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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幻像 ...

  •   搞错了。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首先想到的是“自作多情”这四个字。

      儿时的愿望果然还是妄想,并没有什么狗血的狸猫换太子,自己还是那个被亲爹亲娘唾弃的怪胎。

      但是还有比自作多情更危险的事——火棘将他错认成了张叏并急于报恩;可他偏偏却是杀死张叏的那个人。

      一旦火棘知道真相,后果可能会是灾难性的。

      所以应该怎么办?白典再次想起了卫长庚。

      他越想越觉得卫长庚的行为古怪——卫长庚见过张叏母亲的档案照片,绝不可能将他与张叏搞混。当时在走廊上他和张叏两败俱伤,卫长庚明明有机会带走故人之子,结果却选了他……

      是的,只有见到卫长庚才能厘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思及至此,白典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对不起真诚友善的火棘,但眼下自己毫无抵抗能力,贸然坦白真相必然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于是他问:“卫长庚到底在干什么?”

      火棘倒没有隐瞒:“他之前惹了点事,正在接受禁闭72小时的处分。还有半天就结束了,到时候会来看你的。”

      与此同时,独立于主体建筑之外的禁闭室内,黑暗正陪伴着无所事事的卫长庚。

      这间由废旧谷仓改建的房屋没有窗户,可不限量供应的寒气还是顺着墙壁的裂隙长驱直入,冻出了满地的白霜。

      霜雪中的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大白菜。贮藏者显然并不担心它们会成为禁闭犯们无聊中的消耗品。毕竟,冻得比牙齿还坚硬的东西,不能称为食物。

      像卫长庚这样已经在东极岛上捱了两三年的老油条,早就学会了如何与冰雪和平共处。黑暗和僻静给了他甘甜的睡眠环境,充分弥补了因为“梦海深潜”而造成的精神匮乏。

      但如果一定要为这段独居生活挑刺儿的话,那就是一日两餐量实在太小,经常让他处于饥饿状态。

      门外雪地里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最大的可能性是驯鹿,又或者是白熊——也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卫长庚怀里的狞猫开始躁动起来。

      “别动。”
      男人扯了扯它耳朵上的穗穗,警告它安分地当一只猫肉热水袋。

      那脚步声很快到了谷仓前,紧接着是门锁和铁链子被解开的声音。伴随着门轨的滑行声,冷冽寒风呼啸而入,沿着谷仓壁打转儿。

      脚步的主人声音轻快:“饭来了,要吃赶紧,待会儿就该冻在盘子里了。”

      有东西不吃是傻子,卫长庚一骨碌从干草垫子上爬起来。他怀里的狞猫也重获自由,刚落地就被一只火狐狸扑了个正着,两只精神动物亲昵地行了贴面礼。

      “怎么还是你。”
      卫长庚与来人打招呼:“大冷天的,你怎么舍得一趟又一趟的跑出来喂猪?”

      “你的人缘不好,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投喂你。”
      蓝时雨左右看了看,将手中的保温箱搁在白菜堆上。

      卫长庚打开箱子凑上前去:“又只有这么点儿?”

      “牢饭你还想点单?”
      蓝时雨又掏出两个私人赞助的面包丢给他,同时打量着谷仓的内部:“说真的,代塔主对你还挺不错。你是没看到老徐和他的两个跟班,听说要被踢去看守深海渔场,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那是老徐愚蠢,先撩人者贱,先伸手的就要挨打。再说了,代塔主根本就不是对我好,他压根儿对岛上的事没兴趣,所以快刀斩乱麻、简单粗暴。”
      卫长庚嘴里塞着食物,声音含含糊糊:“虎鲨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在观望。”
      蓝时雨敲打着硬邦邦的大白菜:“他手下那个眯缝眼的军师倒很想趁机咬掉老徐一块肉。”

      “我说的没错吧?”
      卫长庚笑了笑,又往嘴里塞了块面包。
      “小家伙今天怎么样?”

