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霹雳]江湖不记年》不及流光

148、魔女外篇（四）

　　当然，玩笑归玩笑，逸凌霄也不是没注意到静静候在一边的六弦之首，同朋友们说完话以后，便径直迎了上去。

　　只是，比起苍的激动和惆怅，他显得十足平静，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不必在意这些年的事：“要说报仇的话，异度魔界如今业已覆灭，过往的恩仇还有什么意义呢？”

　　随后，他顿了顿，忽然低声吟道：“一任天风蔽月明……不问岁月任风歌。”

　　这是朱武的诗号。此时一听，两个人皆是心绪如潮涌，过往诸事，历历在目。曾经敌对，随后携手，也唯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自封云山到磐隐神宫这一段漫长的岁月，葬送了多少人的眼泪和哀痛。

　　逸凌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苍注意到他的脖颈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是曾经被人生生砍下头颅的证明，不由别过眼，不忍再看。但他还是真诚的说道：“赭衫军等人已返回道境，重建玄宗，前辈也有这么多年未曾返回封云山，不知何时前往道境，拜访故人？”

　　想到他的师尊、自己的挚友，早在久远之前的道境大战就已经离世的玄宗宗主，逸凌霄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全无遮掩的伤心来：“不是我不肯回去，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我知道了，多谢你。”

　　他心潮难得如此澎湃，回到姜橙子身边以后，也难掩黯然神伤。后者不由抱住他的手臂，仰起半仙半鬼的小脸朝他撒娇道：“你说好先陪我的，不能食言哦。”

　　“好啦好啦，这些事都不急嘛。”逸凌霄不由伸手去拍她的头，揽着她微笑道：“走吧，我们先去见元楼。”

　　他们俩转身往湖心亭中走去，没过多久，亭中便传来交谈和欢笑声，等姜橙子再出来的时候，脸上伤痕已尽数消失，又恢复了往日春花秋月般夺目的容貌，笑盈盈的跑过来挽住了笑剑钝的手，扭头对燕倾和说道：“他们俩有事情要说，我们在外面等等其他人吧。”

　　紧接着到来的是戴着面具的唐云机，手里还抱着一个白玉花盆。她自半空中落地以后，原本试图将手里的花盆交给姜橙子，但一看素还真居然也在场，她又收回手，干脆抱着花盆进了湖心亭。

　　——然而素还真一眼瞥见那花盆中素雅可人的月下美人，便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打算多说。

　　但他哪怕不说话，裴岚又哪里会认不出他来，进入湖心亭后，她便从昙花中挣出半透明的身体，郁闷的皱起了眉：“为什么素还真会在这里？”

　　“他本来不是来找你的，但刚才既然看到了你，只怕不是也要变成是啦。”元楼调侃道。“要不要猜猜谈无欲什么时候到？”

　　“不了不了，我还是不要见他吧。”一想到谈无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裴岚就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再说，他其实也不一定会来吧，虽然之前我救了他……但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自己都不由低了下去，乖乖趴在了唐云机的肩膀上。元楼摸了摸她的头，笑嘻嘻的说道：“所以，你准备好了吗？如果不想和云机一起的话，选择谈无欲也可以哦～”

　　“你讨厌！”裴岚嗔他一句，却还是凑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唐云机却根本不理会他俩斗嘴的内容，只是直截了当的对元楼说道：“罗喉会请素还真出手，多半是已经猜到了你的决定，想必他如今也在赶来的路上。所以，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元楼只是微笑着和她对望：“你呢？我踏出此步，这群麻烦精就要全靠你照顾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云机？”

　　“说得我好像现在不是在收拾你惹出来的麻烦一样。”唐云机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薄唇终于轻声吐出一句：“……珍重。”

　　“嗯，我现在，是不是还说一句，来生再会？”元楼倒是不甚在乎的同她玩笑。“但愿这一次，能是无忧无虑的一生才好。”

　　*

　　奈落之夜·宵手里捧着蝴蝶，携着风雪一路到达此地，随后姗姗来迟的才是晏锦帆。等她从亭子里迈出来的时候，素还真才发现这曾经躺在封印之中，看似年轻娇艳的少女，其实有着一双历经沧桑的沉静眼眸。

　　“素贤人，具体的事情我已经听天刑和元楼说了，真是辛苦你一路找过来了。”她自石桥上缓步走下，一边朝着姜橙子招了招手，后者立刻像朵花一般飘到她身边，任由她抬起手为自己拨正了头上的花簪。“不过，你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是不是应该为我们解决一下呢？”

　　只是要论起装傻充愣，整个武林只怕都鲜有人是清香白莲的敌手。素还真一脸诧异的望着她，不解的说道：“劣者也是受武君之托，来这里一寻元楼前辈，对于诸位并无任何恶意啊。”

　　“恶意自然没有，不过，好意也不必有了，我族既然选择避世，便不会主动踏足尘世，还望素贤人周知。”比起燕倾和的善解人意，嫁给儒门先天、与苦境的联系远比其他人紧密的晏锦帆的态度反而十足强硬。“元楼的确在这里，不过，他是不会去见罗喉的，等会儿武君踏足此地的时候，还要劳烦素贤人好好同他说个明白才好，这样，也算是全了你的职责，不是吗？”

　　随后，她也不等素还真答话，便招呼了燕倾和一声：“既然人到齐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小燕，你也给我进来！”

　　“啊……好的。”燕倾和几步跨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走回了亭中，一边走一边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阿锦，是我做错了吗？……”

　　“怎么会，当然不关你的事。”面对他的时候，晏锦帆的语气却又柔和了下来，理所当然的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元楼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那就让他自己头痛去！要是罗喉真的找上门，我们就直接把他交出去好了！”

