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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龙吟雀鸣(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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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水神带了人上九重天,润玉正巧在天门遇见,便拦下水神,不安又坚定:“润玉在此向仙上请罪。”
一撩衣摆,郑重下跪。
水神清澈的眼睛直视润玉,变幻莫测,半晌后开口:“不知夜神何罪之有?本神愿闻其详。”
“润玉大罪,不该背负父帝与水神仙上的婚约心悦她人!我既倾心她,便只能将心赋予她一人,日后断然不能再与他人成婚,势必违逆与仙上长女之婚约,润玉自知罪无可恕,请仙上责罚!”
跪在地上的人矮了一截,却脊梁挺直,自有风华。
锦觅呆呆问:“这是大罪?“
水神嘴角微抿立于锦觅身前,不辨喜怒:“夜神可知若违此约有何代价?”
润玉抬头爽朗一笑,倒有几分轻松模样:” “无非削神籍、贬下界!若能与她相守,放却浮华天神之位又何如?”
闻言水神面上神色千回百转,又想起他与梓芬之间故事,又问:“下界凡人命如沧海一粟,区区几十年白驹过隙却历生、老、病、死之苦,为了那人,夜神不惧?”
润玉眸似北斗星辰,万年示北、不移不转,抿唇道:“润玉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
“好,我就应了你。“水神既感于润玉坦然,又不想锦觅在与天家事故再起纷乱,答应的爽快。
可事与愿违,天帝只是推辞,并不想取消婚约,加上锦觅祸从口出随口应答,就只是含糊时限,让水神多考虑。
洛霖知晓太微是为了平衡帝位,不想旭凤势大润玉式微。碍于天帝颜面,只能忍气吞声,心中怨恨又上一层。
穗禾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只想将火扔到锦觅身上,把她活活烧干。
明明从未出现过,为什么一来就要打碎她的梦呢。
我真的好喜欢你,润玉。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为什么这点念头天帝都不允许呢?
“爹爹,我觉得做了爹爹的女儿,大家都没那么欢喜。”
锦觅不明所以的话,深深在穗禾与润玉身上刻上一道伤痕。
“穗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不能激起这冷硬宫殿的半分涟漪。
满腔热诚,一颗真心,爱一个人。
只是世事无常终不成。
天帝安了花神之位要赐锦觅,天后却以未历劫不能承受,把人赶去跳因果轮盘。锦觅一跳,旭凤也跟着跳了下去,还非要红线系在一起。
天机台上告别锦觅,道了珍重,却也说不出更多的话。穗禾将天后宫中的鸟族侍女赐高位许重诺,又有族中亲人劝和,便尽数收于麾下传递消息。
天后不甘,已经命令奇鸾用灭灵箭杀了锦觅。可是她也想锦觅去死啊,她爱的人啊,和这位好姑娘有了婚约。至此,她这肮脏不堪的心思死死按着,从未说出口此事。
她想,穗禾是个直爽明媚的女子,不该是这样的,因为他爱的人,绝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可能不是这样的人。
“你等我,所有事情都会解决的。”
“好。”
他承诺余生漫长。
她便不留一丝余地的相信。
彼此都毫无保留地,坚信着。
紫方云宫那边递了消息,说天后带了奇鸾下界,穗禾不放心,便随着天后到了云梦泽。
这洞庭湖是水族领地,穗禾立马遣了雀灵去洛湘府报信。
天后细看,灵力涌动,发觉找到幕后黑手的老巢了。一只小蛇妖急吼吼的跳了出来,牙尖嘴利也不怕闪了舌头。
天后不耐,奇鸾和彦佑先打了起来,穗禾只盼拖些时间等水神驾到。那重要之人一身红衣,立时就上场了。
穗禾心焦,天后暴虐,此时战在一团已经收不了场了。
润玉也突然出现,一招挡住了天后的红莲业火,灵力相撞受了反噬,吐出一口血来。
“傻孩子,你不要命了!”红衣美人喊道。
穗禾一下就明白了关系,深呼吸一口气,站了出来:“姨母,停手。”
天后招式未发,厉声喝道:“穗禾,你也要跟我作对嘛?”
