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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似梦非梦 ...

  •   月色翻涌,缠着的云缕像河边沙泥,浮着不见颜色的水。一会儿上来,片刻后重卷回去。夜风铡骨,穿着宽大衣袖盛风自然只多不少。姬风雅抗拒着低头,一双未着屐履的足就跳进视线来,白得晃人眼。但她也没觉得奇怪,抹了抹沾到脸上的头发,继续沿着河边茂密的乔木前进。她在月光照不到的影子里走,黑漆漆的。

      她到得太快。怪她没走两步就看到灰扑扑的城墙,高大且古老,远远能看到砖石缝隙里簌簌掉着白色的沙。

      姬风雅在风里抬头,不由得眯起上挑的双目,而停下的脚步重新踩上的是冰冷的——

      风。

      整座城就那么突兀地烧起来,火舌舔上云脚,把夜晚照成白昼。姬风雅不为所动,就那样慢吞吞地升到空中,漂浮中白色衣袖膨胀开,像个刺目的新月亮。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以俯瞰的姿态凝视着烈火中的一点,仿佛能清楚地看到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一个红衣服的女子在跑。也是毫无缘由的出现,她身边都是火,赤红的衣袂飞在无觉的火海里。画面愈来愈大,仿佛只要姬风雅想看清楚,就一定能够看清。而那个女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感知到姬风雅逐渐逼近的视线一样抬起头。

      “……不灼。”姬风雅嘟囔一声,翻了个身,探出去的手却正好摸空。在乍泄的月光下,她模模糊糊地睁眼,看见桃不灼就坐在床边。还没等她有更多的想法,桃不灼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和所有时候一样,暖和和的。

      姬风雅没动,就那么任她握着。桃不灼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握着姬风雅的手。月光给她垂下的眼睫镀上银边,像西域那边翅膀硕大的蝴蝶。莫名地沉默半晌,姬风雅轻轻拉了拉两人紧握的手,桃不灼仿佛收到暗号一般,重新躺到了她的身边。

      睡吧。桃不灼轻道,声音落在衣服上,温柔又陌生。那双翦水双眸看着姬风雅,使她再度溺毙于如此的美梦之中。

      所以等到姬风雅醒来的时候,碧李已经抱着剑站在马车边很久了。风吹着衣摆乱飞,而她一动没动,有树叶沾到她的肩头。姬风雅起身,碧李顺着动静堪堪回首,就见衣上树叶被人捉了去。姬风雅蹭过碧李的肩头翻上马背,灿然一笑:

      “上车!”

      闻言,碧李神情仍是淡的,转身掀了帘子上车。等到车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肯定,姬风雅方挥起马鞭,继续任劳任怨地负起车夫一职。车轮辘辘声起,姬风雅驾轻就熟地驶着车马,一双凤目望着前路逐渐出了神。

      二人已离最后歇脚的城池三日有余,行至谷中半日。按照之前的打算,方才是最后的休憩,随后便可一鼓作气直叩医门。想到此,姬风雅不由摸了摸鼻尖。只是未料到自己此番休憩竟如此之久,而碧李也未发一言,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又不由心生愧对。至于那梦中之梦,姬风雅却毫不意外。

      自从桃不灼离去后,她的梦似乎总是沉重的。有时候像起了雾,有时候又像粘稠的沼泽。白色和黑色交缠成混沌却又分明的不可知物,她在里面迷失过许多次,后来学会见到自己的色彩,才又好了许多。……她总是做梦,却记不住梦。那些梦错杂凌乱又毫无逻辑,她总是睁眼的瞬间就忘却了梦里所有的内容。

      这一切除却桃不灼。

      桃不灼离去后的每一次梦境姬风雅都却记得犹为清楚。她梦到的次数不多,两只手就足以数过来。就在这几近寥寥的梦境之中,至少又有一半是重复。姬风雅见到火光,见到风,见到红衣女子始终跑着——而她知道那就是桃不灼,因为这是她的梦。

      她每次都能记住。剩下的,是如同这次般贪恋而奢求的,少之又少的梦。那样的梦并非记忆的回溯,反像醒后的真实。也许姬风雅总是在梦中迷失,也许只是潜意识本能地爱眷,那些梦境所构建出崭新的、与桃不灼共存的场景,一举一动都恰如她再临。

      此时月色已在树上蔓出芽尖,真正到达医谷的距离比姬风雅预计的要近许多,万幸及时赶到。姬风雅向谷碑前代为传达的弟子递上名帖,一直未动的厢帘刚探出些许白玉似的指节,就已然被姬风雅眼疾手快接过。谷内夜凉,踏出阴影的寒月将碧李如瓷的肌肤衬得更冷,比身上白衣更甚几分。

      手心温度也如冷硬石块。姬风雅前去搭扶的手无自觉地紧了紧,忽觉此举有些熟悉,还没想好就看到碧李转过潭水似的黑眸,不由先讪讪放下,鼓鼓嘴唇眨眨眼睛。

      碧李看她这般,仍旧抱着怀中之剑纹丝不动。所幸那边引路的弟子已经前来,姬风雅匆忙上去打个招呼,便未看到碧李唇边片刻即逝的轻浅弧度。

      前来引路的小师妹打着灯笼,甜甜叫了两声师姐,乖巧到连碧李都无声地用眼睛笑了笑。姬风雅收回目光,听小师妹讲话一边应和着。姬风雅和碧李师出同门,此次来医谷就是因为小师妹口中的顾前辈——流水无光顾名芳,二人的师父留下的帖子。具体原因却也莫名,只道顾名芳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从小被养在山上的二人也对此逆来顺受、悉听尊便。

