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卫何何早

13、白兔

　　南方太适合混日子，终日慵懒，如同无孔不入的细雨与暖阳。
　　总以为大战在即，闲极无聊中为两个男人提心吊胆。两只猛虎深入狼穴，伤敌难免自损。
　　江平如有闪失，我得多心疼。
　　沈存倘若受伤，除了心浑身都疼。
　　真的好难选啊，只能囫囵祈求一个都不许有事，回来继续折磨我。
　　向沈存表达了接连几天食之无味的困扰，毫无例外地被鄙视。我知道不值一提，但好歹请你做出感动的表情，让我不觉得自己过于多余。
　　尤其是知道你不是担心我，就别装了的眼神，简直可憎。
　　“明日出发。”
　　“去哪？”
　　“逸泉山庄。”
　　非要问才肯说，装酷很有趣么……
　　许久不以沈夫人的身份外出见人，着实认真打扮一番。走过市镇，穿过远郊，跋山涉水，走了一天一夜。果真是山庄，远远瞧见山脚下一处人家。
　　没啥感觉，就是对不起这一身行头，早知是个农家小院，头巾一包完事，何苦梳那半晌的头。
　　江平未曾扣门，门先开了。一个俊朗的少年，不对，曾经俊朗的少年，如今算是个眉目英挺的中年人，粗布衣衫掩饰不住一身贵气。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江平，颔首：“想必是江公子。”
　　“这位沈公子。”江平代为引荐。
　　沈存颔首：“贱内。”
　　我略略施礼，大家年纪相仿，都不是热衷客套的人，分宾主入内。
　　这个易如宏，就是他们说的易家唯一神智清明的人？江平走在我的身侧，轻声：“你累了，不如院里坐一坐，吃些瓜果解渴。”
　　四下一瞧，果然到处结的鲜美诱人的果子，有的叫不上名字。这老易很擅农桑嘛，和江平一样，安贫乐道又总能变出衣食住行的花样儿来。
　　“她不渴。”沈存与之对视。
　　丢人，路上平安无事，顺利到达反而争锋相对，要在人家门口打起来吗？我扶额：“饿了。”
　　新鲜甜瓜做的糕点，很合本宫心意。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着来言去语。起初还好，渐渐的有了分歧，越发话不投机。
　　江平道：“听说易兄年轻时是暴脾气，沈兄也是急性子，事已至此，无非易兄肯不肯帮忙而已。”
　　易如宏道：“要看怎么帮，一臂之力还是一捧黄土。隐忍多年，苟且半生，活到这般年纪，不是为了一了百了。”
　　沈存道：“作法自毙者，一了百了是善终。”
　　来的途中听江平说过易如宏的故事，这个易家唯一的正常人，年轻时十分不理解父辈所为。每个年轻人都做过唯我独尊一统江湖的梦，正因如此，更加抗拒父辈的下作手段。清醒，独立，抗争，耗尽半生力气，换得最想要的自由。
　　沈存的话总是难听，却总是对。易家作法自毙，这位公认的继承人再避世，他的世界也将随之颠覆。
　　是个可怜人，苦苦求得的自由，何尝不是一种枷锁。
　　这么看的话，江平趋之若鹜的自由，大概也是困住自己的绳索，只是不自知。为获自由费尽毕生心力，也许反被其禁锢，不得解脱。
　　易如宏道：“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被生下来有什么错呢？祖祖辈辈，身边的人始终告诉你，我们是最出色的家族，你们每一个人作为最优秀的子孙，肩负着让这个家族世世代代闪耀下去的责任。没人怀疑，并以牺牲为荣。阻碍他们的人，连人都不是。”
　　江平道：“所以你更需要一个机会，也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易如宏微微一笑：“我恨易家，我也姓易。”
　　沈存道：“是药三分毒，毒药在大夫手中或成解药。”
　　一片死寂，易如宏像在思考，又像发呆。说动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他们已做好奋战几天的准备，心知一时半会走不了，我退出来，百无聊赖地院里溜达。
　　一只白兔一蹦三跳地蹿进草丛，又来一只……大白兔。
　　不是兔，是人啊，这老眼昏花。易如宏何时返老还童，还换了身雪白衣衫？这般姿色行走江湖还不迷倒一片！
　　“姐姐。”少年彬彬有礼，虎牙微露：“你是父亲的客人吧。”
　　少女般的梨涡浅笑，居然不显突兀，不过显然不是易如宏了，我端详道：“易公子，幸会。”
　　坐在梨树下喝炒米茶，起初只当打发时间，聊得多了发现这孩子蛮有趣，与人交谈全然没有隔阂，一盏茶的工夫，只觉一见如故。
　　小易说，老爹年轻时宛如一把出鞘宝剑，光华夺目，不可逼视。年幼时隐约记得他为人处世十分直率，谁的面子也不顾。再年长些，渐渐变成这样，真是一言难尽。你们远道而来，怕要失望而归。
　　“那么老爷子年轻时，想必最瞧不上听天由命优柔寡断的人。”
　　小易一愣，木然点头。
　　“人便是这般悲哀，始终免不了要做自己鄙夷的人。”
　　相谈甚欢，突然遭遇冷场，小易整个人黯淡下来，许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