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品收容所》幻视苍

5、黑色执行者

　　艾萨克·修特罗先生……是外公的债主，懂得维修和解体的高级机械师。一头黑色的长发打理得还算得体，皮肤略黑，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穿着与外环居民不太相称的高级西装和皮鞋，外套也像是高级皮草，披在身上完全想象不出——他是好人。
　　从外表到言辞都感觉不出他是什么善良的生意人。他是个到处给人放贷的□□。现在艾达差不多对他就只有这点印象。虽说他的确提出了不错的提议，但谁知道在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轻易还清外公的欠款之后会做些什么。而且还有那个卖身契……
　　“艾达。在担心吗？”
　　“不可能不担心吧……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听了身边里奥的话，艾达深深叹了口气。现在除了让修特罗先生满意以至于不被赶出黑童谣4号之外，她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没办法回内环的家，外公欠债卖人跑路，自己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至少修特罗先生还算讲道理吧。大概。”
　　“…………”
　　里奥没能说出什么来。他就是个废铁，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至少还有我在的话。而且对才刚认识一天的女孩子说这种话也很奇怪。也许艾达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就像是莫里斯一样。没人会想要一坨废铁。
　　“斯凯拉的警察局到底会想回收什么呢？”这会儿艾达已经开始想第一份工作的事情了。只要赚到钱，修特罗先生就会少一些怨言，他高兴了自己才能安全。
　　“尸体……之类的吧。”里奥回了一句。
　　“尸……尸体？！”艾达有些惊讶，“可是那是警察局……为什么要找我们处理……”
　　不要被你内环区高等公民奇妙的优越感给迷惑了。
　　修特罗先生的话突然浮现在了脑海里。不会吧……虽然听说内环之外的治安有些……一言难尽。但是也不至于连警察局也……
　　“不用那么紧张。”里奥看到有点僵住的艾达，他说，“我就是随便说说。斯凯拉再怎么腐败，政府部门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
　　“说……说的也是……”可是因为里奥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是因为情绪管理障碍的问题吗？他好像除了‘生气’之外就没有其他表情了。艾达看了看他，然后决定先转移话题，“里奥觉得外公是什么样的人呢？”
　　“莫里斯？老流氓。疯子。脑子有病。”里奥直接这么说，“你以前没见他吗？”
　　“也不是完全没见过……事实上在家庭聚会上，他有时候会出现。但每次都很快就走了。妈妈还有哥哥姐姐他们……不喜欢他吧。”虽然没有说破，但……想起自己家人那些冰冷的目光，艾达还总觉得外公也许会理解自己的心情，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和家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会主动和我说话，不会无视我的存在……虽然总是说些关于机械师的胡言乱语，我也听不懂……”
　　“…………抱歉，他是个老疯子。”
　　“里奥也用不着替他道歉啦……”
　　“你也用不着为他担心或者沮丧。”
　　里奥，是看自己太失落了吗？艾达露出苦笑：“嗯！我知道啦！谢谢你，里奥……至少现在我们不会流落街头，而且也有人修房顶了！一切都在变好了！对吧！”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菲奥拉还没把墙拆了……那可能确实是变好了吧。”
　　“里奥。别这样。”
　　“抱歉。太悲观了吗？”
　　“是吓人。太吓人了。菲奥拉到底怎么回事……”
　　“她就是因为力气太大，洁癖太严重还完全不听劝才被当成失败品扔掉的。”
　　“有、有修特罗先生在！应该没问题的吧？”
　　“说不定会把那个修特罗也当成垃圾扔进运河——”里奥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了艾达的表情变化。虽然他没法表达喜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笑了一下，“你一脸也许那是好事的样子啊，艾达小姐。”