“姨母,洞庭君与我鸟族立下契约,供给水鸟吃食,您将洞庭君打伤这契约怎么办。”穗禾随意说了个借口,看样子谁都不会信。
润玉见到穗禾背影,护在他前面,心尖颤抖,身上伤都不疼了。和母亲跌坐与地,轻声安抚:“她是穗禾,别怕,母亲。”
“母神,她是孩儿生母,求母神开恩,看在父帝和孩儿的面上网开一面!”膝行几步,恭敬跪在天后面前求她。
穗禾心痛的不敢看,只对着天后说:“姨母,水神掌管水族事物,不论洞庭君是什么人,也轮不到姨母来。请姨母莫要插手,上了水族与鸟族的情谊。”
两人从情从义,有理有据,希望天后收手。
天后哼笑一声,对润玉不屑一顾:“你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小时候都不如。可别忘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穗禾看润玉怔然流泪,痛苦的对洞庭君说“是我错了,是孩儿错了,孩儿再也不离开您了“顿时心如刀绞,只唤出穗羽扇,放在身前。
“姨母,今日之事你定是要分个高下?”
“穗禾你可想好了,本座可是天后。”
穗禾换了个称呼:“天后娘娘,有穗禾在的鸟族,才是您的鸟族,不然隐雀白眉之辈,娘娘敢与之共谋吗?“
“莫忘了,是我扶你上位的!”
“穗禾若是没有半分本事,娘娘还看得见我么……穗禾孤苦伶仃一人自然什么都不怕,天后还需要穗禾指使鸟族,还请天后多多思量。”
“你好的很啊。”天后冷眼,气愤这满意的棋子想要反抗。
一朵红莲直冲面门而来,穗禾运用灵力成墙挡住,润玉爬起想要帮忙,被穗禾叫退“别来添麻烦。”
火系对抗,就看火焰吞噬,穗禾虽然灵力低,但是身负琉璃净火,还能一争,润玉插手那就水火不容,极易败退。
等两团火焰相互抵消,穗禾灵力都要用完,面色惨白,咽下一口废血。垂死挣扎:“娘娘,没有我这把好用的刀,鸟族各长老做大,天帝还能看着您安安稳稳坐在天后位置上么!”
天后怒,穗禾戳中了他们这对夫妻的同床异梦之处,恨不得马上就砍了这个口出狂言的小鸟儿。
可姗姗来迟的救兵到场,只能看水神挥袖收了簌离,面对天后质疑,遥遥高山之态,道:“见到天帝,自有分说。
簌离谋逆,重伤二殿下,散去修为交予水神看管,八百里洞庭湖三万水族充入鸟族所辖。润玉则被禁足璇玑宫,期限不定。
润玉本就是万年孤独的命格,禁足不过是小惩大诫,反倒担心穗禾……
突然一阵恍惚,心口微微刺痛。
“逆鳞,穗禾——”
“穗禾,你知你藐视君威,包庇犯人,你虽是本座侄女,但也不可带头坏了法度。雷公电母,即刻行刑。”
三万雷电火刑,一下又一下的劈在身上,穗禾感到真身白羽枯黄焦黑,经脉寸断,但是灵体自修,下一回又是经脉寸断之感。
“这三万洞庭余孽,不知可否会感激你啊。”
挨过这三万道天雷,穗禾觉得自己的肉身可能锻炼的十分凝实了。
才一百道,这些胡思乱想神游天外都没有了,只有痛,痛彻心扉。胸口安放的逆鳞在发凉,这是润玉在保护她。
穗禾心满意足。
又是一下又一下的雷火,灼烧元神,劈打肉身。
润玉在璇玑宫发疯,邝露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告罪:“殿下赎罪,殿下赎罪,殿下赎罪………”
“她不让你说我就不知道吗!这天雷,一下又一下打着我的心!”润玉一下又摔了或者踢到什么,发出一阵响声。
“公主她不让您出去,难道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润玉颓然跌坐,以手覆面,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沾湿衣襟。
“我知道……可是我却盼着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不知道自己束手无策,只能望眼欲穿等着,等着他心爱的姑娘。
她在为他受苦,可他只能等。
他的姑娘,如此无辜,如此高贵,只能被迫跪在诛仙台上,一下又一下的受刑。心好疼啊,是逆鳞在传递伤害吧,只想能够多些疼痛,只求让他爱的人少一分痛苦。
炎炎雷火震,
滔滔血海沃。
一天一夜后,三万道天雷电火实施完毕,穗禾被雀灵扶起,向天后谢恩:“多谢娘娘网开一面。”
穗禾被带回翼渺州养伤,受五内俱焚之苦。
润玉留守璇玑宫,力不能及。
“邝露,我知道你能联系鸟族之人,替我问问吧。”润玉坐在寝宫,用木头雕刻人偶,一笔一划,是梦中人的模样。
单薄的身影瞧着是往常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夜神大殿。音色沉稳有磁性,属于青年人的舒朗,只是眼睛,再也没有曾经的清澈。
“公主交代了,尚可.”
