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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犹生 ...
数九寒天,北风卷着飞雪,一片片刀割般刮脸上,生生的疼,魏娆口鼻冻得通红,扶着墙勉强站立,眼前早已模糊,灰蒙蒙看不清前方的路。
冷风灌入耳中,夹杂着很多声音,哭喊,哀求,怒骂,跑不动的老弱妇孺,被后面涌上的人推倒,然后无情踩踏过去。更有小童惊天动地的哭叫,想要抓住父亲的手,却被父亲嫌弃累赘,一把甩开,一身轻松地往城门狂奔,唯恐慢了一步,大门关上了,只能困在这里等死。
走不动的魏娆干脆不动了,原本混沌的大脑变得清明起来,想着千里之外的老父亲和哥哥们,要是看到她混得这么惨,肯定会骂她活该,然后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
可惜大限将至,她连讨骂的机会都没有了。
城里的人还在跑,黑压压地一波接一波,无头苍蝇般往城门口撞。
跑什么呢?那位大将军不是厉鬼,也不是凶煞,他不会屠城,更不会滥杀无辜,这样无头苍蝇乱撞,死得更快。
外面就太平了?兵荒马乱,饥荒匪患,人吃人的都有。
最后一刻,魏娆想到的居然是那人淡淡凉凉,悲悯又讽刺的两个字,痴儿。
可不是,她也是蠢的,没比这些人好到哪去。
“表妹,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那女人只是个意外,你就原谅表哥这一回,快跟我走吧。”
董璋追了过来,头戴方巾,身着广袖儒袍,唇红齿白的斯文书生样,深情款款望着魏娆,好像心里眼里只有她。如果魏娆目光没有涣散,尚有一丝清明,看到男子这样,怕是要恶心到吐出来。
平庸无能的男人是好拿捏,耳根软,没主见,可这样的人既能听她的,也更容易被别人算计。魏娆只想推开糟心的男人,可恨手上已经使不出力气,董璋这种断了腿的瘸子也能轻易制住她,不过他自己都要靠仆人推着轮椅才能走动,只堪堪拉起魏娆,想带她离开这里,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少爷,不行的,表小姐这样子怎么带,没得拖累我们,到时全都走不了。”
仆人急催,使力推着主子往人潮奔去,董璋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悲怆地唤着魏娆,一声声地仿佛肝肠寸断。
魏娆一点都不难过,反而身心得到了解脱,她即便是死,也不想死在董璋眼皮子底下。
不是不想他伤心,而是怕这人葬了自己,下辈子还跟他纠缠不清,已经眼瞎了一世,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吐尽最后一点心血,魏娆软软倒了下去,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她隐约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嘴角扬起,缓缓阖上眸。
城内百姓逃的逃,伤的伤,亡的亡,浩浩荡荡的晏家军什么都不用做,里头已是一片狼藉。几个衙役晃到了墙角,领头的胖子蹲下身,撩开女人遮住脸面的长发,拿水在她脏污脸上擦了擦。
“哟,这脸干净了,还挺漂亮的,可惜了,也不留着一口气等我们来了再咽,”
“瞧这脸色,估计也没咽多久,不如,”
几人彼此对视,心照不宣。
才要有所行动,一声高喝传来,吓得他们虎躯直颤。
“你们几个围那里做什么?还不把路面清理干净,没气了的拖走就近埋了,有病有伤的搁哪先安置了,我们晏王赏罚分明,军纪严明,你们几个皮勒紧点,少动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是是是,军爷别气,我们这就妥善把人安排了,”
阎王爷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他们这种只有些老弱残兵的小城,毫无抵抗力,不投诚就只能被灭,皇帝换谁不是做,他们这些小破民只要能活命,有好日子过就行。
入了夜,一抹玄色身影疾步行走,没入沉沉夜色,任由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唤在风中飘荡。
“晏随,我一直在等你娶我,不惜众叛亲离也要来找你,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问晏随有没有心?
