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第一女山长》不问参商

9、互对弈

　　柳依依拉着傅清颜出了门，一面同她说话，一面将丫鬟婆子使唤得团团转。

　　“这是地方进贡来的雪梨，再甜不过了，陛下体恤阿爹阿公辛苦，特地赏下来的，傅家妹妹快尝尝!”柳依依面上笑得是花团锦簇，但活了两辈子的傅清颜又哪里看不出她举动里暗藏的炫耀与得意她也瞧得出来，这位柳家娘子不大喜欢自己，至于理由她也是不明白的。

　　如她们这样傅家柳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便是心里再不喜欢，面上也要一团和气。柳依依纵然活泼了些，却也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上辈子，傅清颜也是如此，比起柳依依，得的赞誉只多不少。可那又如何？便是上辈子傅清颜德言容功无一不佳，是长安城里人人交口称赞的大才女，又如何谁家敢求娶被皇帝表过心意的女子，便是他弃了她，那也是不行的。这便是权势，这便是帝王。

　　坐在园中凉亭里，傅清颜冷眼看着婢女捧上来紫檀木制的棋盘，盒中棋子皆是玉制。香炉中燃起线香，缕缕烟气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便是放在石桌上的坐垫，也是有价无市的绫罗。柳家本就家底颇丰，柳明轩投了赵琰后，管的便是后勤，油水自然少不了。如今做了户部尚书，更是有大把的豪商巨贾捧着黄金白银来求见，柳家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傅清颜不记得上辈子是否也有这么一遭，不过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没有和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的道理。傅清颜只当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虽然身着布衣，却是一脸淡然，对柳依依明里暗里炫耀的一切只当没看见，叫柳依依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在柳依依看来，傅清颜就该露出嫉妒羡慕恨的表情，同那些来巴结阿爹阿公的人家里的小娘子一样，捧着她。虽然心中愤愤，面上还是不会表露出来的，恰好这时纸鸢被拿来了，她也没了炫耀的小心思，邀着傅清颜去放纸鸢。

　　“多谢柳家姐姐美意，只是我一向不爱动弹，姐姐自去玩耍便是，不用顾忌我。”傅清颜婉拒了她。若她真是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女，说不定对此还有些兴趣，但如今的她，实在没有那个性子陪着小孩子玩闹。重活一次，傅清颜觉得，这种小事，还是依着自己开心最好。

　　哪有主人把客人抛下，自己玩儿的道理柳依依微微撅起了嘴。

　　傅清颜微微笑了笑，右手手指轻轻点了点棋盘，“我在此下下棋便好，若是姐姐愿意，也可以陪我手谈一局。”

　　这明明是自己阿爹阿公才会爱做的事…柳依依鼓起了嘴，她是个臭棋篓子，即便学了这些年，也只会一点皮毛，手谈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她也不想再管傅清颜了，左右坐在这里下棋出不了事，今日又没有旁的客人，也不必担心被人冲撞了。想到这里，柳依依道:“那你便在此休憩，我玩一会儿回来寻你。”

　　傅清颜点了点头，笑容清浅:“姐姐放心。”

　　柳霜寒负手走出正厅，即便他是柳家长孙，有些事长辈还是不会让他参与。

　　两旁仆役对他行礼，柳霜寒微微颔首，眉心微微锁起。

　　抬头间看见傅清颜孤身坐在凉亭中，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远处，柳依依牵着纸鸢，带着一群婢女，嬉笑声不绝于耳。倒真是全然不同的性子，他在心底暗道。

　　默默走到傅清颜背后，瞧着棋盘，柳霜寒原本放松了些的神色重又严肃起来。他原以为，如傅清颜一样的女儿家，棋力便是不错，终究是有限。可是傅清颜这左右互弈，却是步步杀机，叫人目不暇接。

　　“柳家哥哥来了，怎么不做声”傅清颜忽然轻轻问了一句，让柳霜寒惊了一惊。

　　他回过神，坐在傅清颜对面，“傅家妹妹棋力出众，叫我一时看呆了去。”时下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世交儿女在一处玩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棋盘上，黑子白子绞杀在一处，局势扑朔迷离。傅清颜抬手打乱棋盘，对柳霜寒道:“看来兄长也是懂棋之人，不如同我手谈一局”

　　柳霜寒一愣，随即答道:“请妹妹赐教。”

　　他拿过白子:“请妹妹先行。”