润玉清淡一笑:”到底你是谁的人,听谁的话。“
邝露有心哄人开心,挑了好话说道:“听公主的和听殿下的,没什么分别,一体同心嘛。”
“邝露,谢谢你。”
“殿下客气了。”
邝露迟疑,润玉察觉却不言语,将手中雕刻好的木偶收好,递给她:“带给穗禾吧。”
他除了这一腔爱意,也没什么能给的。
空寂的宫殿中,刻刀入盒的声音太重,敲在心上,能把心裂开两半。一半是奋不顾身一往直前,一半是就此放手海阔天空。
不甘心。
三万道天刑比凌迟还苦,疗伤更甚。
这些痛苦,终有一日,他会统统奉还!
飞鸾殿寝宫之中,穗禾虚弱的样子让雀灵心生不满,小心喂着药,怒意升腾:”公主,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值得么!“
“这便是我的劫数了,如今不过是应劫罢了。”天后还是心软了一分,没加上红莲业火焚烧,不然那还有穗禾现在于翼渺州挣扎求生的时候。
穗禾惨白的唇扯出一个笑,还有心情打趣:“洞庭余孽三万六千四百,说来我还赚了六千余数,不算亏了。”
雀灵恨铁不成钢:“公主!”
气氛倒是松懈下来。
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雀灵在门口与人交接,将物品呈了上来:“公主,这是璇玑宫邝露仙子送来的。“
揭开盖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偶,不算精细,用心尚可。
“真好看,摆在我床边就好。”穗禾恋爱滤镜有翼渺州那么长,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好的礼物。
吃药也不苦了,疗伤也不痛了,只想快快好起来能去看看他。
雀灵看公主脸色红润几分,也跟着开心。
“公主,夜神与水神三月初八举行婚礼!
润玉,你果然是我的劫数啊……
穗禾喃喃道,哭出声来。
原来太过美好的东西真的不能属于她。
千里之前的洛湘府倒是没有半分喜乐之感,锦觅历劫归来天帝受封花神,见鸟族水族势力受损,便重提婚约之事。
鸟族与天后已然不和,水族因簌离之事割地千里,正是联姻收回权利的好时候,天帝不打算放过这个时机,不仅给润玉赐婚,旭凤与穗禾的婚事也已经松口了。
天后虽然不喜穗禾,但是鸟族如她所言,非穗禾不能用,反正还能娶天妃,穗禾占了个后位又如何。
只是这四人感情归属竟然分毫没有考虑。
两人相对落子,水神不言不语,可润玉却不同。
“水神仙上,天帝给仙上什么便要你用什么,抢走仙上什么便不许你开口,要仙上乖乖接受。仙上一介上神,难道不能主宰自己的天命么?”