当然有,不然怎么活,只是数落他念叨他,要他娶妻当娶贤的人已经不在,娶了也没人看,平白给自己找个麻烦。
“手脚麻利点,赶紧挖,这么多死人要处理,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
城郊小树林里,有人声有火光,晏随脚步顿了一下,转个弯走过去,几人背对他卖力挖坑,都没留意他。而晏随随意一瞥,目光落在了一具卷着草席的尸身上,那垂下来的细瘦手腕,有个早已磨得老旧暗沉的紫黑色串珠。
晏随夺过最近男人手上的火把,掀开草席一角看清女人的脸,有一点惊讶,又不是那么惊讶。
他早说了,她是个痴儿。娇生惯养的簪缨小姐,几个父兄都在,即便战乱也能活得不错,只可惜世家小姐任性惯了,为了情爱把自己置于险象环生的境地,走出去了,就再没回头路。
男人转头就要骂,可一看到那张覆面的狰狞面具,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接着又是一声两声,转眼跪了一大片。
“见过大王,大王万福,大王万岁。”
“滚。”
晏随一个字清场。
反正闲来无事,给他煮过一碗面的人,他亲手埋。
*
三月天,春意浓,花开正艳,纷纷扬扬飘落,恰有一片落在魏娆额上,雪肤染粉,长眉妙目,仿佛吸了天地灵气的桃花仙子,闲来无事,到这人间走上一遭。
路过的丫鬟心叹,我家九小姐真美。
路过的婆子也叹,小姑娘俊的哟,可就是眼神不好。
路过的哥哥们更叹,小九这么美,白白便宜董璋那白斩鸡了。
魏娆浑然不觉,抬手摘掉额前贴着的粉瓣,两指用力一捻,再看错人,她就自戳双目。
“表妹,你在哪里?”
一声划破天际的公鸭嗓子,魏娆飘远的思绪被拉回,皱起了眉头。
董璋快步走向她,魏娆往旁边退:“昨夜下了场雨,地面还未干,仔细别摔了。”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闷响,唇红齿白的清瘦少年郎贴着微润泥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魏娆不仅没有上前帮扶一把,反而更退了几步,有点相似的画面,又不尽相同,就像昨日和今日的对比,一度让她有些恍惚。
那时的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地被难民你推我搡,体力不济摔倒在烂泥坑里,一只只脏脚从她身上踏过,侥幸没被踩死,但也去了大半条命,从那以后心脉受损,身体每况愈下。
“表哥,痛吗?”
魏娆居高临下,一只手紧拢着另一只手的袖口,唯恐自己一个没忍住,放出袖箭将少年扎成马蜂窝。
“痛,不,不要紧!”
地面湿滑,董璋两手撑地,沾了不少污泥,忍着恶心的情绪,动作笨拙地爬了起来。
魏娆冷眼看着,分外解气。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随军出征挣前程,也只是在后方当个运粮官,偶尔遇到一次突袭,毫无招架余地,摔胳膊又断腿。她历尽艰险,终于寻到养伤的未婚夫,可一推开内室的门,心儿凉透。
陌生女人衣衫不整地下床,以胜利者的姿态翘着下巴看她,更有男人魔音般可憎的鼾声……
吐了多少血,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阿娆,你别生我的气,我腿废了,回不了京,心里实在难受,就多喝了几杯,我糊涂我混账我该死……”
不,他不糊涂,糊涂的是她。
魏娆再也不信这世上有老实男人了,几杯黄酒下肚,原形毕露。
“我昨夜做了个噩梦。”
董璋不明所以,想靠近表妹,又怕自己一身脏污冒犯了佳人,只能温情脉脉凝着比春花还要娇美的少女,柔声安慰。
“不怕,表哥这就去抄写十遍佛经给你镇一镇。”
魏娆笑了,却比不笑更让人捉摸不透,董璋心里没底,踌躇地问:“要不五十遍?一百遍?或者我请个高僧做法,去去晦气。”
“可是表哥,我做的梦跟你有关。”
闻言董璋更懵了,白净的面庞微微泛红,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糟了,表妹该不会从哪里听到他吃花酒的事了吧。
“表妹,你要是看秋杏不顺眼,咱俩婚期一定,我就把她打发到庄子里去,她碍不着你的。”
董璋情真意切地做他能做到的保证。
魏娆忍住想要把少年一脑袋拍飞的冲动,尽量平静道:“她一个小小婢女,与我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能碍着我什么?既然表哥提到她了,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后无论春杏秋杏还是几个杏,表哥想要收房请自便,反正我不会嫁给表哥,你房里藏了几个人,我也管不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魏娆不想再拖下去,早日把话说清楚,也省得日后纠缠不清。
董璋难以置信:“表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母亲你姑母过几日就要带着彩礼上门,全京城的人都知我们要定亲了,你这时候反悔,丢的是我们两家人的脸。”
不提姑母还好,一提,魏娆更加坚定了要跟董璋划清界限的决心。
她和董璋的孽缘,其实是由姑母一手促成的,自她开智以后,姑母就把娃娃亲,青梅竹马挂在嘴边,夸他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祖母又宠着姑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顺其自然了,到最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将来的夫婿必定是董璋。
董璋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姑母三天两头拉着她哭诉,小儿多惨,受了重伤,风餐露宿,孤苦无依朝不保夕,要是有个好歹,自己没了儿子,她更没了夫婿......
