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操纵时间》姬婼

5、004

　　苏怯被秦鸢拉坐在琴凳上，猫腰像看怪物一样盯着秦鸢纤细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在琴键上飞跃，弹下一组又一组音阶。
　　午后的阳光稍稍位移，正好落在钢琴键上，苏怯看着秦鸢的侧脸，一动不动。

　　“咦！她在教他弹琴。”我喃喃道，明明是说两个不相干的人，我自己的手却没忍住在空中比划出弹琴的模样，一不小心磕到了司柳下巴。
　　他转过头来看我时，我缩着脖子假装很投入，但余光却瞥见他眼中多了一道光彩。

　　这时候，长廊上有几个人走过，听到琴房里的乐声，不免多瞧了两眼，低声交谈——

　　“那个是音乐系的秦鸢吧，以前听说她天赋惊人被破格录取的时候还不信，如今才发现竟然有人连音阶也弹得那么好听。”
　　“人家看不见，养出了心境纯粹呗！你以为像你，做什么事儿东瞟西瞄的？其实也怪可惜的，如果不是眼睛不方便，她说不定还能去柯蒂斯音乐学院那种世界知名学府深造呢。”
　　“嘘，你们小声点，瞎眼的人耳朵可好使了！这么好的妹子，人家听到了该多伤心。”

　　秦鸢还沉浸在黑白键中，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倒是一旁的苏怯如坐针毡，表情一瞬间扭曲又惊慌。他转头伸手往前一捞，抓住了秦鸢胸前的蝴蝶领结往自己身边一带，差点把人姑娘拖吊起来：“我刚才那么凶你，你为什么不反过来骂我？嗯？”
　　苏怯说着说着，又把人甩开：“和以前……”

　　“以前什么？”盲眼的女孩推开他的手，慢慢抚平胸口衣襟的褶皱，偏头问道。苏怯闭口不谈，她只好又安静地转过去对着钢琴，这一次，她没有再弹音阶，而是自顾自弹了一首童谣。
　　“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注）”

　　这首《红蜻蜓》太耳熟了，她一唱，我没忍住也跟着哼了起来。司柳调侃我：“你倒是挺开心。”
　　我瞬间垮了脸，自己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做不合时宜的事，实在是没救了，于是，只能小声嘟囔：“这不……这不弹得太好听了。”

　　“你觉得好听，有的人可不觉得好听。”司柳冷冷地说，我回头，果然瞧见苏怯在琴凳上扭来扭去，过了一会，跟个狂躁症一样，把手臂狠狠砸在琴键上。
　　“哐啷”一声杂音，十分刺耳。
　　可他把手臂抽走后，秦鸢又若无其事地弹奏起来，真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间奏的时候，秦鸢抽空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为什么要骂你？”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这句话十分霸气，可能不止我觉得，因为苏怯脸上也挂着震惊，整个人僵在一旁一动不动，很久没回过神来。
　　“刚才她们的话我听到了，其实我不想成为钢琴家，我只想做个音乐老师，以后教小孩子弹琴唱歌，”秦鸢笑了笑，“就像现在这样，遇到调皮的学生。”

　　苏怯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一把扭住了秦鸢的脖子，将她推搡到地上，嘴上狠狠咒骂：“我不是小孩子！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莫名其妙！他既然觉得人和妖不一样，自己那么厉害，干嘛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噢，出手捉弄的是他，发脾气的也是他，真不知道这女孩子倒了多大的霉才和他碰上！”虽然说偷听人家说话还加以评头论足非常不道德，但非常时期，我也不顾得那么多了，非得说话不可。

　　司柳倒是比我冷静得多，他拿手拍了拍我的背象征性替我舒缓一口气，随后道：“他不是说给秦鸢听的，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好像有点懂了，忙问：“他很在意自己是妖怪？”

　　司柳没回答我，准确的说，是没法回答我。因为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向前跨步往门外走的苏怯，又突然折返回来，冷冷从秦鸢身上跨过，走到窗边挥手将窗帘一把拉上。
　　随着他的动作，我感觉到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无形的飞刃斩断了发顶的树枝，我惊慌抱头，下一秒司柳已经拉着我往后跳离了树枝。三楼的高度，足够摔个脾脏出血，我怕得要死，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吊在司柳身上。
　　司柳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甩脱我。

　　“别怕，不会死。”司柳伸出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扭，那些飞刃像慢放的镜头，一帧一帧地动，等我们已经落下两层时，那些白光还在原处。
　　我长出一口气，尴尬地松开挂在他腰上的双手双腿：“时间真是个宝贝。”

　　“时间也是无底洞。”司柳看我骤然放手，不经意皱起了眉毛，很快变换了个姿势，从后往前揽着我的腰，我被迫俯视下方——
　　下头没有碧绿的草坡，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用说，一定又是下一段时间隧道。