　　“我才没有呢！”艾达立即反驳，“总之，警察局快到了吧，如果我们能办好的话，说不定能说服修特罗先生把钱包还给我，这样就能买必需品了！”
　　“嗯。”里奥应了一声，“前面就是了。看到那个黑色的建筑没？”
　　艾达往前看，就看到了一栋纯黑色的高楼。因为修特罗这空气质量，窗户基本上是个多余的东西，所以整栋大楼拥有光滑的表面，只有一些防止穿梭机和飞船撞上去的蓝色灯光以及警察局标识的全系投影亮在上面。
　　走近之后，就能看到大楼下方停靠着通体黑色与黄色涂装的警用穿梭机与警车，除了几个警官模样的人类之外，站岗和列队的全是全身黑色的机械警察。艾达也见过这种型号的机械警察。他们来自和菲奥拉不同的另一家大型仿生人与机器人制造公司：塞西尔工业。是专注于军事与武装类机器人的公司。他们的这种‘黑光’系列警用机器人，是最出名的产品，几乎全球都在用呢。
　　“欢迎光临斯凯拉中央警察局——”
　　一走近大门口，一个女性人类警员的全息影像就显示在艾达他们面前：“请问你们是来办理公民事物，报案，自首，还是其他原因呢？”
　　“我们是黑童谣4号的收容所的人……修特罗先生推荐我们来的！”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艾达这么想。
　　“正在查询预约……”全息影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请进入主建筑，从右边的电梯前往地下三层。库伯警官会接待您。”
　　“我明白了，谢谢。”
　　艾达回应了之后，这个全息影像就又说了点固定的客套话，接着消失在了原地。艾达和里奥只能遵从提示往里走，警察局内部人类的警员就稍微多了一些，办公区很暴躁，不时审讯室的门会打开，愤怒的质问声会从门缝里流出来，但很快又会被路过的机械警察列队整齐的脚步声淹没。
　　“你又没犯罪，不用那么紧张吧？”看着快要躲到自己身后去的艾达，里奥说，“还是说其实你是通缉犯艾达·伊斯曼小姐？”
　　“不、不是啦……我真的被妈妈丢进过警察局的拘留所哦。”艾达叹了口气，“这大概是心理阴影吧？”
　　“为什么把你丢进拘留所？你和朋友出去喝酒夜不归宿来着？”
　　“那我可能会被丢进棺材呦……”艾达说，“是工程学的考试考了80分。”
　　“……啊？”里奥觉得自己听错了。
　　“在伊斯曼家族，任何测试结果不是满分，就是犯罪。”艾达强调着，她说，“妈妈是这么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了，但不论如何80分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所以气疯了的妈妈把我带去拘留所，声称我是偷偷跑进他们家冒充她亲女儿的弱智。为了让她满意，好心的警官先生只能收留我，当晚让我住在没人的休息室。但是……拘留所很可怕。又黑又冷，监牢里还会传出奇怪的声音……”
　　那时自己13岁……工程学真的好难啊，我拿不了满分啊妈妈，我真的努力了，我努力了，但是……
　　“艾达。”里奥的声音打断了艾达的回忆，“没人会因为那点事把你关进拘留所了。”
　　“…………嗯。”艾达应了一声，但还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也许你离开伊斯曼家族是好事。里奥想这么说，但不行吧。那里毕竟还是艾达的家……而且她一定还有留恋的东西。毕竟那里可是内环，什么美好的，值得留恋的，全都在内环。而其他地方……看看这斯凯拉就知道了。
　　他们登上电梯，很快就到了地下三层。电梯门一开，就看到一个叼着烟的男警官站在那里：“你们就是了吧，黑童谣来的？”
　　“是……那个，您就是库伯警官吧？”艾达说。
　　“没错。我是伊恩·库伯。”警官自我介绍了一下，“修特罗刚刚发邮件给我了，你是莫里斯的孙女？”
　　“是、是的……我叫艾达……伊斯曼。”自己还配用这个姓氏吗？艾达不知道。但总要自我介绍，“这位是里奥。”
　　“幸会，二位。”库伯警官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带路，“先跟我到这边来吧。虽然是最近上任，但修特罗应该解释过这层关系了。我就有话直说了。警察局有个要命的玩意儿需要交给你们处理。不过这并不是销毁和回收的委托，而是托管。”
　　“托管？”
　　“没错。”
　　库伯警官说着就带着艾达他们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门口有两个机械警察守着，他们看到库伯警官过来，接立即立正，并且打开了自动门。艾达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纯黑色皮肤，纯白色头发，外形相当剑走偏锋的仿生人以关机的状态停留在房间中央。
　　“就是这个。”库伯警官看着这个仿生人就皱起了眉，他说，“他现在是警局里的大麻烦。”
