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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镇 ...

  •   大齐嘉平四年,河东路云中府设榷场地,名为泉安镇。
      泉安镇这个镇子不算大,两山夹一河,沿着河南北走一程,看见南北两关就算头了,地形险要,榷场设于此似乎显得冒险。这原因要从泉安镇自己说起:泉安镇是有乌金——煤的,以煤冶铁,铁质比一般炭高得多,农具能多撑五六年不是问题,原本是可以因煤而富的,只是位置不对——细柳渊败后,此地太靠近交战线了,挖出煤可能都是给蛮人预备的,朝廷遂下令禁此处民间开矿,只许边军开采,且数量、用处都要严格限制核查。这么做无异断绝民利。为了安抚百姓,官府稍作妥协,把榷场开在此处,算作补偿。
      边关险镇与开放榷场同时加在一个镇子上,无异于既要什么人都来又不能让什么人都来。
      二律背反的微妙性质,练就了泉安镇居民一双双分辨忠奸的火眼金睛,举凡镇子上的居民上报某某是奸细,那八成这个人就是奸细;而如果认定某人是好人,那一定也错不了。
      比如这个叫魏四成的教书先生。
      四年多前,魏四成在泉安镇落脚。恰逢细柳渊新败,百里膻腥,把原本不太算边境的泉安镇竟也划成了极边重地。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就算镇子上有半辈子的生计,也都想着往出搬,魏四成却逆着方向到此处落了脚。此人天生目力不佳,鼻子舌头几乎是摆设;兼之是个面瘫,几乎不笑,也不大说话,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寒凉严肃的气息;人年轻得很,却偏要留八字胡山羊须,一件剪裁不大合身的旧长衫挂在身上飘飘荡荡,却一定要把所有的纽绊系的平整板正,活脱脱一副从四书五经里扣出来的古板先生。
      这号古板先生在边关小镇里,往往落不住脚。不过凡事皆有例外,从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就没有人嫌弃“四成”收成不好的谐音,反而把闹闹腾腾的猴皮孩子扭送过去认字念书打算板。一群猴鬼进了私塾,疯都快疯上天了,吵吵嚷嚷的直能让隔壁陶娘子拿着锅盖来敲人,四成却只是不理,闹久了猴鬼们自觉无趣,便有几句能飞进耳朵;飞进去几句后,便觉得四成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全然不拘于书本之上,比他本人生动有趣多了。魏四成的书房相当随意,任来任去,上够两个月的再收束脩,即或忘了也不拘,家长要记得就记得,不记也无所谓,只有一个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必无课。如此教书肯定不够在镇上混个温饱的,此人却是多才多艺,会一手好字代笔家书写对联,会医兽病,会修理农具,会校正漏壶,会檠弓弩,这么一套多面手下来,日子过得也可以了。
      这么一个人在哪不好,非要来北地边镇挨冻。
      更奇的是,四成不是一个人晃荡来的,来时他身边还带着个十岁孩子,大名兆桓,既非父子,也不像兄弟。那孩子自己一个人时倒还显不出什么区别,只是一放在同龄的孩子堆里就立刻显眼——显得过分的沉静和稳重了。邻人对此多觉诧异,正经去问时,虽见魏四成虚与委蛇不肯直说,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全然不见局促,便也不再多管闲事。那男孩在四成刻意回护之下不几个月,也能说能闹了,这篇话题就算轻飘飘揭过。
      至于魏四成自己的来头,泉安镇的邻人们或多或少也有此问。而正经问出来的时候,四成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总会小小地松动一下,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何处有生计。”了事。再有人想问的时候,有人就传出了四成要开班教书的消息。大齐风气重文,魏四成成为了镇子上为数不多的先生之后,就更没人操心他的来路了。
      魏四成的书塾是几间茅屋,与周围的民居一样破烂,唯一显示气度的,大约只有正堂勉强挂在上面的匾额,高书“荟柏书院”四字。书院底下,没有硕学鸿儒高谈阔论,只有一群清贫农户家里的孩子,装模作样地念着和自己的生活没有半分关联的圣人言。

      这天初一,照例不开课。
      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瘦子迈着两条小短腿,飞跑到了书塾门前,熟练地伸手拍门,一边有模有样地喊着:
      “兆桓哥,小弟前来拜访啦,你开门!”
      门内却是一片难得的清静,显然无人。四成茅屋背后有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这棵树上随意画着几个圆圈,一个细瘦少年正站在五六十步开外费力地拉着一张弓。木质的弓只被拉开七八分,少年额头上已见汗水。听到拍门声,少年一分神,木箭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勉强飘了四十步便敬谢不敏地落在地上。少年叹一口气,大是懊恼,却没有再说什么,放下弓箭飞步绕到门前。
      小瘦子看到少年绑着束袖满头是汗,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嘿嘿笑道:“兆桓哥最厉害了,能文能武,还歇都不歇。”
      兆桓温和地笑笑,“麻杆儿,你又来我家干什么?”
      “明天开榷,我娘许我去看热闹了,不过她得看家,让我找个人一块去。”小瘦子觑兆桓脸色,马上补充道,“开榷的时候四叔向来不上课的,耽误不了你功课。嘿嘿,我专挑四叔不在家才来找你,咱俩不说,四叔不会知道的!”说着拍响了自己的胸脯。
      “读书习武都是练给自己的,与旁人知不知道愿不愿意何干。我射箭还没练好,请大娘子叫别人去吧。”兆桓说着就要起身。
      小瘦子赶忙抓住兆桓的袖子,一脸委屈,“可我还能叫谁啊。他们都嫌我……”说着两包泪水已经打着转转,简直要哭出来了。
      “行了。”兆桓无奈地摆手,“我不吃你这套。天天哭给我看,你果然对你娘也敢这样?”
      “我……”小瘦子还待分辨什么,却突然紧张起来了。“先生好。”
      兆桓回头,见一个挺拔的布衣青年站在身后,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瘦子正偷偷地观察着布衣青年的神情,看到这点不多见的笑也是一愣,冷不防正对上对方的目光。
      “吕祯,想去见识榷场?”青年问道。
      小瘦子——大名吕祯连忙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四叔,我想让兆桓哥带我去……”
      青年略微沉吟,兆桓不期看到青年细长的双眼中冰冷的光一闪而过,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却听四成漫不经心地说,“我今天听西边的集上说,北蛮近来不大安分。”
      吕祯一听,只觉得去不成了,眉毛都耷拉了下来,满脸写着失望。
      “蛮人虽剽悍,袭击榷场却无疑自断生路,谅不至颟顸如此。”兆桓脱口而出。他只奇怪这个说法,全然没有注意到吕祯会错了意。
      吕祯紧张地看看四成,又看看兆桓,觉得兆桓这么说就是想带他去了。
      “那你两人就同去吧。早些回来。”四成似乎全不介怀。
      小瘦子楞了一下,随即狂喜地跳着欢呼起来,兆桓却有些失落,径自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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