:“……”

      她对着镜子深呼吸片刻,之后弯腰,往脸上泼了好几下水。

      简单的做过清洗,调整好表情,便又像个没事人似的,一边用美容仪提拉两颊,一边摆弄着自己满满当当的昂贵的护肤品。

      保湿,水乳,眼霜,面膜……林林总总,能摆在最前面最显眼位置的,几乎每一件都是依照她的肤质在法国定制,造价不菲。
      以至于旁边一整个橱柜的大牌护肤品,和真正的手工定制比起来也难免相形失色,大多难逃买回家大半年也未曾启封过、最后随手赠给家中女佣的命运。

      她不在旁人面前泄露情绪,便只能通过泄愤似的往脸上涂保养品来得以喘息,却不想刚摆开架势,隔着虚掩的浴室门,主卧外,又传来隐约几道敲门声。

      “太太,起床了吗?”
      是宋嫂。

      “四少吩咐让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松饼,还有白粥、生煎……”妇人的声音顿了顿,再开腔时,显然有些暧昧,只放轻声音问,“还没起吗,是不是昨天晚上太累了?”

      轻也没轻到哪去,足够楼上楼下听个清楚明白。

      殊不知,这话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撞在了卓青的枪口上。

      她把美容仪一扔,“砰”一声,险些把大理石的洗手台都砸出个缺角。
      再怎么心情难堪,最终还是忍了又忍,换上模具、拖着自己的石膏腿坐回轮椅上,艰难靠近了门边。

      开个门缝往外头看,一眼便瞧见宋嫂喜上眉梢的脸。
      这感觉类似皇帝临幸后宫,第二天掌事嬷嬷堆着笑容来报信:娘娘,您得宠啦,皇帝可疼您了,瞧瞧这赏赐,简直是光耀门楣!

      完全忘记了她现在理论上还是个半残废的事实。

      卓青的脸色愈黑,只问:“纪司……四少呢?”

      宋嫂答:“等了您好久也没下来,公司临时有事,就先去处理了——对了,少爷走之前还特别安排过,让咱家的医生在楼下等着呢,说是再检查一遍,要是没太大事,索性在家里养着,医院那边,来去不方便,就不去了。”

      “……”

      “先生这是尝到甜头啦,”宋嫂冲她笑,一副过来人什么都懂的表情,“只想着天天能在家里见着您,我说嘛,夫妻吵架,床头打床尾和,哪里有那么多麻烦事。”

      又来了。

      卓青心中邪火一下被吹得狂舞,只得暗自腹诽:什么尝到甜头了,不过是告诉她没必要再演这出戏,该用到的借口都用到了。
      非要再加上一个原因,也不是为她,而是医院里的沙发实在不好睡。

      可碍于面子,她还是没否认,草草敷衍几句,便开门放了宋嫂进来。

      妇人先把一托盘的早餐放定桌上。
      热热络络地,又转身去帮卓青推轮椅,就是这短短一段路,也没忘念叨:“太太,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你们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呢。”

      ——看来纪司予藏得很好,起得也早,连昨天两人分房睡的事都没露馅。
      卓青一边听,一边埋头喝粥,没搭腔。

      宋嫂照顾她惯了,坐在主卧内的小茶几旁,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起身开了个电视,调到本地的财经频道。

      电视的音量调得适中,卓青喝粥的声音轻得难以察觉。

      而宋嫂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慈爱,怜惜,也难藏些许的猜忌。

      “太太,”许久,才试探性的,又进一步的劝慰,“这人都常说,趁热打铁,虽说,啧,我也知道,两年前的事是你们心里一道坎,但你们现在又终于住在一起,总算是迈开一步。不管少爷的心态有什么变化,你听宋嫂一句,就像当年少爷为了你那样,你也得……”

      “阿嫂,您是打小看着司予长大的,应该很了解他。”
      卓青听得烦了,却直接打断对方:“怎么,连您也觉得两年前,我是因为没了孩子才被纪司予抛弃的?”