“殿下言过其实了。”洛霖看似不动如山,心内却想的不少,落子有迟疑了一瞬。
润玉寄人篱下几千年,察言观色已臻至化,捕捉到了一点神色波动,继续道:“棋盘如天幕,棋子如星辰,这小小的棋子也能搅动这天地间震动。水神仙上难道就不多想想,父帝为人不拘小节,如今锦觅仙子心有所属,只是不通情爱,日后想起难道不会心痛?仙上还是要多为锦觅仙子考虑才是。”
“那你呢,太微联姻,旭凤也能娶锦觅,为何你要阻止。”洛霖对这个肖似天帝的夜神好感不高,出言反驳道。
润玉微微一笑,端的是君子如玉,可这话……
“母神出身鸟族,怎么会让旭凤舍了鸟族之势,就算锦觅与旭凤一起,母神也会将鸟族紧紧绑在旭凤身上,这便和父帝平衡之力相隔甚远了。“这也是润玉不能看见的,穗禾,他绝不会放手,怎么能让天后处心积虑和旭凤绑在一起呢。
为今之计,快刀斩乱麻才是上上之策。
“润玉生母与花神有几分相似,便遭母神如此毒手,父帝对此也视而不见,夫妻两沟壑一气,霍乱六界,上神尚且朝不保夕,何况万千生灵。望仙上早做决断,还六界一片朗朗乾坤。“
当润玉点出梓芬之事,洛霖心内翻涌,整个人流露出深切的痛苦,手中碧玉棋子握不住滑下,青筋毕露不能自已。
一阵流苏相撞的声响,风神临秀走来,温柔道:“你说的对。”
梓芬之死是她千万年的伤疤,既然现如今能剜肉补疮,倒也为时未晚。
“临秀。”洛霖叫了一声,嗓音颤抖,“可是那是天帝……”
风神还是那温柔春风的模样,笑着:“那又如何。”
洛霖闭着眼平息心潮。梓芬于他二人都是过不去的坎,看来,只能孤注一掷了。
“如大殿所愿。”
九霄云殿那场盛大的婚礼鸟族族长也去了,她的侍女亲卫,离她最近的一只鸟雀灵哭着劝说:“您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花费了多少心思,难道他不知吗?为何您还要去呢!”
“我想看看他穿婚服的样子。”
穗禾梳妆打扮,用上了最好胭脂水粉,最美发簪华胜。在筵席上一杯接着一杯饮酒,还未开宴就醉了一半。
世事无常一通混乱,润玉给天帝喂了煞气香灰大义灭亲,水神风神要手刃仇人。
当锦觅对天后说“当年你将我母亲推下临渊台的时候,是否会想过你也有这样的时刻“,那把波光粼粼的匕首就被旭凤挡下。
穗禾朦胧间酒气随着幻梦记起了什么。
忘川畔,主将亡。
一切都清晰了。
“丰藜?”
她的声音封在喉中,昏昏沉沉的。
突然间大喊。
“丰藜——”
穗禾跑上御座,按住旭凤流血的伤口,哭得不能自已。
“别死,别死!求你……”
记忆与现实混成一团乱麻,用力扯着穗禾的脑袋。
一个略带湿气的温暖怀抱抱住了她,在穗禾耳边轻声安慰:“没事,旭凤没事,等岐黄仙官救治便好了。”
穗禾转头,一个侧脸撞入眼帘。刀削俊容,剑眉星目,是六界第一好看的男子,是她的欢喜欣悦,心之所向之人。
他在对她笑,那么温柔,那么甜蜜。
可是梦终究是梦,做不得真。
那是别人的,鸟族穗禾,只不过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用尽手段依附他人,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之辈。
好疼啊,似乎比三万道雷火还要疼。
整个人都在颤抖,经脉逆行只是浅层的疼痛,她的灵体,她的元神都在疼。
她知道了,润玉欢喜的那位仙子是个真正的公主,不是她这样凶狠暴戾的人。
那个端庄大方,敢爱敢恨,恣意张扬的穗禾,只是梦中之人,不是她。
那个人有着灿若骄阳,风流倜傥,顶天立地的兄长,守着她,爱着她,可这些与穗禾没有半分干系。
她是天后鹰爪,脚底踩着鲜血,滚过阴谋算计的孤女,没人疼没人想,孑然一身。
她与那位,一体两面,最可恨和最可爱。
她不过是借着梦中那点明媚娇俏,骗了润玉。
想通了此节穗禾身体灵力不稳,化出真身,直上九霄。
大殿中一只孔雀冲天而上,雀鸣如雷。
如血如泣。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老福特:包子铺的酸菜包