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墓》ZYA

6、第五话 黑白

　　曾几何时，多年深埋，记忆却未有消失。她总被人诟病，冷得像是雪天的冰面，她默认，从不抱怨。
　　依稀还能道出，有个人和她相似却活泼开朗，就算是没办法生活在光芒之下，却也能安慰情绪低落的她。
　　可那个人什么时候不见的呢？她只知道，在那之后，每天早晨起床洗漱，慵懒看着镜子里的模样，空有其表、失了魂魄，寻觅又迷失，反反复复，明白不了活着的含义。

　　有权有势的家族难免会有勾心斗角，作为下一任九十寒家主的继承人，在十八岁获得权利之前只能默默忍受来自家臣们的窥觊。
　　她生性胆小偶尔还有些自私，毕竟也不过是个孩子，很多道理现在能明白固然是优秀，但不懂也未必会被责骂。她最为自私的一面就是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如果上苍给她选择出生的权利，她倒是想去普通人家。不在国家的边界，稍微有些农耕：自给自足又和平的村落。在边界关系紧张的时代，这样的想法堪称奢求。现在生在九十寒，算不上安宁倒是落得个清净，至少不会被大陆间的炮火波及，也能叫人知足。

　　很小的时候，母亲大人还活着，她询问过为何要给她取名为镜？这名听着不像是名，母亲却笑着说：因为希望她心若明镜。

　　镜子能看到自己的模样，真实地审视自我，也能读出自我的心思，看透生命的不凡。

　　她那时候自然听不懂，又是贪着问着，灰烬之名又如何说起，那名字听着不好，像是讽刺。
　　母亲摇摇头，眼睛没有任何厌烦，和其他人对待九十寒烬的态度不同，在母亲心中孩子是她的血肉和希望。

　　死灰亦能复燃，她的开始是或许不幸，无可厚非。硬是归结原因，便是上苍愚弄众生。但我不希望那孩子逃避现实，她要记住自己的苦痛，随时警醒，终有一天她能摆脱这份不公的命运。

　　这次她是听懂了，真真切切、彻彻底底。母亲从女人成为人母的那一刻，她们两个孩子便是她的掌上明珠。那些数落她能力不足又是嘶吼灰烬不详的话语，她充耳不闻。
　　她知道的，她的孩子一定会变得优秀，总有一天可以担起责任成为九十寒的骄傲。这么想着，即使她的身体单薄却也能遮风挡雨。
　　意难平啊，这力量微乎其微，就算倾尽全力最后也落得两姐妹成为“傀儡”和“怪物”。
　　傀儡坐上了九十寒继承人的宝座，父亲代替她掌握了话语权，戏谑得讽刺着自卑的她有多么无力。怪物被关进了幽暗的房间，在她心里和死了无异。
　　在天之灵，母亲定是难受不行。她想守护的，一辈子的唯一奢求却落得这般境地，按着她的善良性子定是会指责自己，为何嫁给这样的男人，瞎了眼。

　　现在，十几年后，姐妹相见。妹妹看着阿姒却没有怜悯。就算是傀儡，就算不喜欢面对事实，她也清醒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她猜，这怪物恨着自己，恨着胞胎的命运，她想要抢回应有的东西。——因为她们是胞胎，她确信自己若是灰烬定然如此，因此猜测也变成了自我催眠的事实。
　　冰术的咒语没有犹豫就施展，心里念着是为了拯救山鹰的危险好让谴责感抛之脑后。法术虽稍显稚嫩却好歹名门望族之人所授，很快周围的走廊中充斥寒气。
　　轰——
　　随即身前冰锥阵弹射而出，直冲冲威胁着那满头黑发的另一个自己。

　　山鹰伏着，心里斥骂自己无能还要个比自己小的女人来救，却也只能这样懦弱蜷缩，一秒之后，寒气从上方掠过，背部像是放在了冰冷的河川之中，冻得没了一会儿知觉。
　　这么可怕的冰术，一定能刺穿那家伙吧。想法美好，可一声冷笑打灭了这念头。
　　“呵，这半吊子的冰术恨意却极深，你就这么想要杀了我吗？”
　　嘲讽之余却听出一丝凉意，比冰术更不是滋味。那声音好似委屈，更似乎本期待施术者对她还留有一丝亲情。
　　毕竟灰烬是有那一瞬心软，而镜子的另一边，那人却比她更加绝情。