　　素还真：“……”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姜橙子也笑嘻嘻的附和道：“好啊好啊，反正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以后就是云机当家做主啦！”

　　“诶？难道现在就不是云机当家做主吗？”

　　她俩一边损人一边走进了亭子，顺势倚着栏杆坐了下来，原本靠着唐云机坐在的陆摇光一看这情形，赶紧跑过去坐在了晏锦帆的另一边，委委屈屈的把脸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只可怜燕倾和几次想帮好友说话，奈何又不知道该怎么插|进姑娘们的对话里，手足无措了半晌，反而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而元楼已经将众人身上的诅咒尽数吸纳于自身，整个人已从青衫落拓的翩翩公子化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漆黑的焦炭。他倒是还有心情摇着扇子，做出一副风雅的姿态，全然不在乎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么古怪可怕。“好过分啊阿锦，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居然还不够让你面对罗喉吗？”

　　晏锦帆笑了：“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好了，闲话少说。”还是唐云机开口打断了他们没什么意义的插科打诨。“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们难道想同时面对谈无欲和罗喉吗？”

　　那当然没人想，甚至虽然没人说出口，但（除了燕倾和）大家心里都是有几分不悦的。元楼道：“本来还以为有时间大家一起唱唱歌呢，毕竟下次大概就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咳咳，还是岚岚先吧，毕竟罗喉找过来我还能抵挡一下，她可完全对付不了谈无欲啊。”

　　还挂在他脖子上的裴岚很想损他两句：就他现在这副倒霉的尊容，还好意思说自己能抵挡灭世武君？！但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她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给自己找怼。

　　“云机！”她眼泪汪汪的飘到唐云机身上，和她依依惜别道。“你要快点来找我，千万不要让我被其他人挖走哦！”

　　唐云机还没说话呢，陆摇光就先抬起了头：“我也会帮忙哒！只要你打了花苞，我就会循着花香找到你的，我保证。”

　　她虽然很努力在振作，但还是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显然是还没从诅咒的阴影里脱离出来。元楼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对晏锦帆说道：“看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子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有什么不好？”晏锦帆反问道，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好友的脸庞。“这就是我想要的……再说，你难道能像她一样快乐吗？”

　　“阿锦，他怎么快乐得起来？”陆摇光不解的说道。“那诅咒……好痛好痛的！”

　　所以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元楼还能和他们谈笑风生，并且还能让裴岚先走一步。不过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她从来都不明白，元楼和晏锦帆话语中的“以前”意味着什么。

　　终于，离别的时刻来临了。

　　裴岚说完了话，亦得到了唐云机的承诺，于是心满意足的放开她，站到了亭子中间。她半透明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最后一次朝着族人们招了招手。

　　“虽然不知道下次相聚是什么时候，但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再一起唱歌吧。”

　　说罢，她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微弱的春风，绕着唐云机吹拂了三匝，便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

　　——不过眨眼之间，唐云机怀里的昙花已然彻底枯萎，干枯的枝叶无精打采的搭在花盆边沿。唐云机看了看它，随手便将花盆摆在了一边的栏杆上。

　　毕竟，值得她珍之重之的抱在怀里的人，已经不在此处了。

　　随后，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一般扭过头，望向了亭外——正对上来迟一步的月才子看过来的眼睛。

　　“呵。”唐云机冷笑着扯开嘴角，不以为然的移开了目光。

　　罗喉只比谈无欲来迟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他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就气势汹汹的径直踏入了湖心亭之中。亭外的人没有阻拦，但亭子里的魔女一族也不是吃素的——逸凌霄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拄，无形的屏障顿时在罗喉面前蔓延开来。

　　但那结界虽然能阻挡武君的脚步（或者说，是他自己停了下来），却不能阻碍他看向元楼的目光。罗喉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天都？”

　　好像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他心中的疑问就只有这一个一样。元楼笑了：“那可不是我应该回去的地方。”

　　“你把屋子烧掉了，吾原本想要带着曼睩回去那里，留在你的身边。”罗喉的语气带上了两分控诉的情绪。“你为什么不告诉吾？”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告诉你又能如何？”元楼平静的反问。“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罗喉，我很高兴你又一次拥有了新的人生，也很高兴你有曼睩在身边，但我已经决定了。”

　　“就到此为止吧。”

　　“不。”计都刀已握在手中，武君那双冰冷的红色眼睛，紧紧的盯着元楼漆黑的脸庞。“吾要你跟我走。”

　　话音未落，逸凌霄先一步站了起来，长剑已经跃入手心。另一边，晏锦帆的手指扣在刀柄上，也随时准备拔刀！

　　但元楼却问他：“你要和我的族人为敌吗？”

　　罗喉摇了摇头，只是强调道：“吾要你跟我回去。”

　　——但他当然没有得偿所愿。

　　因为元楼的身躯原本就已经走到终点，诅咒一寸寸的吞噬过他的骨骼，那火焰从他的身体里止不住的燃烧，直到把他整个人烧成了灰烬。

　　随后，一道清亮的鸣叫响彻天际，从灰烬之中，跃出一道青色的剪影，在半空中展开羽翼，随后——

　　它化作了漫天纷飞的羽毛。

　　湖心亭中，燕倾和伸出手，接住飘落的一片青羽，珍之重之的按在了胸口上。逸凌霄收剑回鞘，从背后推着他，硬是将他推出了亭子，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出，挨个从罗喉身边走过，理所当然、若无其事的从亭中离开了。

　　只剩下武君静静的站在原地，忽然闭上眼睛，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你要和我的族人为敌吗？

　　想不到，这竟然是对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想要赶紧把这篇番外写完所以我要烂尾了，可恶，强迫症真可怕！
感谢在2019-12-15 23:43:44~2020-01-19 11: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t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