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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修文中.. ...

  •   时值隆冬,朔风凛凛,大雪封京。

      北风夹裹着米粒大小的冰圪子在宫城内外席卷肆虐,寒啸呜咽吊诡。

      自辰时起,原该庄严静穆的东西六宫嘈杂不断,列兵布阵的肃杀声从皇城九门遥相传来,天子行宫上至皇后的坤宁宫,下至安置新晋妃嫔的椒兰殿,无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末时三刻,帝崩殂。

      声声厚沉钟鸣响彻长空。

      文武百官长跪太和宫外,声震殿阁的恸哭悲鸣从前朝传来,后宫太监宫女们撕心裂肺的哀哭连成一片。不到一炷香功夫,十二卫亲军携旨提剑执杖直入后宫,盔甲兵器铿锵相撞,猎猎脚步声由远及近,轰然如山崩之势。

      伴随着亲卫兵粗粝的高声宣旨,刺耳的骇哭尖叫四起,内宫大乱。

      淑仪殿内,乍眼望去一室空寂。掌事宫女梧晴、丹染皆面目惶惧,两人正缩在寝宫内室床脚瑟瑟发抖,生死存亡之际,其余内侍宫女早已作鸟兽散尽,各自逃窜自寻生路,但她俩不能。

      梧晴、丹染均为永嘉侯赵衡坚府中的家生子,举家性命都捏在赵府手中,她二人随三小姐赵苓裳既入行宫,绝不能私逃,亦无处可逃。

      “梧晴....”许是外头动静吵醒了卧床之人,床帏簌簌轻动,锦纱里头探出只素白如玉的纤手,继而传出道气若游丝的问询:“这是,这是怎么了?”

      婢女二人猛地惊醒,抬手飞快地抹了抹泪,起身轻轻掀开帏纱,蹑手蹑脚搀着床上的人起身,梧晴忍不住抽泣道:“娘娘,陛下...大行了。”

      “你说什么?”赵苓裳一时懵怔,复问了一次。

      “小姐,”丹染跪身痛哭:“万岁爷,驾崩了,”。

      “什么?”赵苓裳陡地睁大双目,耳边嗡嗡振响,面色苍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会,怎会如此之快?”

      自接了册封为妃的诏书,次日赵苓裳受了些风寒,而后因气候恶变,风雪严峻,更令她病来如山倒,大半月来始终昏昏噩噩卧病在床。

      行宫外喧豗声愈甚,梧晴掩不住内心惊惶,唤出口的称呼亦是小姐,眼泪扑簌滚下:“小姐,禁卫军正在到处抓人,很快,很快要搜到咱们这了。”

      赵苓裳顿时感到半截身子都凉了,尖锐的嗡鸣在脑子里过了一遭,神智倏地清醒,她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驭宾天,嫔妃无所出者殉。

      “我爹呢?我爹和哥哥们可有消息传来?”赵苓裳倒吸一口冷气,强撑着身子问。

      “没有,许是,太快了,”梧晴抹掉涕泪,“奴婢见势头不对,早几日托人传信给侯爷,可如今六宫围箍成铁桶,只怕侯爷鞭长莫及。”

      “怎会如此突然,”赵苓裳月前曾遥遥见过皇帝一面,皇帝陛下将将年过不惑,虽听闻时有抱恙,但龙体看着尚且康健。

      一众秀女面圣,皇帝甚至点着赵苓裳特地夸了句:“永嘉侯形貌粗犷,其女却资质秾艳,雅容逸态,实为难得。”

      随即圣诏晋封永嘉侯之女赵苓裳为怡妃,赐以金册金宝。却未曾想不过时隔二旬,这无上荣宠都没来得及咂摸体味,今日却要用她的命来偿。

      赵苓裳不甘,她不想死。

      “别慌,再等等,父亲一定有法子救我们,”赵苓裳犹如自我安慰般哑声道。

      “可是,来不及了,”梧晴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方才右御卫都督已经宣过旨意,令各宫内侍将未有子嗣的妃嫔,即刻送往明堂殿。”