现在想来,笼住夫婿不纳一个妾室,连通房都没有的女人能是善茬?到了儿子这里却又是另一重标准,明面上不纳妾,也没有通房,看似干干净净,实则董璋房里的侍寝婢女就没断过,只等他什么时候开窍收用了。
她远赴西北,也是姑母一力谋划,否则她连京城都出不去。结果走到半路上,一行人遇到流民,车马被劫,钱财被抢,奴仆也被冲散,她孑然一身,为了保命,绞了发抹了脸,换成男装,混在难民堆里,一路讨食,或做些杂工,后来应征到军营当起烟熏火燎的伙夫,磕磕绊绊长达半年才寻到董璋。
有些事情,身在局中看不穿,等到走出了迷雾,方才恍然大悟。
老国公本就看不上外甥,文不成武不就,耳根子还软,优柔寡断不够爷们,可小妹执意亲上加亲,听不进二话,老母亲又宠小女儿,不明着表态但也乐见其成。
小九自己更是不争气,小妹一封书信说想她了,立马收拾包袱前往董府小住,任他如何劝都不听,老国公犟不过女儿,最后只能认了。他想着外甥科举不行,待二人定了亲,就托昔日同袍帮个忙,把人带到军中磨练,哪怕不能建功立业,至少也能磨磨性子练练体格。
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女儿却跑来告诉他,她想明白了,她对表哥的感情是兄妹之谊,并非琴瑟相投。
老国公半晌未语,魏娆双膝一弯,扑通跪了下去。
“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父亲您消消气,您不是喜欢女儿做的春饼,女儿天天给您做,直到您吃腻。”
魏娆从小就是个伶俐人,察言观色,看碟下菜,鲜少吃亏,唯独在董家人身上犯了混,一叶障目,落得客死异乡,还不知道死后尸身有没有被人糟蹋。
如果说死前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愧对老父亲,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连女儿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一想到这些,魏娆更是羞愧,眼圈泛了红,长跪不起。
魏良高声斥她也不听,疾步走过去把她拉起,再重重甩开:“为父说了多少次,你听了吗?不说你姑父在北境任职时得罪了晏王,日渐式微,便看董璋这个人,也绝非良配,早先不听,现如今都要谈婚论嫁了,你又不愿意了,换个要面子的父亲,管你愿不愿意了,不嫁也得嫁。”
魏娆眼巴巴瞅着老父亲,一副可怜样:“女儿真的知错了,也诚心改过,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罚了女儿,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这老父亲。不过女儿和董小子相处融洽,甚少红脸,偶尔拌一次嘴,年轻气盛的小儿女赌气放狠话,也不是不可能。
“你要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到明日,你再来找我,如果还是心意不改,那我就把你姑母请来府里,彻彻底底说明白,以后只是兄妹,再无其他。”
魏娆用这辈子的身家性命发誓,她的的确确不想再与董璋有任何瓜葛。
魏良盯着女儿看了好一阵,思索了片刻,终是开口:“表哥那样的你不中意,那与他相反的儿郎,你可有意向?”
魏娆怔住:“跟表哥相反的是怎样的?”
有好奇心就是有谱,魏良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情好转,抚了一把保养得宜的美髯,娓娓道来:“此人身长七尺七寸,风姿特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立马定乾坤,最难得的是出身望族,礼贤下士,宽怀待人,没有半点世家纨绔的骄纵跋扈,可以说是尚京所有权戚贵胄都想招入的乘龙快婿......”
起初魏娆还有点好奇心,听到后面,已经能猜出这人是谁了,如果是他的话......
“父亲,人家有个公主表妹,还是皇后嫡出,我们争不过的,就算人家看得上咱们,以那位公主的脾性,洞房还没入,喜事就要变丧事。”
此文又俗又狗,请轻拍勿深究,有点慢热,可以直接从后面十六章开始看,文案写得很清楚,就是一对少年少女相爱相杀半路牵手打怪虐渣扶摇直上的沙雕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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