　　“他究竟是……”艾达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虽然颜色奇怪，但可以看出他制作精良，不像是低端产品。
　　“这是塞西尔工业和瑟尔塔公司合作研发的新型警用仿生机器人，代号黑光-Ultra。”库伯警官介绍着，他说，“这是唯一一台原型机。目前没法批量生产，因为他的系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当然外形的配色也问题很大，但相比之下这都是小事了。”
　　“系统有问题？”
　　“你们还是亲身体会一下吧。”说着，库伯就拿起桌子上一个遥控器似的东西，按了个按钮，对面的仿生人就发出了轻微的启动音，紧接着——
　　“黑光-Ultra，凯斯，编号CY-0730，重新启动完成。”仿生人说着这样的话，然后睁开眼睛，蓝色的眼睛放出微光，“库伯警官……”
　　“你想干什么——唔？！”刚刚回了半句话，库伯警官就立即被这个仿生人猛的拎起衣领狠狠撞在墙上：“在公共场合内的非吸烟区吸烟。有罪。”
　　“咳……咳咳……真是失算了！”库伯警官这么念叨着立即就又按下遥控器的按钮，仿生人突然就停止了运作，放开了他的领子，回归了待机状态。
　　“看到了吧？”库伯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说，“他基本上是个疯子。会因为各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攻击平民甚至同事。破坏力还非常大。瑟尔塔公司是擅长制造拥有细腻情感模块的服务与陪伴型人格的公司，看看他们的女仆系列就知道了。而制造黑光系列机械警察的塞西尔工业又以严谨和认真的人格见长。结果他们合作，就造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现在他们全都不承认是自己的锅，拒绝负责。”
　　想想家里拆房子的菲奥拉。可能瑟尔塔的责任大一点。艾达说：“那您刚刚说托管的意思是……”
　　“将智能完善并且拥有记忆的仿生人在不做清除记忆与初始化处理的前提下长期关机放置或者软禁、监-禁，是违法的。”库伯警官解释说，“但你也看到了，他这样是没办法工作甚至出门的。而在此之前我们已经给他植入了各种所需的记忆和资料，前期教育也投入了大量资源，格式化和清除记忆等于是自己把银行账户上的零全都擦掉。更何况这个机体本身也是有极高价值的。因此我们想要在找出优化他程序缺陷的方法之前，将他托管给你的收容所。”
　　“原来是这样……但是，库伯警官……”艾达说，“就算他到了收容所，也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那……”
　　“没错。我们只是想花钱把麻烦甩给别人。这玩意销毁造成的损失比再造一个新的还大。因此，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伊斯曼小姐。”库伯警官又点上了一根烟，“警察局又大概率不会再收回这东西。我们的要求就是在你所能的范围内，拆了他也好，卖了他也罢……只要别再让他惹麻烦。我们只是全都被监控着，不方便亲自动手而已。”
　　“…………”艾达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对于人类来说，不管什么样的机器都能随意丢弃……只要能减少损失，保住名声，那就怎样都好。
　　“伊斯曼小姐？”
　　“既然……既然是托管，那我们就不能一次性付账。”艾达打起精神来，她说，“先签订三年的合约吧。库伯警官。瑟尔塔公司的人工智能差不多会有三年一次的型号更迭，就以这个为标准，收容所会接受托管凯斯三年的时间。在这期间，请每个月都支付给收容所相应的费用。”
　　凯斯？啊，是这东西的名字吧……库伯警官挑起眉毛来。他说：“要是凯斯现在醒着，他现在也会因为你的天真给你定罪吧，伊斯曼小姐。”
　　“我不可能在他清醒的时候拆了他或者……”
　　“我对你的想法没有兴趣。”打断了艾达，库伯说，“先说好，如果我答应了这个合约，在期限内黑童谣的收容所以及这东西就和中央警察局完全无关。也就是说这东西要是犯了什么事儿，不论是赔偿还是问责都要由你这个主人来承担。这样也行吗？”
　　“…………”艾达有些害怕，但是……但是自己做不到库伯刚刚说的事情。卖掉或者直接解体什么的……对于这种情感模块高级的仿生人来说，感受就和人类别无二致。她做不到看着那种事发生，“可以。”
　　“可以？”库伯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艾达会被吓住。
　　“我来承担也可以。”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心。艾达说，“但是托管费你可别想能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