　　“到底谁才是怪物？
　　到底谁才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九十寒爱给了她力量之后，轻轻询问。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眼里却想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她活了这么久，从未对人性真正解读。
　　想起爱的一生，可笑可悲，痴狂又短暂。
　　生吞胞胎的自己坐上了家主的位置，被母亲小心翼翼保护着，那到底算什么呢？
　　和胧隐居森林中帮助着别人获得重生，却因为荒唐的独立军满口胡诌落得凄凉，又算什么呢？
　　明明为了无辜之人而发起战争，却被团结的正义打的七零八落……这……真的是命运的选择和制裁吗？
　　她不懂，也许突然的出现只是为了寻找答案。

　　现在的爱并不是真的，她还不完全。当初在白色战役的终结时刻，那些英雄用生命将她封印，却没想到她早算到这一步。
　　一丝灵魂留在了胧的墓前，曾经这样决定，若是这片土地的抉择终于走上正轨，就算自己被当做邪恶、被世人贬为黑暗也毫不怨恨，这一丝灵魂会沉睡在净土，陪伴着最爱的人永远活着。
　　或，她被这人山人海的裁决打倒，却没有承认这个世界的规则，就算无法陪伴胧，她也会继续折腾下去：用她最后的手段起死回生。
　　灰烬，那个和自己命运相似的女人也许会成为下一个自己。也许能挑起第二次白色战役。

　　“我不是怪物。”
　　“我应该活着！”
　　想起那问题，灰烬自言自语嘶吼之后，镜子放出光芒，其中倒影的是一片空白。冰锥像是被什么吸引着，呼得一下扎进了镜面。
　　镜子就像是吞噬新的力量，贪婪得将冰术吞了个干净。
　　这声音传进了莲的耳朵里，她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身边站着九十寒爱。
　　“那个女孩说了，她不是怪物，她应该活着。”
　　莲说话的声音总是病殃殃的，从不会干什么体力活。这顺风耳的特性也不算她的能力，只是瞎了眼睛之后耳朵灵敏了许多。
　　九十寒爱虽能看透人心，却要面对面站着，莲的特别对她来说无可或缺。不过她们并不是上下关系，只是偶然都在这儿调查些什么，碰到而已。而莲所在的组织和复活爱肉身的计划关联颇多，因此互相利用，各怀鬼胎。
　　除了她们，莲的轮椅后定是有一人把着推着，她一直盯着莲不说话。身上有些淡淡的香味，看上去像一个本就造在这里的雕塑。

　　九十寒爱默不作声想了一会儿，悲哀得叹息。
　　“那女孩真是疯了，灰烬……这执念可没法让你变成下一个我啊。”
　　就算拿到了力量看到了那些害她沦落的人，她却还是没有办法对着妹妹面说出“你才是怪物”、“你才应该死”这样的话，这太残忍了，灰烬嘴硬实际上心却对母亲柔软得很。母亲爱她也爱妹妹，她真是伤了镜，母亲泉下也难以安眠。
　　“不过既然她用了我送给她的力量……那接下来的事情可由不得她自己了。”

　　镜瞪着眼睛，她的手上寒气还未消失，可拼尽全力的法术在灰烬面前不值一提。
　　那家伙不是被关在房间中暗无天日吗？她是如何获得镜子的……不对！不对！我们都不可能会拥有镜子的！因为一生下来早已注定，我们是可悲的残次品！
　　恍惚之间恶念充斥了理性，她远远看见灰烬手中的镜子中出现了这儿不存在的东西。是一张女人的半身，她闭着眼睛如同沉眠，这样貌翻阅记忆，在书中略有涉及。那是九十寒爱，是那个从小被教育着不能模仿的对象。
　　镜中人没有开口，她的衣服非常低，平坦的胸口裸露着大半，在偏左侧的地方，一只竖着的眼睛慢慢睁开，黑色的眼白蓝色的瞳孔凝睇九十寒镜的欲望和心机。