      家里一向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眼下女主人这样毫不遮掩地把话摆出来,倒吓了宋嫂一跳。

      她满脸都写着“可不是吗,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嘴上却安慰:“太太,您想到哪去了,什么抛弃,只是工作安排,少爷太忙了,忙起来就忘事。”

      哦。
      所以把自己划归在“忘事”那一栏,听起来没有“弃妇”那么伤人?

      卓青的脸色比她碗里的白粥还白上一个度,感觉像是抽血过度的病人,面皮里都透着青色。

      宋嫂见状,连忙适可而止,“算了算了,不说了,是我多嘴了,您吃——”

      “你当时就在医院,就在我的病床边上,”没想到,向来秉持优雅到底的纪四太太,却抢在她前头开始翻旧账,“难道又聋又瞎,没有看到他宁可丢掉和卓家八亿的合作项目,也要赶到医院确认我脱离危险,没有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只要你没事’,他说,只要我能看开,他什么都会迁就我?!”

      她控制着音调,不让外头仆人听到,声音却越来越轻慢倨傲:“你现在来教训我了,宋嫂,你知道什么你就来教训我?”

      室内静了半晌,宋嫂的脸也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半晌,女人只沉下声音,像是提醒,“而且,太太,我说过,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为什么不?如果我不说,你们这群人不是每一个都觉得我是因为那个孩子才成了弃妇?!”

      她死死捂住肚子,眼眶沤成血一般的深红。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我在你们眼里的价值就是那个孩子?”

      卓青许多年都没竖起来过的一身尖刺,在这个寻常的上午,突然就爆发了。

      她的脸上写满近乎令人畏怖的倔强,她觉得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些事背后、惹来他们最终分道扬镳的根本原因,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占理,这些人还要试图用纪司予拒绝的方式来说服自己,她的脑袋热到几乎当机爆炸,不着粉黛的脸同时涨得通红。

      宋嫂盯着她,不说话,等她冷静。

      见她仍然不依,便索性把快要冷了的生煎往她面前推了推,宋嫂说:“吃早餐吧,别想那么多了,太太。”

      被拂开。
      宋嫂又推。

      再被拂开。

      宋嫂指尖一顿,忽地端起盘子,把生煎倒进了垃圾桶里。

      卓青霍然抬头。

      眼前宋嫂那副温柔慈爱又热心的样子,好像一下和趾高气扬的顾姨重合。
      相似的嘴脸,同样的冷漠,此时此刻,宋嫂却只是很平静的对她说:“太太,虽说我第一次见您,您才到我腰这样高,但八年前,司予第一次把您带回老宅的时候,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您。”

      卓青冷声答:“但我一点也不记得你们。”
      话里冒着刺,带着敌意和抗拒,明摆着不想回忆过去。

      不识相的宋嫂却不管这些。
      她的话冰冷又残酷,一字一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太太,三个少爷里,四少和他父亲最像,都是认定一个人就不撒手的性格。”

      宋嫂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向远处,没个落点。

      “他的童年过得太苦,母亲病逝,父亲也随之而去。再加上他生下来,背上就——总之,他从小就被当成不吉利的怪物,将军和老太太起初都觉得他才是不幸的源头,想着眼不见为净,就刻意把他塞到看不见的地方。哪里想到,他就是在那地方遇见了你。

      “你运气很好。施以小恩,他还你大报,失而复得,哪怕你根本不记得他有什么可报答的,他还是拼了命把你捧在心尖上。这点,你说得对,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从老太太那艰难得到的信任、还是在纪家的地位……甚至是你们的孩子,在他眼里都是‘其他’,他那时候对你好,好到让人害怕。”

      宋嫂说:“你心里很清楚他付出了多少,太太。”

      卓青的拳头攥得死紧。
      她几乎可以预言到后文,想象得出宋嫂没大没小的斥责,她在心头设想了几十种报复的方法,预备端起主人的架子。

      那口气就凝聚在她喉咙口,只等着最后的触怒。
      可最终,她听见的是一声平静的叹息。

      “太太,”宋嫂说,“……但践踏别人喜欢得来的偏爱,有朝一日,总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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