      “今夜有些迟了,不知道顾前辈是不是还在和谷主议事,想来还要明日才能见到师姐们了。”小师妹说了两句,正是走到谷中幽深一处,出声提醒道:“两位师姐跟紧了。这里虽不是谷中险阵,迷瘴却是天生浓郁之处,夜里,又比白天还恶几分。”

      “一定。”姬风雅轻笑点头,脚步轻移,不动声色贴到碧李身后。

      谷逾行深无月色,此处遮挡重重,一片漆黑,只有小师妹手里的灯笼泛着一丝朦胧的光。不过碧李是一派寻常的冷面,姬风雅也不太担心,跟着前人亦步亦趋地走着,仍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身处的阵法。碧李斜睨她一眼,愈发正经地跟着前侧灯火。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视物更明,况且还有打着的灯笼。阵法暂且不提,姬风雅并未自大至此,谷内奇异植株甚蕃,缠绕交杂、互依互生,却是确确实实。想来植株争夺日光不易,不过为何能生得如此繁茂,也不是姬风雅能说出一二的。

      至少外形实在丑陋。外行人姬风雅匆匆对此处植物下了定义,旁侧深林猛然乍响,姬风雅差点以为腹诽遭了现世报,却是眼前有依稀人影掠过。或许是遥遥灯火的缘由,竟似乎现出一抹红来。

      姬风雅知道,并不是这个缘由。但姬风雅也知道,那一定就是红。瞬间瞳缩几如针扎,下意识就要向那处踏去——

      下一刻,手腕被冰冷地抓了个严实。姬风雅惶然,回神撞见碧李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一瞬间颈后竟生出冷汗,姬风雅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这个缘由,却也因为更多缘由。碧李的衣袖擦过姬风雅手臂,微微的麻。

      她放开手。

      小师妹显然也吓了一跳,灯笼里的火苗也随这阵动静摇曳不定。

      “方才是有人过去?”姬风雅摸了摸后颈,转瞬神色真诚且带一丝惑然。

      灯火又打了个转,小师妹稳了稳火苗,呵气说:“说不准……虽说这里也算是试炼地,但很少有弟子晚上来。师姐莫怕,就算是鸟兽之类,也过不来害人。”

      姬风雅听得这番诚挚言语安慰,一时竟说不出话,乖巧地跟着人走。之后的路安分许多,直至安排二人下榻的厢房,也没有可算作意外发生的情况。小师妹在门口道了别,不忘多叮嘱两句:“师姐们晚上可千万别自己往里走!隔壁也有人,有事去叫她们就好。”一番话说得直教心虚的姬风雅面惭。

      身后碧李看着姬风雅道谢接过灯笼,两人前后进入房内,姬风雅脚下轻飘,一路径直坐到床边。碧李也不惹她,把剑摆在一侧,挑了挑烛火,任由姬风雅一旁发梦。

      不知是虚幻还是真实的画面再度翻涌至姬风雅眼前。这次她仿佛在漆黑的林间看得更加真切,黑影被灯火点亮红色的衣衫,被吸引着回头——

      她猛地惊醒。烛火噼啪一声,姬风雅茫然地看过去,又片刻后才足回神。

      简直就像发了癔症。姬风雅到一旁捞起冷水拍拍脸颊,暗暗瞥向别侧,发觉碧李仍在专心对剑,才松口气继续神游。

      癔症?说不准。但是把梦里的东西带到现实来,一定是病得不轻。姬风雅心尖上发苦,却还勉强自乐:不算白来一趟医谷,若是治好……但想到此,只觉心脏又是一跳。无意识地心悸让姬风雅本能抓紧胸口衣襟,随后飞速放开手去。

      不是这样。

      这不对。她心中喃喃。仿若她的身体已知问题在何处,便是连这样的想法都不能容忍。而姬风雅也似隐隐约约地清楚,但又不够清楚。她亦古怪,深爱之人,怎能只流落在脑海一丝虚无的浮梦之中。她又见到浪涌,细密地、沿着边卷起泡沫,行踪不定,边缘却始终不得触碰。等到碧李再看顾时,姬风雅已经蜷在一侧沉沉睡去。孤零零的,就连被子都忘了拉过来。

      没有月光。碧李阖上漆黑的窗牖,闩好门,行至姬风雅身边解下她腰间佩剑。碧李本以为她会醒来,然而并未,是那早就熟稔的太过放心。如今房间只剩一盏烛火,半明半昧地涂抹二人衣衫的白色。她坐到姬风雅身侧。

      像一团未知的朦胧,碧李只是坐,她看着姬风雅,一动未动,连手都未曾伸出片刻。她的眼睫逐渐下沉,像无声飘落的羽,将要再低一刻时,房中噗嗤声响。

      风吹熄了火烛。

  • 作者有话要说:  碧李发现身后的人这样都能掉线后,不动声色地换到了姬风雅的身后。
    姬风雅:(还在惭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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