　　“是因为苏怯刚才拉窗帘发现了我们？”我努力想了想，这算个合理的解释。
　　司柳却笑说不是：“刚才在教室里的是苏怯的分身，你可以理解为过去的他，而刚才攻击我们的，实际上是他的本体，他进入血阵后一直跟着我们。”

　　“他也怕我们捣乱吧，毕竟花了那么大力气。”我有些不是滋味，并且发现了一件更不是滋味的事情，“为什么次次都针对我？我又不能操控时间，更不能改变什么？”
　　司柳听我抱怨，眼中居然多了点明媚的笑意，和之前那种平静单薄的笑容不一样，起码让人真觉得有点高兴。随后，他拍了拍我的头：“因为他打不过我，如果你受伤了，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血阵。”

　　我居然有点开心，于是傻傻地追问：“如果阵中有其他很重要的东西呢？”
　　“时间没有人重要。”司柳如是说。

　　————

　　女生宿舍楼下正对407室的长椅上，一个十分有艺术气息的胖子穿着人字拖，抱着一把烂吉他不停弹唱《失恋阵线联盟》，他背后的小林子里，我和司柳蹲点了一个小时，终于蹲来了过去的苏怯。
　　看他人过来，我赶忙捡了两根竹枝，假意伪装。按司柳的话，苏怯能找到我们，实际上是追着过去的自己，因为他知道我们很有可能会破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苏怯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那胖子停下歌唱，拍了一把他的肩：“来等女朋友的吗？” 苏怯莫名有点暴躁，高傲地扫开他的手。
　　胖子没往心里去，又继续抱着烂吉他狼嚎鬼叫，时时哭诉：“世界怎么这么悲惨，我的女朋友甩了我，跟了表演系的大帅哥，就因为我丑……”

　　苏怯抬起下巴冷冷瞥了一眼，嫌恶地皱起眉头：“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胖子停了下来：“兄弟，口气这么冲你也失恋了吗？”

　　“可唱得好听又如何，不喜欢你的人就算唱的是天籁，也跟粉笔擦过黑板一样刺耳。”苏怯冷笑一声，怼了回去。
　　胖子被羞辱，终于有点绷不住，收了琴准备走：“不唱了。”

　　苏怯看着胖子的背影，轻咳两声，才勉强问出那个问题：“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
　　胖子挪开屁股，张了张嘴，反问：“她对你跟对别人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她看见你会脸红吗？”
　　“不会。”

　　“唔，那她跟你讲话会局促不安吗？”
　　“也不会。”

　　胖子语塞，晾了好半天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觉得她在乎你吗？”
　　“恐怕，还没有她的琴多。”

　　“太惨了，兄弟。”胖子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苏怯抽了抽嘴角，抱着双臂靠在长椅上，不再理傻乎乎的胖子。

　　我努力冒头想看清楚苏怯脸上的表情，却被司柳一把抓了回来，只能无奈地拽着司柳的袖口，问道：“你不是说，妖怪活得太久，看到什么都很无趣，为什么那条蛇会有人的烦恼？”
　　司柳皱着眉，什么也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想说点什么，只是不好开口。

　　我没有追问，转头继续盯着苏怯的背影看。
　　更加反常的事情发生了，胖子要走，却被苏怯一把抓了回来。过了很久，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语气竟然温柔下来：“你刚才弹的最后一首是什么，再唱一遍吧。”
　　看他可怜，于是，胖子抱着琴突然深情起来，试了试音，开始唱花粥的《遥不可及的你》。

　　“为了找到你，
　　从未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事到如今，
　　终于明白我命里没你。（注）”

　　“死胖子别再唱了，你给老娘闭嘴！”
　　楼上传来一声狮子吼，一头水当头泼下来，夹杂着几声路人的惊呼和探头看热闹的笑话声。可就在那水要将人淋个透心凉的时候，一把伞在胖子头顶撑开，将洗脚水全部挡住。

　　我霍然站起，手指瞬间松开司柳的袖口，捂住嘴巴。
　　围观的人惊呼了一声“好帅”，胖子瞪大眼睛，看着握着长伞柄的苏怯像看鬼一样。

　　“送你了。”
　　苏怯面无表情把伞扔给他，把手抄在裤兜里施施然走了。不仅走了，走得还很彻底，我和司柳等着周围的人散了才出来，并且惊讶于苏怯没找麻烦：“他就这么走了？”

　　“他不高兴，很不高兴，连找麻烦的心情都没有，”司柳淡淡道，“在这个阵中，我能捕捉到他的气息，情绪会影响气息。”
　　我忙问：“那你也能察觉到我的？你说说看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司柳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他很难得走得很快，没有看我，也没有等我。
　　我往前追，嘴巴上辩驳：“才不是，我明明想的是……”说到这儿，声音不由地就小了，最后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我明明想的是，妖也可以爱上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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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小可爱们~
注：歌词引用自《红蜻蜓》和花粥的《遥不可及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