      因赵苓裳病重,淑仪殿是派一等宫女茗蕊去听的旨意,茗蕊是宫里的老人,服侍赵苓裳不过半月,回来通报后便惶惶去寻相熟的大太监求救了。天子旨意只提及妃嫔,让内侍相送是都卫府的口令,但这关口,哪宫内侍胆敢将自家主子送去明堂殿,只怕连主带仆有去无回。

      “先扶我起来,”清醒后赵苓裳即刻着衣起身,梧晴丹染一下有了主心骨,抖着手着急忙慌为她梳头簪发,递衣穿靴,再裹上软厚的狐裘披风。

      赵苓裳眉心微蹙,略一思索,将显眼的赤色狐裘披风脱了下来:“不行,不能穿这个。”

      “其他人是不是都逃了?这么多宫女妃嫔,禁卫军仓促之间怎么能一一核对?”

      梧晴一向通透,迅速领悟意思,她眼睛一亮:“对对,何况小姐自册封后未在宫里露过面,能识得小姐真容的人并无多少,丹染,快快,将我的宫服找来给小姐换下。”

      丹染虽不明就里,只应声飞快地跑出寝殿,翻出掌事宫女的外裳抱了进来,因胆寒心颤,进屋后脚步相绊,“啪”地一下摔在赵苓裳跟前。

      “别怕,”赵苓裳望向打小服侍自己的婢女,哑声道:“你与梧晴并非陛下的亲侍,哪怕殉葬也轮不上你们,”丹染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稳下心神替主子更衣。

      主仆三人披素缟、着宫装从侧门摸出,入目尽是银雪铺地,彻骨寒意扑面而来,赵苓裳不由浑身打颤,她怕冷,更怕死。

      “先去右银台门,父亲哥哥他们定也在想法子传信送进宫来,”赵苓裳受了寒气头昏脑胀,脚步沉沉,在梧晴丹染的搀扶下才能艰难前行。

      右银台门都指挥使符策和她大哥赵明煦一向交好,入宫后对她也多有照拂,只要能和大哥取得联系,合侯府之力,未可说不能挣得一线生机。

      主仆三人刚出淑仪殿,却见禁卫军列队正从廊道前来,大群素缟哀容的宫妃婢女跟随其后,一时凄嚎不绝于耳。

      “快走,”赵苓裳打起精神,松开梧晴二人的手,三人低头快步往偏门走,四处皆是搜巡的禁卫军,但慌张走窜的宫婢也有不少。

      过了金华殿门庑,便是后苑畅音阁,前些日子因容妃寿辰,主上恩荣令宫人搭了个戏台以庆千秋,那张灯结彩的戏台没来得及拆,眼下内务府各司监官正在手忙脚乱扯布拆台。

      赵苓裳与梧晴、丹染对视一眼,悄声从一旁穿行。

      “站住!”这时阶台处忽传来一声喝斥,有监事太监眼尖发现了她们,当即喝到:“那头三个,哪司的?往哪去?”

      三人脚步一顿,俱是心头惊骇,丹染更是浑身颤栗了起来。执事大太监万德原本是见有人偷懒耍滑,才出声盘问,待走近一看,却见三名宫女皆容貌不俗,尤其中间较为清瘦的那位,虽面有病容,但见螓首蛾眉,肌肤胜雪,犹如柳弱袅袅,难掩绝色之姿。

      万德将人左右打量一通,尖声责问:“你们哪宫的?作甚么去?”三人一时没来得及作答,却见最右着杏袄的侍女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万德更是起疑,伸出拂尘将她单推了出来:“你!瞧这做贼心虚的样儿,是犯了什么事儿想私逃?”

      “不是...我不是,”丹染吓得连连摆手,慌张开口。

      一声之下更令万德笃定这三人绝非善类,又见婢女甚为面生,当即一甩拂尘,抬手唤人:“来人,先将人看住,找个乾清殿跟前的来问问,只怕不是御侍宫女私逃。”

      “不不,我不是陛下亲侍,”丹染惊惶之下看向赵苓裳:“小姐...”

