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张文杰

3、茕茕

　　2018年5月26日凌晨一点

　　叶子卧室的隔壁，深夜寂静。

　　记得以前听过一句佛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有些人也许注定是求不得的。

　　过去从未觉得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不是非要等到他，一切才有意义，而如今，所有的等待就像是一场巨大的笑话，我唱着自己的独角戏，自顾自怜，而忘了并非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我，我所以为的仅仅是我所以为的，终究什么都不是。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叶子，我是不是该放下你了？

　　——黯然神伤的傻木头

　　病房里一片寂静，还是沈叶先反应过来，走过去把饭盒放在了床头，慢慢地打开盖子，病房里瞬间弥漫着一股香气。

　　“沈叶，不急，我自己来！”躺在床上的老人端起鸡汤随意的喝了两口，看了看还红着眼眶的苏木，又瞧了瞧床边依旧冷漠的沈叶。

　　“你们要不要先叙叙旧，不用顾忌我这老头子，我喝汤就好了。”笑眯眯地看着沈叶，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沈叶进来的时候就猜到这老狐狸肯定是查到什么了，他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的，可他不该将主意打到苏木身上，看来他还是有些不信任他，那些隐秘的过往也不知道他到底查出了多少，到底是他大意了，下午在茶胶寺的时候肯定被人盯上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有些事情看来要尽快了结了。

　　一时间苏木也没有开口，她毕竟不傻，这老头儿大半夜的把自己弄过来恐怕和沈叶有些关系，也不知这些年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如今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那老头也只一味地喝汤，一脸和善，可笑面虎终究是笑面虎，她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开口为好。

　　“这汤比以前好喝了，看来阿宋的手艺越发精进了，沈叶，回头让阿宋给苏小姐也熬一碗，让她多补补，这么瘦以后可经不住你折腾。”

　　“不知道蔡先生是从哪里把苏小姐请过来了，要不是您提醒她姓苏，我还真想不起有这号人来了，您也知道我不好这一口，今日这怕是底下人弄错了吧。”沈叶的语气不咸不淡的，要是不了解他的人兴许还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可蔡远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可不容易糊弄，他不仅是这里几乎一大半商场的幕后人，手里还攥着军火毒品生意，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他的位置，都被他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只是临到老了，越发的念旧。

　　沈叶几年前救过他一次，前段时间沈叶在美国的小公司陷入了危机，被人追债追到了这里，又因着他是沈正宇的儿子，他才好心地救了他一命，沈正宇虽然是个不中用的，被一点儿小钱迷住了眼睛，犯了他的规矩，他才不得不出手料理，可以前也是帮了他不少，当年的人大多走的走，死的死，他也是一时心软才救了他。

　　这段时间他也很是看好这年轻人，自己一辈子没带出来个能干人，这次倒是个好机会，可沈叶这人太自制了些，不好色不贪财不弄权，若是作为掌权人肯定以后有大作为，可如今还在他手底下，就不太好掌控了。

　　要不是阿卡今日下午来汇报他的行踪，他还想不到这沈叶原来也是个痴情种，也不知是不是沈家专出些痴情种，跟他那不中用的爹一样，平时看上去是个软柿子，临到死为了自己的女人却硬气了一回，不过也好，有了这么个软肋，最近的许多事儿他就能放心地交给他了，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事儿他见得太多，在他这个位置，什么人都不如自己可信。

　　“行了，沈叶，在你蔡叔面前还不说实话，这是把你蔡叔当外人了，你们十五岁就相识了，要知道年少时的感情可是最真诚的。”蔡远喝完了汤，拿着手帕擦了擦嘴，笑脸盈盈地看着沈叶。

　　“蔡叔，我也没把您当外人，就跟您说句实话，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儿，也不懂得拒绝，以为遇见的都是珍珠，可这大了才知道，鱼木终究是鱼木，跟珍珠是比不了的。”沈叶坦坦荡荡地看着床上的人的眼睛，淡淡的解释着。

　　苏木听了这话，死死地抿着嘴，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发白，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虽然情感上她觉得沈叶说的都不是真的，但是听了这话她还是止不住的伤心，心里酸涩异常，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她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妄图清醒一点，可无论她怎么狼狈，沈叶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蔡远也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尴尬地拍了拍沈叶的肩膀，开口道：“那这么说这次是你蔡叔多管闲事了，这样，莉莉不是一直都喜欢你吗，这都在我面前说了好几次了，他又是阿雄的女儿，我也不好怎么拒绝她，要不今晚你就去陪陪她，阿雄今日出去运货了，估摸着要好几日才回来，莉莉下午跟我说一个人住在家里无聊，我就做主让她搬你那儿去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回去。”

　　“行，那我就先回去，明儿我再来看你。”沈叶一脸淡定地往外走，刚走到苏木身旁时，就被叫住了。

　　“等等，你急什么，苏小姐远来是客，我这还要在医院住几天，也不太方便，就让她在你那里待两天，如何？”

　　沈叶迟疑了一瞬，“蔡叔，这怕是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做不了情人，你们毕竟也是同学一场，在这异国他乡的，你就招待她几天，男人嘛，对待自己的旧情人还是要大度一点。”

　　蔡远刚说完又转头看着苏木，温和地商量，“苏小姐，这样，你就安心在沈叶那儿待两天，等底下的人都痊愈了，我就亲自送你回去，据我了解距离你们回国也还有一个星期，我保证，肯定不耽误你回家。”