　　“你该去死。”

　　耳边依稀听见这般妖言，恐惧感莫名其妙占据了身体，她眼中的世界恍惚起来，出现了重影，原作得像是喝多了酒。
　　“……”
　　她想要再施展一次没用的法术，却控制不了身体。

　　“凛冬。”

　　又是那个不熟的声音，说出了镜心底埋藏的两个字。
　　灰烬感到不对，她手中的家伙开始发抖，这面爱所给她的镜子在违抗她的命令。
　　“难道说……”这时她才皱了眉头，手上突的感到炽热，放开了镜子。那玩意儿浮在空中，摇摇晃晃，从镜子里出现黑色的冰锥，像极了刚才吸收之物，正威胁着另一边的人。

　　爱……你想帮我做决定是吗？

　　刹那，黑色冰锥向着镜攻击，那女孩沉重的呼吸逐渐产生窒息感。
　　这会死的！这一定会死的！
　　满脑子的念头都是绝望的声响，眼泪却停在了眼角，因为双眼睁得用力而落不下来。她坐在了继承人的位子上，所有人都教她如何夺权如何击溃对手，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迎刃而解这荒唐的困境。
　　这冰锥是力量的反噬，若是刚才自己没有对阿姒的杀心，也许不会沦落至此。
　　镜无法动弹，她没有力气更没勇气，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祈求有个英雄能够在这个时候拯救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的旁侧感受到一股热量，像是人的。随后她觉着自己被谁温柔得抱在了怀中，听见后方传来地动山摇的破坏，闻见木削刺挠的气味。
　　她少许睁开眼睛，繁琐的衣服堆砌着，很不自在。那抱着自己的人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有过一面之缘，在辛西娅进入宅邸的时候，她看见这小子和山鹰一起护送那高傲的女人。
　　只是这人穿着一身T恤，看着又没太多特色便没在意，回想来才勉强记起，“无……无嵬先生……”
　　“你没事吧。”他说着放下了镜，顺道还帮她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裳。随后又端相攻击者，那家伙果真和他前面所见女孩一样，面貌和镜几乎无异却满头黑发没有故作端庄的模样。
　　回味刚才作呕的痛苦，他甚至猜测那些吐出来的玩意儿都是这女孩为了活下去曾经吃过的东西。
　　“你是谁……”
　　无嵬询问起来，镜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她能够代替灰烬回答这个问题，却因为各种理由开不了口。而灰烬却没有理会无嵬，直勾勾瞪着无嵬脖子处的裂痕。爱和她说过：“不要伤害那个人的孩子。”她反问是什么样的人，爱回答：“他的脖子有个裂口，一眼即辨别。”
　　她半信半疑念到真有如若话语所言那般不同于他人？但看见之时，灰烬服气，无嵬的身上就像是有一种特殊的气氛，能让像她这样的人目不转睛的特殊基因，视线无法轻易移开。
　　趴在地上的山鹰自然也听见了发小的疑惑，微微转头却看见无嵬丝毫没有畏惧灰烬的模样。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们明明是同龄人接受了同样的教育……不，无论哪个老师都说自己比无嵬更加优秀！他拥有储备生中数一数二的智慧，而无嵬却是顽劣许多……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会害怕？！他不会彷徨？！
　　又是为什么……自己居然如此懦弱无能，这种嫉妒甚至超过了心中恐惧，席卷了他所有的认知。他满脑子不再是害怕眼前的“怪物”，甚者，他恨着自己并更加魔怔地告诉自己，假如还有未来，他一定要心狠手辣地贯彻他作为独立军的尊严。
　　他把这样的想法称作“勇气”或者是“正义”，慰藉着自己这是新的成长。
　　山鹰眼中毛骨悚然的欲望却没被当时关切镜与好奇灰烬的无嵬看见，白鹿倒是顺势赶来第一眼便陷入了那种可怕的眼神。
　　这孩子……总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