      “刚醒了,状态还不错。两个医生轮流看着,放心。”
      说到这里蓝时雨想起了什么:“火棘去看过他了,在我没注意的时候。”

      卫长庚继续咀嚼,过了一阵子才含糊道:“这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他不是老顾的儿子?”

      “看出来了?”

      “我好歹也算个向导,而他的精神领域就像一本摊开的书。”
      金发青年反问眼前的男人:“你把人带回来,该不是故意想让火棘误会吧?”

      卫长庚摇头:“4号牌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我的确是冲着老顾遗愿下的海,可没保证一定会把他儿子捞上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澄清?我可以先替你吹吹风。”

      “这事挺复杂,我还得再想想。”
      卫长庚叹了一口气,趁机将连续杀人事件简单复述了一遍。

      蓝时雨全部耐心听完,显得格外平静。
      “错把仇家当亲人,这种事换了谁都很难接受。火棘还没成熟到能够内化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向外宣泄是必然的,就看他怪罪你们谁更多一点了。”

      “我倒是希望他有事冲着我来。”
      卫长庚叹了口气:“辛苦你帮我敲敲边鼓。”

      蓝时雨点头应了,又问:“就算你不想捞老顾的儿子,也不用特意捞个别人回来吧?还是说这个孩子有什么特殊意义?”

      卫长庚拿了块合成肉喂给一旁眼巴巴的狞猫:“那还真没有,充其量也就是有点眼缘。这样不也挺好的?知道我把一大笔钱浪费在了一个无名小卒身上,那些人一定觉得我傻了吧。”

      “那倒是。”
      蓝时雨继续祸害那些白菜:“三百万积分啊,能换座豪宅了,也只有你才舍得。”

      卫长庚姑且把这句话当作赞美来听。
      “要豪宅有什么用,睡觉还不是一张床一个枕头。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比如什么?”

      “比如在老顾儿子这件事上,我是不是做错了。那个世界也有哨塔,可他们却拿人命当哨兵的试刀石。所以我制造了一个机会,让老顾的儿子杀了他们的人——以那个世界的法律来看,我应该算杀人帮凶了,对吧。”

      “可你不是梦海世界的人,不受梦海的法律约束。你需要遵守的是我们的法律,而以我们的法律来看,你除掉了一个应该除掉的人,所以无罪。”

      卫长庚继续抛出问题的后半部分:“老顾来自现世,依照现世的规则,他的儿子张叏一出生就自动获得了现世公民的身份。但是张叏残害了那么多梦海世界的人,应不应该被梦海的法律所制裁?当他与白典搏斗的时候,我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纵容白典将他杀死。那我算不算杀人帮凶?”

      蓝时雨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卫长庚抛出的是一个“悖论”。

      ——如果卫长庚协助张叏杀死梦海世界的人,却被判无罪,意味着卫长庚只需要遵守现世的法律;但这样一来,同样依照现世的法律,他协助白典杀死张叏就是有罪的行为。

      ——但是他真的有罪吗?

      蓝时雨低头思索了一阵,连火狐狸都安静下来,趴在他脚边。

      良久沉默之后,他终于得出结论:“我觉得你是在试探我。”

      卫长庚做无辜状:“我试探你什么了?”

      “你在试探我的道德边界。一旦我和你的边界不同,你就会疏远我。”
      蓝时雨靠在白菜堆上抱怨:“天呐,真是恩将仇报。”

      卫长庚笑:“你对我有什么恩吶?送剩饭的恩?”

      “要不是我一日三餐地来看你,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蓝时雨凑上去与他对视:“是因为这个吗?新来的小家伙和你的思想同步,还是他不经意间让你产生了什么共鸣?”