      赵苓裳听见她这声只怕要坏事,又见左右两名太监正要拿人,瞬即叱道:“住手,她是……”

      “万公公,”恰在此时又一道男声传来。只见一队骁骑营列兵自御道齐步走来,列兵步伐铿锵,铁甲铮铮,领头大将骑着高头大马缓缓驰行。马蹄哒哒,落在众人耳边犹如雷霆阵阵,龙御宾天,能允以骑马持械入内宫者,地位可见一斑。

      人群瞬时哑寂无声,万德识眼色地近身请安,那领将执鞭沉声问:“后苑各处可布置妥当了?”

      男人声音低沉威严,只一声便令太监万德背生冷汗,连忙躬身解释:“回晋平王,奴才撞见几名宫女形迹可疑,只怕御侍宫女私逃,因此....”

      “稽查御侍之事也归公公管了?”领将话有不耐地打断他:“殿下酉时将行大丧礼,我看你连这处都未拆完,金华殿那头更是连宫人也未见得几个。”

      “不不不,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察看,”万德环顾一圈,急急高喝到:“都赶紧干活,手脚快些!小李子,去瞧瞧各司可有闲杂人手,都叫去金华殿!”

      万德话毕又不放心道:“只是这三名宫侍实在可疑....”

      “你自去忙,这是哪宫婢女,”那领将不待万德说完,忽地挑起长剑,剑鞘端端指向赵苓裳,“我且看看。”

      颌下一阵受力,赵苓裳被迫缓缓抬颌仰目,乍眼望去,只见对方冠胄带剑,银甲铁衣,剑眉之下一双黑眸射寒光,透着凛凛冷峻,宛若大漠雄鹰,不怒自威,锐气逼人。

      视线余角见万德匆匆走后,赵苓裳定了定神,缓声回话:“回晋平王,婢子是内务府广储司茶库宫人,正要回司署布茶。”

      男子挑起剑鞘将她的脸孔抬高,狭长的凤眼微微半眯,左右端详了片刻,一时并未作声。居高凝视之下,赵苓裳到底心神慌恐,鸦羽般的眼睫轻颤了颤,背脊挺得愈发笔直,那男子见她这幅模样,似是哂笑了一声:“广储司茶库的?”

      “是”,赵苓裳艰难地点点头,对方仿若盯着只负隅顽抗的猎物,无可不可地睨着她,剑鞘抵在她下颌,如冰棱般冷硬,心跳似是要蹦出胸腔,终于——

      “即是如此,”男子慢慢收回剑鞘,似乎并无意追究,点点头后拉直战马缰绳,随即拍马而行,冷冷掷下一句:“天寒茶易凉,快些去吧。”

      列兵紧随其后向前行进,赵苓裳顿时浑身一卸,短短片刻,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她抬目潦潦打量列兵一眼,却见右方领队极为眼熟,在她看过去的瞬间,对方正回视过来。

      恰是她要寻的符策!

      赵苓裳简直喜从心起,难怪这晋平王如此轻易便放过自己,她急切地看向符策,对方朝她轻轻点头示意,又似不经意地看向后苑南墙。

      赵苓裳意会,带着梧晴丹染快速朝南墙走去,主仆三人均是激动难安,符策既能入得内宫来,她大哥定能有所安排。

      不多时,符策便从南墙拐角处折了进来,赵苓裳见人后遥遥低呼:“符大人!”

      “娘娘,”符策远远便揖手行礼,待大步走近后,忧声道:“娘娘怎会在此处?”

      “符大人,”赵苓裳双目一热,眼下已顾不得其他,径自双膝跪了下去:“不知我哥哥可有传信,求符大人相救!”

      “娘娘万万不可,”符策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他容色疲倦,目光有所不忍,低声道:“娘娘不必如此。”

      “侯爷重疾未愈,明煦兄受弹劾正禁足在府,明韫兄牵扯进了河西官粮案,眼下形势严峻,赵府岌岌可危,”符策定定看着她,顿了片刻,声音放得很轻,一字一句慢道:“娘娘,您如今,是赵家的依托”。

      几声之下犹如雷击,热泪一阵阵涌出,周身寒气入侵,赵苓裳眼前发黑,喉间一股血腥气涌出,视线逐渐模糊,她倒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在修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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