　　傅清颜也不客气，素白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等柳依依跑了一身汗回来，就见两人坐姿端正，相对而弈。她瞟了一眼棋盘，黑白纵横，叫她看得头疼。观棋不语真君子，便是柳依依不喜欢下棋，也知道这句话，她默默在柳霜寒身旁坐了下来。

　　柳霜寒指尖握着一枚白子，额上有浅浅的汗珠，良久，他扔下白子，苦笑道:“是我棋差一筹，妹妹胜了。”

　　下棋前，他对傅清颜的态度不过是客气疏离，这会儿，便多了分敬重。

　　只有柳依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哥哥从小在阿公跟前长大，由他一手教养长大，阿公的棋艺自然是没得说，哥哥的棋艺也不同于她这个臭棋篓子，是众所周知的好，怎么会输给这破落户一样的小娘子!

　　“承让。”傅清颜对上柳霜寒的目光，轻声道。

　　善棋者善谋，不知眼前这小娘子，是否……

　　“敢问傅家妹妹师承何人”

　　“我自幼随爹娘隐居山林，能教我棋艺的自然只有他们。偶尔也会自己看两本谱子，摆两局残局。”傅清颜说。

　　“没想到女子也能有此等棋力…”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傅清颜打断:“柳家兄长这是何意？女子——如何就低人一等了”

　　柳霜寒也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说得实在不大合适，连忙赔罪。

　　傅清颜也没有纠缠，只是淡淡地应了，心中却忍不住想着，女子，难道女子天生便不该比男子强吗？

　　上辈子她到死也没能成亲，流言蜚语不知听了多少，最后反而不大在意了。后来，她一直在想，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呢？难道她活着便是为了嫁人？但直到死，她也没能想明白。今日听了柳霜寒的话，倒叫她又想起这个问题。

　　柳依依听着他们一问一答，自己竟全然插不进嘴，顿时急了，她可不想让这么个破落户家的小娘子做自己的嫂子。在柳依依心里，自己的哥哥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世间少有人能配得上。

　　她强行插话道:“傅妹妹，下了这么久的棋，你可是饿了我家厨子手艺最好，芸豆糕最是一绝，你要尝尝吗？”

　　她这样浅显的心思谁看不出，傅清颜也不在意，顺着她的话道:“那便劳烦了。”

　　如今看来，这柳家小娘子对家人还是在意的，只是为何后来会为了一个男人，宁愿气死自己的父亲和祖父，让偌大柳家险些与她陪葬。

　　收回目光，傅清颜微垂着头，终究不与她相关。所谓的傅柳世交，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坐了许久，傅清颜起身小步地跺了跺脚，走到凉亭边，眺望远处。

　　“这园中景致还是不错的。”

　　傅清颜侧头看着走到她身旁的柳霜寒，他递过一盘芸豆糕。

　　傅清颜伸手取了，小小咬了一口，“很美味。”她说。

　　柳霜寒闻言，轻笑一声，也取了一块吃了起来。这位傅家小娘子身上仿佛藏着一个谜团，柳霜寒想，长安城一片平静背后是暗流汹涌，不知道这位傅家小娘子，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棋逢对手，可惜并非男儿，不能在朝堂上正面交锋。

　　黄昏，姜浩打开门，眼前拎着酒坛的正是那日的小吏李全。虽然已经料到，心中不免还是有几分悲凉，两人虽未深交，怎么也是朋友，没想到…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李全哥，你这是”

　　“嗨，心里不舒服，找你喝喝酒。”李全抹了把脸，一脸疲惫。“怎么不欢迎”

　　姜浩赶紧让开门，“哪里的话，自然是欢迎的。”

　　两个人在屋里坐定，没有酒杯，只有用茶碗代替。李全揭开酒封，先为姜浩满上一杯放在他面前。

　　“李全哥，你有什么事儿烦心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得上，我姜浩绝无二话。”姜浩低头意味不明地看着浑浊的酒液，嘴里却豪气地说。如今这年景，一坛酒可不便宜。

　　“唉…”李全长叹一声，“你也是寄人篱下，能帮上什么我这啊，都是钱闹的!我怎么就偏偏娶了这么一个败家媳妇儿，一天到晚不着家不说，还喜欢赌!这家里都被她输了个精光!”

　　这…姜浩只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李全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喝酒!”

　　他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对不起姜浩，可是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婆娘没命…

　　姜浩想起傅清颜那句他若做了，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他幽幽叹了口气，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的。他举起茶碗和李全碰了碰杯，然后将杯中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万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