      卫长庚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要是下次他问我、我就这么回答。”

      继续扯皮已经没有意义,蓝时雨决定告辞。
      “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上面就派人来修理你了。”

      “谁啊?又是黑崖的?他们手法不行,说实话我都有点腻了。”

      “大极夜的,你当他们愿意?还不是因为他们离这儿最近。”
      将狐狸围到脖子上,蓝时雨提起空了的保温箱,最后埋下一个悬念。

      “你这次的伤,黑崖的向导恐怕搞不定,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卫长庚的“惊喜”会不会降临还不清楚,另一头的白典倒是挺高兴——杜医生认为他恢复的速度明显优于预期,通知他准备进入“出水程序”。

      所谓“出水程序”,简单说就是离开水疗舱,回归更干燥、更坚硬、重力也更大的陆地生活。但这需要大约二十四个小时的适应过程。

      事实上从4个小时前起,水疗舱内就开启了“浴液循环稀释程序”,以便让麻醉剂的药性温和减退。

      对于白典而言,这意味着一系列可能存在的不适症状,比如皮肤针刺感、关节疼痛,以及浮力逐步减少后的不稳定感。其中最严重的应该是幻视以及幻听现象,据说和误食了野生菌的感觉非常相似。

      长期的独居生活让白典养成了极其谨慎的性格,不提野生菌中毒,就连季节性感冒都没得过几次——毕竟生了病可没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因此当幻觉如期而至时,他反倒有些兴奋。

      在接下来去的两三个小时里,他听见过警笛声响、看见过玉郁佳城和刑侦大楼,甚至还见到过张叏从天花板上垂下半个脑袋,以及碎尸在水疗舱里飘来荡去。好在这一切都伴随着怪异醒目的光晕,所以还没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段时间,负责照料他的不是那位戴酒瓶底眼镜的中年医生,而是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矮个年轻人。他自我介绍名叫绿生,是个古古怪怪的名字,但是配上本人就有了一种柔软清新的感觉,像春天里柳树上萌芽的绿叶。

      白典很快发现这位瘦小柔弱的青年其实是位值得信赖的好医生,他不仅认真观察了解白典的状态和感受,对康复设备的调整也精准到位。这几天时不时会有老徐的跟班跑到走廊上骂骂咧咧,为了防止他们闯进水疗室,绿医生干脆把门一锁,亲自陪在白典身边。

      也正因此,绿医生很快超越蓝时雨和火棘,成为了白典目前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

      他们聊了很多事——绿医生知道了白典的过去,以及他来到这里的契机。而考虑到白典的承受能力,绿医生虽然没有告诉他太多有关于外面世界的消息,却贴心地帮他找了不少解闷儿的东西——其中包括不少白典那个时代的影视作品,倒是让他“提前”看见了几部他“殉职”之前还没上映的大片。

      转眼又是一天即将过去,陪白典看完一部电影的绿医生坐在水疗舱边打了两个呵欠。白典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瘦小的青年,也是个需要睡眠的血肉之躯。

      他保证一旦身体不适会立刻通过语音系统呼救,反过来说服绿医生回去休息。

      当困倦拖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轻轻的流水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警笛鸣响。

      白典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按照绿医生的说法,这有助于缓解幻觉发作的程度。

      过了三四秒钟,嘈杂声响果然消失,他重新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一张苍白的面孔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紧盯着他。

      本能先于理智发生作用,白典倒吸一口凉气,想要缩回身体。可是才刚动了动胳膊,就感觉一阵摇晃。

      浴液中的80%已经被稀释成了清水,目前的浮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无拘无束地飘浮。好在他很快稳住了平衡,调整回安全位置。

      那个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凑在白典面前。他生着一副相当美好的面容,骨相精巧、眉眼如画,浅色长发披散着,右眼下方还粘着一小块黑色的倒三角形。

      强烈的既视感如一道闪电劈下,白典忽然认出了这个人。

      就是他自己。

      深夜的水疗室光线昏暗,但时不时会有色彩绚丽的亮斑出现在白典的视野里。他知道那些都是幻觉,所以眼前的这个“自己”显然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他立刻又做了几次深呼吸,闭上眼睛调节情绪。然而几秒钟之后,他等来的不是幻像自动消失,而是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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