　　苏木紧握着自己的手，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哽咽地答了一句好。

　　沈叶住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医院附近，出了医院走个十分钟就到了，一路上他们两个也没有说话，沈叶在前面走，苏木在后面隔着一步的距离跟着，她有许多话要问他，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叶哥哥，你回来了啊。”还没有进门一个烫着红色大波浪的女人就欢喜地跑出来，热情地拉着沈叶的胳膊，说着一口怪异的中文。

　　“叶哥哥，这么晚了，你饿不饿，我煮了点东西给你吃，我阿爸说我的手艺可好了。”边说边撒娇似的晃着沈叶的胳膊。

　　“不用了，我吃过了，还不饿，你先上去休息吧。”沈叶淡淡地抽出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你真的不吃吗？我做了米汤粉还有烤鱿鱼，还炸了贡布青椒，可好吃了，你真的不想尝尝吗？”都说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可苏木估计这次应该不会，粉、鱿鱼、青椒，这女人是把沈叶最不喜欢吃得几样都集齐了啊，简直比她还厉害，想当年沈叶餐盘里青椒肉丝的青椒最后可都进了她的肚子。

　　这样想着苏木心里好受了些，可一旁的沈叶看着她有些得意的小表情，故意地来了一句，“莉莉，既然是你辛辛苦苦做得，那我就尝尝，怎么着也要给你个面子。”

　　说完就被一旁的女人飞快地拉到了餐桌旁，苏木也跟了上去，想着今天反正已经很糟糕了。

　　沈叶随意地尝了尝，苏木就在一旁站着，审视着那欢喜异常的女人，也就比自己白一点，胸大一点，屁股翘一点，这有什么的，像自己这么可爱的人现在可不多了，就沈叶这个不识货的，以后可千万别后悔。

　　沈叶察觉到一股幽怨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讪讪地放下了筷子。

　　“叶哥哥，这长得这么黑的女人是谁啊，你怎么把她带到家里来了？”

　　“她是蔡先生的贵客，在我这里借住几天，你先去休息吧，我也吃好了，今儿累了一天了，都早点休息吧。”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后面没有人跟上来，沈叶冷冷地来了一句，“自己走上来，难不成还要我派个人把你抱上来。”
　　苏木向楼梯口刚迈了一步，一旁的莉莉飞快地丢下手里的筷子，飞奔向上走去，“叶哥哥，你等等我！”

　　一股郁气堵在心口，苏木也走了上去。

　　“莉莉，你住这间。”沈叶推开楼梯拐弯处第一间客房的门，把莉莉推了进去。

　　莉莉瘪着嘴不情不愿的来了一句，“叶哥哥，我要和你住一起。”

　　苏木刚爬上楼梯就听见了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句，不过心里安慰自己，沈叶不是个肤浅的人，应该不会看上她的。

　　“莉莉，我明日还有重要的事情，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就住在你隔壁，我们来日方长。”沈叶的声音压得很低，苏木还是听见了，心底凉了一大片。

　　莉莉羞怯地笑了笑，“好，叶哥哥，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我等着你闲下来。”似是不好意思，转身就把房门关上了。

　　沈叶往前走到他卧室的另外一边，推开门，一转身把苏木拉了进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木好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了一句。

　　“叶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着，沈叶拼命地克制着自己，身侧的手捏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的肉里，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冷静，在这个节骨眼儿，他万万不能把他的傻木头牵扯进来。

　　一时间，安静异常，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苏木满怀期待的眼神中，他只冷冷地说了句，“苏木，早点休息，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这里的事儿，你就只当全没碰见过！”

　　苏木垂下了头，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哽咽地说着，“叶子，你是说只当我从未碰见过你吗？那我这么多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当年又算什么！”

　　“苏木，跟你讲个故事，秋天，禅院里红叶飞舞，小沙弥就跑去问他的师傅，‘红叶这么美，为什么会掉呢？’他的师傅听完一笑，‘因为冬天来了，树木撑不住这么多树叶，所以只好舍’，这不是‘放弃’，而是‘放下’，你懂吗？”

　　沈叶已经平静下来，他不能让他的木头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所以他现在只能狠心推开她。

　　“放下，叶子，放下何其困难，你这是不准备要我了呢吗？”

　　苏木抬起头看着沈叶的眼睛，那曾经让她沉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疏离，她的叶子比年少时更加英俊了，五官也更硬朗了，浑身上下都露出一股成熟的气息，可又让她觉得陌生。

　　“苏木，佛家有句禅语，‘我执，是痛苦的根源’，你我已经快五年未曾见过面了，你究竟是在意从前那段回不去的快乐时光，还是在意我沈叶这个人，你自己清楚吗？没有谁必须守着谁过一辈子的，年少时我从未对你承诺过什么，要是我以前不经意间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在这里跟你道歉，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沈叶狠下心说完这些转头就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他不能心疼他的木头半分。

　　苏木慌慌张张地抓住沈叶的胳膊，嘴唇微启，半晌才开口，轻轻地问了一句，“叶子，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一刻也没有！”说完就收回自己的手走了。

　　走廊上的光有些灰暗，就像苏木现在的心情，原来心还可以这么痛，呆呆地凝视着隔壁的房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那扇门，门里门外，是不是，早就，回不去了。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爱的代价》

　　注：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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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我好想哭，沈叶，你要抓紧把破事儿都了结了，等苏木不见了，看你去哪里哭去！！
小杰子，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